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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君一听,失望之极。他没想到声名远扬的惠施竟然是个窝囊废。他本想让惠施辅佐他用武力与计谋实行霸业,可是惠施说的却尽是些愚腐无用的东西。
初见惠施时的兴奋与激动,就因为第一次谈话而跑得无影无踪。宋君虽然对惠施很好,却再也没有向他问过国策。
惠施在睢阳住了一个多月,闲着没事,这天,他对宋君说,极想回老家蒙邑去看看。宋君为了表示他对惠施的热情,也为了让天下之人知道他礼贤下士,便给惠施配备了二十乘马车,让他还乡省亲。惠施极力拒绝,无奈宋君十分坚决,也只好答应了。
这天,庄周正在蒙泽边上垂钓,隐隐听见远处车身雷动,进了村子。不一会,儿子跑来气喘吁吁地说:
“又有一个大官到我家来了,有好多好多的车!”
“哪来的大官,来干什么?”
“说是你的故人。”
“故人?”庄周有些莫名其妙。
“你看,他们已经过来了!”儿子指着从村子里来的一群人,急切地将庄周的头硬转过来,让他看。
庄周一看,有十几位衣着华丽的官员朝这边走来,为首的那个人,好象有些面熟。
“庄兄,真是好兴致啊!钓了不少的鱼吧?”
庄周一听声音,才反应过来为首的那位就是惠施。老友相见,激动不已,庄周放下手中的鱼竿,跑过去抓住惠施的手,两眼从上往下地打量着他。惠施也细细地端详着庄周。两人无言地对视着,仿佛一个世纪没有见面了。千言万语在胸中,却谁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稍顷,庄周说:“你的双鬓已经发白了!”
惠施笑道:“你的额头也平添了如许皱纹啊!”
庄周笑着说:“是的,我们都老了。”又转身看了一眼蒙泽,感慨地说:“可蒙泽还是象从前那样年轻。”
“是啊,”惠施深情地凝视着小时候经常来游玩的蒙泽,口中喃喃地说:“山河不老,青春易逝!”
“到家中去吧,这儿风大。”
“不,我们还是在这儿吧!你让我好好看看这儿的草,这儿的水,这儿的鸟。我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见过它们了,魂牵梦萦啊!”
年轻的时候,庄周每天都跑到蒙泽边来游玩,惠施总觉得不可理解。现在,经过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酸甜苦辣,惠施的心中也逐渐萌发了对自然的热爱之情。今天,面对着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的家乡风景,他更是深深地陶醉了。他暂时忘记了张仪,忘记了惠王,忘记了楚王,忘记了宋君,忘记了政治场中的失意。蒙泽那清澈见底的水洗清了他多年胸中存积的郁闷,就象母亲用她温柔的手拭去儿子脸上的眼泪。
他就这样呆呆地站在湖边,忘记了旁边还有庄周,还有门客。稍顷,庄周说:
“惠兄,旧地重游,有何感受?”
“美不美,家乡水啊!”惠施从迷醉中回到了现实,转过身来对庄周说。
“功成名就之人,还留恋这穷乡僻壤吗?”
“何谈功成名就,我现在形同丧家之犬啊!”惠施苦笑道。
“此话怎讲?”庄周有些愕然。
于是惠施告诉了他怎样被张仪用诡计逐出魏国,又怎样被楚王象踢皮球一样踢到宋国,又怎样被宋君冷落。说到最后,黯然神伤,语声喑哑。
庄周听见惠施的诉说,又见他伤心的样子,心中也为老友难过。他虽然对官场浮沉早已看破,但是,惠施毕竟是自己多年唯一的知己,再加上惠施的学说以爱民为核心,他与那些一味追求富贵的贪官污吏毕竟不同。
但是,庄周毕竟是庄周。他不仅没陪着惠施一块儿伤心,反而哈哈大笑着说:
“惠兄,你也真够气量狭小。古代圣贤连天下都辞而不为,你失掉一个小小的相位就如此伤心吗?”
