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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痕-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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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秀见上首挂着荷生集《座位》写的一付联对,是: 
  座列名香,文如满月; 
  家承清德,室有藏书。 中间是心印的一幅画梅横披,横技下贴两纸色笺。便走近一瞧,见是七绝四首,款书“女弟子游畹兰呈草”。便向痴珠道:“你那里又收个会做诗的女弟子?”秋痕笑道:“不就是李太太?”子秀道:“不错,他娘家姓游。”子善也走过来看。因念道: 
  “华灯九陌照玲珑,掩映朝暾一色红。 
  最是太平真气象,万人如海日当中。 
  雕轮宝马度纷纷,百和衣香昨夜薰。 
  绣帏珠帘都不下,轻尘一任上乌云。 
  场萧吹暖遍长街,可有游人拾堕钗, 
  满地香尘轻试步,几回珍重踏青鞋。 
  小幅泥金写吉祥,十枝绎蜡照华堂。 
  并门多少娇儿女,但愿家家福命长。” 
  念毕,说道:“李太太也会做诗么?”子善道:“几见诗人的弟子不会做诗?”就掀着卧室帘子,见窗下两盆水仙花,也自盛开;壁上新挂一付联,一幅山水的横披,横技下也粘一色笺。便踱进去.瞧着联一边款书“痴珠孝廉正腕”,一边书“雁门杜梦仙学书”,句是:     诵十万言,有诗书气; 
  翔九千仞,作逍遥游。 当下子秀和痴珠都跟进来。子善道:“采秋竟会写起大字,且有笔力,真是夙慧。”子秀道:“不要说采秋,就秋痕不是大有慧根,怎么几个月工夫,就会做诗呢?”痴珠道:“大约琴棋书画,诗酒文词,都要有点夙根,才能学得来。你看采秋这幅画,不更好么?”子善、子秀瞧着那幅画,是幅工画山水,笔意却极洒落,小楷款书“奉夫子命,为痴珠孝廉作,韩宅侍儿梦仙写”。子善道:“这落款就也新鲜。”旁有小楷一诗,是荷生题的,子秀念道: 
  “拔地奇峰无限好,在山泉水本来清。 
  飘然曳杖绝尘事,独向翠微深处行。” 
  两人再看色笺的诗,上书《水仙花》三字,下书“侍儿刘梧仙呈草”。子善念道: 
  “云停月落座留香,一缕冰魂返大荒。 
  银烛高烧呼欲出,仙乎宛在水中央。 
  好伴吟边与酒边,蓬莱春在画堂前。 
  烟波倘许侬偕隐,自抱云和理七弦。” 
  子秀道:“大有寄托。”又看了痴珠的帐缘,是秋痕画的菊,就说道:“秋痕的画菊,竟一天苍老一天了。” 当下秃头回道:“池师爷请爷说话。”痴珠出外间去了。子善随手将案上一个书夹一检,见断笺上有诗两首,瞧是: 
  对卿乡更觉温柔,雨滞云痴不自由。 
  胸却比酥肤比雪,可堪新剥此鸡头。 
  秋波脉脉两无言,擅口香含一缕温。 
  锦帐四垂银烛背,枕边钦坠个中魂。 
  又一素纸,上书《题画》,云: 
  绣帏怎不卸银钩,微识双双艳语柔。 
  仿佛钗声抛纸上,销魂岂独是天游? 
  无言只是转星眸,个里情怀不自由。 
  水溢银河云尚殢,子夫散发最风流。    
  春雨梨花醉玉楼,双双弹罢卧箜篌。 
  谁将镜殿铜屏影,付与春风笔底收? 
  两人一笑。又检得字条,楷书写的是“灯下红儿,真堪销恨。花前碧玉,颇可忘忧”十六字。又色笺两纸,写的是: 
  埋骨成灰恨未休,天河迢递笑牵牛。 
  斑雕只系垂杨岸,万里谁能访十洲? 
  欲人卢家白玉堂,何曾自敢占流光? 
