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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不小,布置的极为朴素,看这摆设的器具,也是极实用的。
待那老鸨退了出去,方无璧才告诉李全,“这就是凤儿以前住的地方。”抚着这书架这桌台,“这是他放书的地儿,这,是他用来写字的……他这人啊,就是喜欢看书写字的,又不能当官,真累……”
方无璧背对着李全,于是也无从得知那人些刻面上,是何表情,便连这声音也听不出波澜。
李全冒着虚汗,比起现在的方无璧,李全更喜欢那个在边疆,哭天嚎地的似是失了母兽的小崽子。
好在,这样的怪异并没持续多久,方无璧很快便从那床角见着了老鸨替他收拾的白凤生前常用之物。“他的尸身在那么远的地方,我又不能常去。给他立个衣冠塚的,也好。”
“原来,你要我陪你来,就是做这事。”
“是啊,”方无璧一脸谕挪的望着李全,“难不成我活腻了,真带你来这喝花酒?到时樊兄还不扒了我层皮。”
可这李全却抚着后脑勺,憨傻的笑着,“是啊,我还以为您要带我来开开荤呢。”
方无璧眼一翻,觉得自己依旧猜不透这傻子在想啥,在边疆时也是,叫他不要去做的事,他偏生要去做,看着就气人。不过好在,日后有着别人操心,轮不到他。
想到这,不免心里又有股怪异,似是惆怅又似是欣慰,转了半天结果却又问李全:“你说,这相爷究竟是捏着白凤什么把柄?我和凤儿相处这么久……就愣是没想明白过……”
“公子,”李全安慰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也别太计较。”
于是,方无璧难得的苦笑一声,“是啊,我毕竟成不了凤儿的家人。他那人太过倔强,啥话都往肚里吞……”
李全的嘴张了张,却想起白凤不告诉方无璧自己还有一个弟弟,必然是想保着这最后一份尊严。结果,想说的话还是咽下了肚。白凤的遗愿,会有人帮他实现的吧?
暗想着,哪知前头方无璧突然“哎哟”一声。抬起头却见那方大公子显然也想着心事黯然伤神之际,躲避不及,被前头的人给撞个正着。
这位尚书之子正待抬头大骂之际,却猛见眼前这人身型高大,一身华贵锦服,举手投足之间利落洒脱,倒不似个公子,更像是个武人。虽然姿色只是偏上,可那对眼珠子却极浅,艳光一扫,便如同琉璃一般,万般溢彩。
顿时,这方大公子的老毛病又犯了——见着美人,就腰软,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反而是那人笑得与这身装扮,截然不同的一脸媚色道,“这位公子,对不住。”说完,这眼一扫,也正堪堪的对上方无璧身后,那呆立在原地,一脸灰败的小兵。
“没,没事……本公子可刚从沙场回来,身子精壮着……”方无璧满脸桃红,这心思似被眼前之人给吸了一般。
可结果,这人却落水无情的擦着方无璧的身,擦过李全的身,走了……
“不知刚才那人究竟是这楼里的人?还是只是寻常客人啊……”有了樊落的前车之鉴,方无璧收敛许多。于是在知道那个底细前,不敢再贸然出手。
“李全,你说若是这楼里的,得多少价啊?”一脸色相,摸着下巴,方无璧估量着。可久久却见回应,又再喊了句,“李全?李全!”
“啊?公子,你叫我?”小兵一惊一诧之际,总算是回了话,只是这脸苍白,似是病了一般。
方无璧没在意,问,“如何?我就说要看美人,来这都城艳楼,准没错!”
李全附和,“是啊是啊,公子说的是。”
“只是不知刚才的人叫啥名……”方无璧有些扼腕。
于是李全说,“他姓江,单名一个萧字。”
“江萧?没听过啊……对了,你怎么知道?”