“那魏国可凝聚着我半生的心血啊!”惠施到底难以解脱。
“你的心血就不应该耗费在那儿!”庄周一脸不屑地说。
惠施有点后悔了。他不应该在庄周面前失态。庄周的为人他又不是不知道,视天下如弹丸,视官位如粪土。但是,多年来积压在胸中的悲愤,在自己最好的朋友面前,却怎么也抑止不住地要发泄出来。
“我当年就对你说过,到头来,你除了两鬓霜白,什么也不会得到的。”庄周继续戳他的痛处。
“可是,我毕竟给魏国的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啊!”惠施又恢复了他好辩的本性。
“你做的那些好事,比起魏王与魏国大大小小的官吏们所做的坏事来,曾不如九牛之一毛!”庄周也来劲儿了。
“虽然是九牛之一毛,但是,好事总是好事嘛!”惠施不服气的争辩。
“你做的好事,不仅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反而有害于大道。”庄周也不让步。
“你也别太过分了,怎么能说有害于大道呢?”惠施甚至有些生气了,不满地问。
庄周却心平气和地说:“你对百姓做一点好事,就象在大火之中泼了一盆水,不但不能救火,反而使火势更旺。”
“请言其详。”
“天下之士就是因为有象你这样的人,才相信有清官存在,相信有开明的政治存在。于是,他们讲仁义、讲礼乐、讲兼爱、讲尚贤,而忘记了绝大多数的官吏是贪得无厌的,忘记了所有的帝王都是残暴无情的。这样以来,纷纷扰扰的天下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争辩了半天,还是道不同不相谋啊!”
“事实已经证明,你斗不过那些人,你不得不认输。”庄周笑道。
“只要一息尚存,我就要与他们斗到底!”惠施激昂地说着,好象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位被谗逐出的亡命之徒了。刚才哭丧着脸向庄周倾诉不幸的惠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庄周一看惠施如此激动、如此亢奋,便知道他并没有真正从梦中醒来,他还在追求着那些幼稚的幻想。不幸的打击不但没有使他看清现实,反而使他对自己的理想更加执著了。
“可悲!可悲!”庄周在心中暗暗地自语。
但是,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要让他太悲伤了。庄周了解惠施,他认准了的事很难改变,是个认死理的人。他又是一个十分重感情的人,很难从悲愤之中摆脱出来。
于是,庄周对惠施说:
“到家中再谈吧!”说着便收拾鱼竿。
惠施也过来给庄周帮忙,他提起庄周盛鱼的瓦盆,掂了一下,挺沉的,便招呼站在一旁的门客来抬。
庄周走过去,制止了他们,笑着对惠施说:
“惠兄,要不了这么多鱼。”
他捞出五条较大的鱼放在草地上,然后端起瓦盆,连水带鱼全部泼进了泽中。蒙泽的水面上哗啦哗啦溅起了不少涟漪,那些鱼儿飞快地钻入了水底,跑得无影无踪了。
惠施不解地看着庄周:“这……”
庄周微笑着说:“够今天晚上吃的就行了,何必多求?”
聪明的惠施马上就领会了庄周的用意,原来他是在开导我啊!老朋友毕竟是老朋友,争辩的时候互不相让,但是,内心深处还是在为我着想,想方设法让我减轻一些思想负担。
惠施感激地说:
“庄兄真是用心良苦啊!”
“用口舌说服不了你,也就只能如此了。”
“我真是惭愧。象你这样穷居山野,尚能抛弃多余之鱼,而我身为卿大夫,却不忘旧日之功。真是惭愧!惭愧!”说着,将五条大鱼放入了瓦盆之中,提起来,与庄周一起回村而来。
来到庄周的家门口,惠施站住了。他刚才已经进去了一次,看见庄周家中只有三间茅屋,而且到处堆放着葛草、葛麻,还有织好的屦,实在无法容纳他这十多人的队伍。但是,他又极想与庄周聊上几天,舍不得就这样匆忙地离去。于是,他对众门客说:
“你们先回睢阳去吧,十日之后,再来接我。”
众门客便驾起马车,离开村庄,返回睢阳去了。
进得屋来,惠施指着葛屦对庄周说:“生意不错吧!”
