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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吧。”张唯谨拉了拉母亲,“邢亮以后一定会好好的……不是还要回去等大哥的电话吗?”
张妈妈这才回过神来,默默地跟儿子离开了长途车站。
邢亮一直趴在窗边看着,余晖拉长了那两个人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视野中。
八、
邢亮离开之后不到一年,张家陆续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张敬安在税制改革之前退休了,不过在退休之前,深谙“县官不如现管”之道的老爷子设法将小儿子弄进了省地税局。
张唯谨对口专业本科毕业,以前在所里就工作努力,个性又十分讨人喜欢,再加上老爷子破天荒拉下老脸来四处运动,他很快就进了地税局办公室做科员,从此摆脱了骑摩托走街串巷下企业收税之苦。
二是张唯谨的哥哥张正严已经拿到博士学位,而且又刚获得一个国际知名研究机构的OFFER,事业发展得可谓十分顺利。张正严出国之前就娶了老婆,夫妻两人眼见生活逐渐稳定,便打算要生孩子。等到张正严通知大洋彼岸的父母说张唯谨的大嫂已经怀孕数月时,张妈妈就再也坐不住了。
花了几个月帮父母搞定了那些琐碎又磨人的签证事宜,成功地将两位老人送上飞机之后,张唯谨蓦然发现家里只剩下自己一人了,不由得有些不习惯。好在他平时都是靠看漫画打游戏听音乐来打发时间,倒也不会觉得太寂寞,只是家里住着他一个光棍,总免不了泡面碗与脏衣服齐飞。
进入省地税办的第一个国庆节,局里请了一些老干来联欢,作为办公室的主要劳动力之一,张唯谨一直忙碌到晚上八点多才回家。其实他并不介意加加班,只是一想到他追看已久的《小飞龙》大结局就这么被活活牺牲掉,还是禁不住心如刀绞。
因为前几天老妈说过会打电话回家,生怕错过宝贵的越洋电话,张唯谨加快了步伐。
张家住在一楼,旧式楼房的单元门里通常都比较黑,路灯又经常失修,总是影影绰绰地看不太清楚。刚踏进楼道里张唯谨就觉得有个人影闪过,随即便藏匿了起来。
“谁在哪儿?”生怕是什么宵小躲在暗处伺机做坏事,张唯谨立刻大喝一声,“我看见你了,别躲躲闪闪的,给我滚出来!”
不一会儿,昏惑的光线中飞快地跑出来一个矮小的身影,低着头慌慌张张地越过张唯谨就要溜出楼道。
如果是平常的张唯谨也就随他去了,可今天不知怎地他觉得非把此人看清楚不可,不由自主地伸手一捞,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啊!”
对方突然压抑地叫了一声,仍旧稚嫩的嗓音中带着明显的惊慌和痛楚。
听到这个声音张唯谨的大脑突然反应过来此人究竟是谁,只是这也太不可思议。
“邢亮?!”
这下张唯谨是真的震惊了。
半年多来他偶尔会听母亲念叨几句不知道邢亮现在过得如何,也不时会想起这个以前总是看他不顺眼和他作对的小鬼,不过那只如微风划过水面一般很快消失无痕,毕竟那孩子只是他二十几年生命里的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
现在冷不丁在家门口再次遇到这个孩子,突然涌上心头的一些点点滴滴让张唯谨不由得有种做梦一般的闪回感。
抓住那孩子的胳膊进了家,张唯谨打开客厅的灯。
大概是在黑暗中呆得久了,邢亮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张唯谨立刻在他的脸上发现了一些细碎的伤痕,心中微微一惊,“你怎么了?”
现在季节已然入秋,男孩身上穿着的仍旧是当初他们送走他时的一身夏装,虽然洗得还算干净,却明显已经不怎么合身了,瘦瘦的脚腕露在外面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土气,脚上穿着的是一双塑胶凉鞋。
邢亮低着头,半晌才勉强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我妈回来没有。”
他一边说话,一边想要收回被张唯谨抓住的手臂,样子有些瑟缩。
张唯谨心里有疑问,抓住他的手迟迟不肯放开,直到邢亮眉尖微蹙,男人瞥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类似痛楚的表情,这才后知后觉地撸起他衬衫薄薄的袖子,看到那只细瘦的手臂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瘀青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有人打你?”这下不用问也大概知道这孩子偷偷跑回来的原因了,只是这一路山高水长,也不知道他一个孩子是怎么找回来的。
“不,没……我马上就要回去了。”邢亮飞快地缩回手,可眼神却始终不敢与张唯谨对视,说着就要夺门而出。
“等等!”张唯谨拦住了孩子,随即关上大门。
他的心里突然有些乱,这辈子头一次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一件很错的事情。
九、
因为张唯谨那句“等等”,煎熬了一天的邢亮好像一个获得特赦的死刑犯,一下子几乎虚脱。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说话,张唯谨瞥见那孩子嘴唇有些干裂,不知道在这儿没吃没喝地等了多久,便给他倒了一杯凉白开,然后去厨房烧了壶滚水泡了一碗面。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你凑合一顿吧。”将那碗寡淡的面递给邢亮的时候张唯谨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不过自己不会做饭,又没有任何准备,也只好如此了,“明天放假,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他哄着那孩子,口气几乎带点讨好。
邢亮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接过热腾腾的方便面,开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吃着吃着,眼泪突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地掉进面汤里。
“哎,你怎么了?”张唯谨见他这样有些紧张,“是不是身上痛?哪里不舒服?”