李全淡笑回他,“以前有过一面之缘,不熟。”
“哦……”方无璧也没多问,他急着去个庙里,给白凤立个牌位。只是到门口,却见李全迟迟不肯上车,反而双手一摊,向他伸来。
“公子,小的陪你走了一遭,给点赏钱吧?”
方无璧笑骂,“不能给,算借的,我向樊兄要回去。”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不过依旧又从袖子里拿了一锭银子交到那黑手上。“李全,你要银子干嘛?虽然那胡伯有些刻薄,不过樊兄又不会亏待你。”
可李全却一本正经的说着:“好,这钱是我借的。我想在都城借个小屋子,把我妹妹接那儿住。”
方无璧愣住了,“侯爷府不住,住破屋?”
“可那……不是小的和妹子的家啊……”将军是将军,而小兵则是小兵,名不正严不顺的,有些东西不能乱。
突然,方无璧也不开口了,只是又扔了一锭过来,“李全,我真把你当朋友。”
“小的知道。”行礼,送着方无璧的马车走远了,李全这才把刚才紧捏在手中的纸条给摊开,上面极简单的画了一个地方,恰好是李全认识的。
微叹口气,李全又说,“是啊,小的知道……”便七拐八弯的,凭着多年前来过都城的经验,总算找到那个地了。
这是一间书斋,当初李全就是在这里抱着发着高热的妹子,见着了相爷。
推门报明了来意,结果就被领入一间屋子。李全见着那明明年岁不及半百,却鬓染白霜的温润男子,叩下了头,“相爷……小的,想您……”
那人连忙放下手中的书,把李全给扶了起来。打量着这多年不见,由少年抽长的男子,似是放下心般的,展颜一笑。
而此时,樊落和兵部尚书正在御书房之内,见着了圣上却没碰到相爷,顿时有些奇怪。
倒是年轻的圣上一脸激昂,用少年崇拜英雄的目光打量着樊落,“征远侯,位于南疆的宁王,你可知?”
“臣知道。”樊落自然知道那位镇守南夷的王爷。
少年暗松口气,又说,“他有位掌上明珠,今年正当婚龄。”
“……”
“表兄,你对大金劳苦功高,我实在不知这次该赏你什么了。要不,你与郡主结亲,咱们亲上加亲,可好?”
密谋
李全这人,有着个好毛病,遇到不熟的便满嘴胡话,没个正经,打蛇上棍极尽须溜拍马之能事。而对能入他心坎的人,则喜欢竹筒倒豆,也不分好坏一骨脑的全倒了出来。反正自己人也不计较。
总之,有这毛病,李全他从不怕冷场子。
现下他正抓着相爷扶他的手,紧紧的不肯松开,拉着他坐一边就说起这几年的趣事。
“相爷,你不知道,这古马村的村长还真如那名字一般,长着一双长马脸,连他那女儿也是。不过可惜是女娃,也接不了村长的位。可后来来了一个外乡人,入赘到他们家。我就去混热闹瞧瞧这新郎官长啥样,结果你猜怎么着?”
江定衡给李全倒了杯茶,笑意盈盈的舒展了眼梢的皱纹,“怎么了?”
牛饮一口,拍着大腿,“那个新郎官啊!长得就和那耕田的水牛一个样!凸眼大鼻孔的!我还和我家妹子说,得!凑成了牛头马面的,咱们村都快成阴曹地府了!”
李全说着这话时,脸上也凑着怪相。
相爷被瞪乐了,保养得宜的手轻拍李全有些扎人的头发,又问:“过得好吗?听说前几年翼州旱灾,我让江萧捎话过去,说你有困难就来找我,结果你却连个影都没有。”
李全呵呵的摸着脑,“相爷,不劳您操心。那个村子里的人很照顾小的,旱时是有些够呛,不过咱如果连这关都过不了,当初又怎么敢夸口说下要好好养大妹子,把她拉扯大?”