庄周答道:“尚能维持温饱。”
惠施开玩笑道:“你这个人也真有意思。当年写信让我保荐你当漆园吏,虽然说是迫于生计,我总以为你走上了正路。没想到你当了几年又扔下不干了。这倒好,做起葛屦生意来了。真是变化无常啊!”
庄周一边洗鱼,一边说:
“善变不是坏事,而是好事。顺应时势,趋时而动,才是圣人之智。孔子就是善变的。”
“孔子如何善变?”
“孔子活了六十岁,自从他懂事以来,他每年的思想都在变化。始而是者,卒而非之;始而非者,卒而是之。谁能说上他的思想究竟是什么?”
“孔子善于思考,总是针对当时的政治情况而提出相对的策略,与你的变化不同。”
“孔子到晚年的时候完全抛弃了这一套,而过着任其性命之情的生活,只不过他的这些言行没有被记载下来。”
“那你如何知之?”
“知之于不知。”
惠施笑着摇了摇头,说:“你啊,总是改不了杜撰故事的毛病。”
言谈之间,鱼已经炖好了。蔺且打葛草也刚刚回到家中。
庄周互相介绍之后,风趣地说:
“蔺且,你还欠惠相爷五十两银子哩!”
惠施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蔺且笑着说:“吾师当年进相府,就是由我押送而去的,我得了您五十两赏银。”
惠施拍了拍脑门,哈哈大笑着说:
“有这么回事!有这么回事!当初可真是有意思,没想到数十年之后,我们三人还能在此地相聚啊!”
第二天,庄周陪着惠施转了许多他们少年时代游玩过的地方,二人都感慨颇深。惠施感慨的是,当年志向多么远大,而现在年近六旬,还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觉得时光易逝,事业难成。庄周感慨的是,自然永恒,人寿有限,而自己的生命已过大半,还没有完全做到超越一切,无拘无束的境界。惠施想的是,何时才能返回魏国,重振旗鼓,再展宏图,而庄周想的却是,怎样才能忘我忘物,忘是忘非,永远与天地精神合为一体。
庄周力图说服惠施忘记过去的一切是非好恶,退出政治,回到蒙邑来,而惠施却固持己见,欲以有生之年,为天下做些好事。于是,两人发生了口角。惠施说:
“庄兄,你以前也是一个挺热情的人,你曾经在大路上拦住押解罪犯的军官跟人家强辩,怎么现在越来越变得冷酷无情了?”
“是的,经过几十年的人世沧桑,我原先的那些热情完全被冻成了冰块。冷眼看世,冷肠待世,是我的处世哲学。”庄周回答说。
“难道说,作为一个人,能没有感情吗?”惠施质问道。
“正是,作为一个真人,就应该泯灭感情。”
“没有感情,还能叫做人吗?人与动物、植物的区别就在于人有感情啊!”
“天道赋予我人的生命与形体,怎么能说不是人呢?”
“既然叫做人,怎么能没有感情呢?”
“你所说的那种情,不是我所说的情。我所说的情,并不是人之所以为人的那种自然天性,而是指是非好恶之情。因此,我所说的无情,是指不要因为得失祸福,是非好恶而从内部伤害了自己的身体,完全听凭自然,而不要想着凭借身外之物来人为地增益自己的性命。”
“不用外物来增益自己,怎么能保持自己的身体呢?”
“天道赋予你人的生命与形体,你只要任其自然地发展就行了,不要因为是非好恶之情而损害它。而你现在,又要与政治上的敌人斗争,又要与天下之辩者辩论,劳精伤神,无益于性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