邢亮摇摇头,继续低头吃面,过了一会儿才吸了吸鼻子对他说:“辣椒有点多。”
知道这孩子生性倔强,不愿意在别人的面前表现出软弱,张唯谨也不戳穿他,只是等他吃饱喝足之后,将家里的小药箱拿出来,开始在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四处修修补补。
一开始邢亮有些抗拒,但后来发现张唯谨的动作很轻柔很小心,一副生怕弄疼他的样子,也就没有吭气。
邢亮很庆幸张唯谨没有一下子问太多,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突然跑到这里来的原因。至于为什么每次在这个人面前都会忍不住哭鼻子,连他自己也非常费解。其实邢亮平常很少哭泣,就连被人冤枉偷了钱,他也只是愤然离开,绝不在人前落泪示弱。
后来张唯谨才陆陆续续地了解了邢亮那大半年来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
原来邢亮刚过去的时候,阿姨和姨父待他还是不错的,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他那个在县政府工作的姨父因为忙于公务,饭桌上又好酒贪杯,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有一天晚上回家不小心掉进河里溺死了,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五岁。
邢桂芳失去生活支柱几乎要发疯。经过了一场场哭天抢地的悲痛之后,她开始探寻自己不幸的根源,从那开始就有人说一定是邢亮命中带煞,天生克父母亲人,找不到其他解释的邢桂芳对此深以为然,从此对这个外甥的态度也慢慢地起了变化。
因为带着两个孩子,为了生计邢桂芳不得不选择再嫁。这样一来地位比拖油瓶还要不堪的邢亮在家庭内部显然沦落为最低等的成员。新任姨父是个粗暴冷漠的男人,因为白替女人养孩子,他认为自己在家里有着绝对的权威,对邢亮这个八杆子打不到的孩子如同家里饲养的一条看门小狗,任意呼喝打骂。
在家里矮一截的邢桂芳无力阻止这种情况,甚而至于,每当这种时候,在她的内心深处还莫名地带了一点点复仇似的快感——似乎看着扫把星倒霉,她和她的家庭就会安全许多。
没有丝毫的温暖,甚至随时会有暴力加身,年幼的邢亮无法反抗命运带给他的磨难。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他经常想妈妈,想张家的妈妈,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张唯谨。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漫画书和恐龙蛋是他一定要放在身边的东西,有一天他忍不住打开了龙蛋里的护身符,发现里面放着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百元大钞。
给邢亮这些钱的目的是以防万一,如果知道自己的慷慨给这孩子带来的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张唯谨当初一定不会送他那一百元。邢桂芳不知在哪儿丢了一百块钱,却在邢亮的枕头底下发现巨款,这来历不明的巨额财产让不到十岁的孩子百口莫辩,他的抗争换来的只是阿姨的冷嘲热讽和姨父粗暴的拳脚。
实在无法忍受这样天大的屈辱,邢亮的第一反应是逃开那个地方。
在充满了委屈和痛苦的那一瞬间,他的脑袋里想到的只有张唯谨——那是除了妈妈之外,唯一给过他温暖怀抱的人,他一定知道自己是冤枉的。
身上没有任何财物,邢亮在县城的汽车站里求爹爹告奶奶才免费搭上一辆到市区的大巴,之后便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客车站一路打听才找到原来住的地方,可是在门口一直等到天黑,张唯谨也没有回来。
看到邢亮穿着自己宽大的T恤,蜷成一小团在床上已经睡稳,张唯谨心里五味杂陈。
将这孩子送走的时候,他是真的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那女人毕竟是邢亮的亲阿姨,而且看样子也还蛮老实的。生活一直平稳富足的张唯谨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巨大的生活压力竟然会将所有的亲情消磨殆尽,将亲人变成寇仇。
虽然知道事情走到这一步有着复杂的前因后果,张唯谨却依然很难挥去对邢亮的内疚和不安,毕竟当初将人送走是他做的决定,最后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错误的,对潜在的风险也估计不足,以至于让这无辜的孩子白白吃了这么多苦头,现在,他想他得为这些事负责。
十
邢亮入睡之后,张唯谨准时接到母亲的节日慰问电话,彼此交换一下近况得知父母与兄嫂一切安好,他便向母亲报告了邢亮的事情。
还没听完,张妈妈就在电话那头叫儿子想办法把娃娃留下来。断断续续一年多的相处,老太太是真喜欢邢亮,她觉得那孩子懂事乖巧又很聪明,如果继续把他放在那种地方没人管,很可能会耽误了他。
就知道母亲会这么决定,张唯谨当下再无迟疑。
第二天一大早,张唯谨将邢亮从床上挖起来,说要带他去医院。邢亮吓了一跳,和所有的小朋友一样,他非常害怕上医院,怕吃药,怕打针。尽管他一叠连声地说身上一点也不疼,但张唯谨坚持要他去,邢亮只好听他的话。
在医院里,邢亮被医生摆弄了好一阵子,拍了许多照片之后,张唯谨又把他带到派出所。
起初邢亮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看到几个警察叔叔走来走去的,小朋友不由自主地觉得紧张,不过一想到有张唯谨在身边他又稍微安心了一点。
其实张唯谨带他到派出所只是想搞个伤情鉴定委托书,他打算过几天带邢亮去做鉴定。一般的肢体冲突造成身体上的淤青或者软组织挫伤等等最多也就是个轻微伤,张唯谨的目的无非是取得法律上的证据和支持,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既然要管这孩子一辈子,就一定得将邢亮的监护权彻底争取过来。
这些必要的程序走起来十分麻烦琐碎,不过张唯谨天生耐心十足,他不介意慢慢来。
倒是看到警察邢亮有些担心,以至于事情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