  可怜夜半虚前席,万里西风夜正长。 
  龙护瑶窗凤掩扉,含烟惹雾每依依。 
  何当共剪西窗烛,日暮归来雨满衣。 
  云鬓无端怨别离,流莺漂荡复参差。 
  东来西去人情薄,莫枉长条赠所思。 
  末书:“日来读玉溪生诗,因集得诗如右,呈政吟坛。此中情事,有君有我,有是有非,知足下必能参之也。并希示复,或赐和为望。荷生漫作。” 
  两人不大解得就中谜语,就检别的来瞧,内还有秋痕的词并手札。词云: 花笺唱酬,曳断情丝千万缕。独对柳梢新月影,算今宵人约黄昏后。眉双绉,奈东君一刹,去矣难留。帘幕锁人愁。风风雨雨,肠断晚妆楼。 
  又一词云: 
  花怜小劫,人怜薄命,一样销魂处。香销被冷,灯深漏静,想着闲言语。 
  两人只看到这一纸,瞥见秋痕掀帘进来,将书夹一抢,说道:“半天没有声息,却原来偷瞧人家机密的书札!”子秀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子善笑道:“‘人约黄昏后’,怎的可对人言?”就出去了。 
  到了客厅,雨农要走,痴珠因留三人小饮,并请了萧赞甫。到得黄昏,大家都要出去逛灯,痴珠就不十分强留。 此时里外都点上灯。客厅中点的是两对西番莲洋琉璃灯,里屋两间通点一对湘竹素纱、一边字一边画的灯,正檐下一字儿四对明角灯。一会,月也上来,客厅中两盆碧桃花开得艳艳,映着灯光,就像嫣然欲笑一般。 
  秋痕将屋里两重棉帘尽行掀起,引着兰花水仙的香。痴珠就领秋痕到秋华堂玩赏一回月,忽然对秋痕道:“你看如此月色,天又不冷,我们何不同到芙蓉洲水阁走一走?”秋痕道:“怕碰着人,不好意思。”痴珠道:“这时候,还有什么人,跑来这冷静地方?”便唤秃头、穆升,先去通知看守的人,教他预备茶水伺候去了。正是: 
  灯下红儿,花前碧玉。 
  销恨忘忧,同心一曲。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汾神庙春风生麈尾 碧霞宫明月听鹍弦

    
  话说痴珠和秋痕由秋华堂大门,沿着汾堤,一路踏月,步到水阁。此时云淡波平,一轮正午,两人倚栏远眺,慢慢谈心。 
  秋痕道:“掬水月在手,这五个字就是此间实景,觉得前夜烘腾腾的热闹,转不如这会有趣。”痴珠道:“我所以和你对劲儿,就在这点子上。譬如他们处着这冷淡光景,便有无限惆怅。我和你转是热闹场中百端枨触;到枯寂时候自适其适,心境豁然。好像这月一般,在灯市上全是烟尘之气,在这里才见得他晶莹宝相。”秋痕道:“你真说得出。就如冬间,我是在家里挨打挨骂,对着北窗外的梅花,凄凉的景况尽也难受,然我心上却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儿烦恼;尽天弄那一张琴、几枝笔,却也安乐得很。我平素爱哭,这一个月,就眼泪也稀少了。如今倒不好,在你跟前,自然说也有,笑也有,此外见了人到的地方,都觉得心上七上八下的跳动起来,不知不觉生出多少伤感。这不是枯寂倒好,热闹倒不好么?” 