“相爷,这几年,小的过的很开心。”像是怕江定衡不放心般,李全又抓着他的手说,“等大了点儿,我就入了守境军。认识了江总兵,他那人宽额尖下巴,倒三角的脸配上一小撮胡子,活脱脱个吃草的羊!不过,待我们也不薄。”
“后来,小的入了征远军,见到了将军,赵兵头,还有方军师和区军医他们。对小的,也都挺好!还有……”
“李全,”忽然江定衡打断了他的话,看着那意犹未尽的脸,终于不忍带些愧疚的苦笑一声,“我听说樊落把你的妹妹接来了都城……我会想办法再让你们离开的。”
看着那在数年前还笑得露出两对梨涡,而现下却笑得僵直的青年,“我会重新给你们安排身份,到个谁也找不到的村子,可好?”
可李全,却轻摇首拍着江定衡,似是安慰般,“相爷,你不想扳倒将军吗?”
“……”
“你,不想让咱们大金休身养息,待日后重振旗鼓吗?”李全敛起了不正经,黑漆的脸上满是隶容,“相爷,那个西狄已经提出五年休战,他们都明白现在,不能再打下去了。”
“我是过得很好,可是并不代表其他的百姓。翼州大旱已经过了几年了,可还有些村子依旧荒废,人不是死光了,逃光了,就是去打仗了。连个这好好的田,没人去种……”
“李全!”相爷突然又喝声阻了他,“此话别在樊落面前说,当日教他的礼部尚书尚且被他曝城三日。你……要慎言……”
可李全却全然不当一回事,“相爷,小的命贱没您想的这么高风亮节。我只是怕哪一日若再有个天灾人祸的,万一轮到我那妹子,我又待如何?”
前面虽然说的客套十足,但李全也明白自己究竟想啥。别的村子甚至别家死人,对他而言只是有些难过,有些同情。可若是想着这事发生在自己妹子身上,这浑身的毛便都竖了起来,像是头护家待战的狗一般。
“相爷,”李全认真的告诉他,“我跟在将军身边,也知道些东西是不能上台面的……几年前,江爷也教过我些本事。您……只需告诉小的一个时段,小的定会帮你……”
江定衡听了这话,愕然的呆坐在那里。心中群情激湃,有着感动,有着莞然,也有着叹惜。当初那仰着头抱紧妹子,一脸憨傻却单纯的少年,如今……变了吗?
抬着,黑白分明的眼依旧清澈如昔,却透着男子才有的坚忍与沉稳。透过断断续续的书信,江定衡也知,他与樊落的关系已是不一般。只是……
陡然,单手便遮了自己的眉眼,不信鬼神、因果之说的他,却口中直念着,“作孽……作孽啊……若是樊落生在太平盛世,若是他不被安阳公主及那樊英教成这样……若是他能多一些人性……我又何须与他决裂至此呢?”
更多的,江定衡想着却未说出口的,便是为何自己的罪孽,得牺牲这么多条人命来抵偿呢?
李全微叹口气,“相爷,小的读书少,不过这妇人之仁,还是明白的。”看着这人身子一顿,又说,“而要成大事,不拘小节,小的也明白。”
“相爷,小的看得出,几年前你对小的,是真的好。你没看不起小的,也信任小的。哪初小的说要带着妹子独自过活时,你就问了一句,‘你还小,成吗?”小的答,‘成!哪怕把这身皮肉给榨干,也不会让妹子吃一丁点儿苦。’然后,你啥也没多问,只是摸着小的脑袋夸道,‘有担当,我信你。’”
李全这么说着,可江定衡却记不起来,岁月不饶人,他的年华已经为大金耗光了。
可李全也不介意,继续说着,“相爷,小的只是一介蝼蚁,若能真为您的大业当份垫脚之石,小的心甘情愿。只是……”
“只是什么?”
看相爷一脸的紧张,李全笑说,“只是相爷,若小的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您能帮小的照顾好妹子吗?给她找个好婆家,要待她好的,成不?”
所谓的心头之肉怕就是如此,哪怕是失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