  痴珠道:“热闹原也有热闹的好处,只我和你现在不是个热闹中人,所以到得热闹场中,便不觉好。去年仲秋那一晚,彤云阁里实在繁华,实在高兴。后来大家散了,你不和我就同倚在这栏于上么?”秋痕道:“那晚我吹了笛,你还题两首诗在我的手帕上。忽忽之间,便是隔年,光阴实在飞快。”痴珠叹道:“如今他们都有结局,只我和你,还是个水中月哩!”秋痕惨然道:“这是我命不好,逢着这难说话的人!其实我两人的心不变,天地也奈我何!”痴珠道:“咳!你我的心不变,这是个理;时势变迁,就是天地也做不得主,何况你我!”秋痕勉强笑道:“好好赏月,莫触起烦恼。”口里虽这般说,眼波却溶溶的落下泪来。痴珠就也对着水月,说起别话。 
  无奈两人心中总觉得凄恻,就自转来。秃头道:“夜深了,打汾神庙走近些。”秋痕也觉得苍苔露冷,翠鬓风寒,便说道:“庙门怕落了锁。”秃头道:“我已经叫穆升告诉他们等着。”痴珠道:“甚好。”一会,到了庙前。见大门已闭,留下侧门。看门的伺侯四人进去,便落下锁,自去睡了。 
  痴珠、秋痕刚从大殿西廊转身,只见心印站在西院门口,让秋痕进去了,携着痴珠的手,笑道:“半夜三更,带领妇女潜入寺院,是何道理?”痴珠道:“我不把汾神庙做个敕赐双飞寺,就算是循规蹈矩的檀越。”心印道:“好个檀越!差不多半个月,一步也没到我方丈。”痴珠道:“你怎的不来访我?”心印道:“你有了家眷,我怎便出人?”痴珠道:“这会还算不得家眷,就使有了家眷,难道方外老友,便和我绝交么?”一面说,一面拉着心印,进来客厅坐下。 
  心印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淡则迹疏而可久,浓则情纵而难长。你不看这碧桃花,开到如此繁艳,还得几天排在这里呢?人生该聚多少时,该见多少面,都有夙缘,都有定数。到得缘尽数尽,不特难聚,而且见面也不得一见面。何如少聚几回,少见几回,留些未了之缘,剩些不完之数,到得散了,还可复聚,不好么?且如夫妇,原是常聚常见的,然就中也有一定的缘,一定的数。往往见少年失偶的,多是琴瑟之爱笃于常人。大抵浓者必逾节而生灾,淡者能寡欲而养福。夫妇朋友,原是一例。你不来寻我,我就也懒于访你了。” 
  痴珠明知心印此届议论,是大声棒喝的意思;正与水阁上心事针对,心上十分感激,却难一时就自折服,转说道:“我不信。不见了你十来天,竟有这番腐论!你说少年失偶,多是琴瑟之爱笃于常人,难道那谐老百年的,都不恩爱么?”心印道:“本深则所载者重,土厚则所植者喜。这也看各人的缘有深有浅,各人的数有长有短,我就不能预料了。”痴珠道:“这论却通,我不能不割恩忍爱了。”心印哈哈大笑道:“你又懵懂了!我说的正要你保全所爱,难道教你割断情缘,跟我去做和尚么?”说得痴珠也笑了。 
  心印接着道:“大抵我辈不患无情,只患用情有过当处。你聪明人,原不待我一番饶舌。然当局者暗,旁观者明。”正待说下,只见里间帘子一掀,秋痕突然走出,向心印就拜。慌得心印退避不迭,口里说道:“怎的,怎的?痴珠,你替我扶起姑娘来!”痴珠也不知所谓。 
  秋痕却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起来,玉容惨淡,满面泪痕,让心印归坐,就傍着痴珠炕边也自坐下,含泪说道:“大和尚这样说法,就是顽石也会点头;何况我还是个人?我原把这个身许给痴珠,你这样棒喝,我不知感激,我就对不住他。”说着,便吊下泪来。心印叹一口气道:“难得,难得!姑娘你不要怕,我说的是讲个理。你这样心田,佛天必然保佑你两人早谐夙愿。”痴珠接着说道:“良友厚意,我自当铭诸座右。只是做个人,上不能报效君亲,下不能荫庇妻子,有靦面目,不死何为!” 
  心印笑道:“据你这般说,那自古晚遇的人,都是靦然人面,怎么复唐室竟有个白头宰相,平蔡州却是个龙钟秀才呢!”痴珠道:“大器晚成,这也罢了。我想扬雄倘是早死。何至做个莽大夫!王勃若不夭年,安知非个控鹤使?”就向秋痕说道:“便是他们,也只好死在三十左右。你想,西子不逐鸱夷,后来也做了姑苏老物;太真不缢死马嵬,转眼也做了谈天宝的白发宫人。就如娼家老鸨,渠当初也曾名重一时,街上老婆,在少年岂不艳如桃李?” 
  心印不待说完,哈哈大笑,起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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