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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心把脚迈进来——他以为外面的平民区街道就够乱了,没想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居然也能弄得如此混乱而肮脏——似乎是收集起来取暖用的木材占满了小半个院子的地面,看不出颜色的、隐约散发着臭味儿的破旧衣物堆叠在另一边,中间倒了几个不知道用来装过什么东西的陶罐,小半截罐口浸在雪水里……
“没有人在,托莱队长。”狭小的院子里只有两间挤挤挨挨的低矮平房,老特力几眼就看了个通透,退回了院子里看见南还在大门口那一脸纠结,心中本来有点儿失望的老特力差点儿没有绷住——再如何正直、充满了正义感,这位托莱家的少爷终究是生活在养尊处优的世界里,并不理解底层的生活现状。
南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准备才总算是咬着牙把带着马刺的靴子踩了进来,忍着不去看污浊不堪的地面,将注意力放到两间屋子上,“你提过梅迪太太是未婚生子,在本地已经没有了可来往的亲戚,如果她是得到了赔偿金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还好,如果不是……那么我们就得好好检查一下这儿了,特兰波尔先生。”
“您说得是。”
两间屋子里比外面还要杂乱,南硬撑着精神仔细地检查屋中留下的痕迹——门、窗是否有破损、柜子上的锁是否完好、财物是否被洗劫过、梅迪太太的生活用品是否还在等等。
“……看看这个,托莱队长,这是艾哈给他的母亲买的手镯,我记得那个小伙子第一次赚到钱的时候送给梅迪太太的礼物就是这个。”老特力把收集到的一些东西摊开在这个家中唯一一件略为体面的家具——桌子上,摊开他对这对母子印象最深刻的物件,“梅迪太太极为喜欢这个手镯,如果她是自主离开……我想她不会忘记这个。”
好容易习惯了平民屋内情形的南也同意老特力的意见:“柜子里有两件棉衣,棉被也在,没有被动过。”这种天气里,像他这样的职业级可以身披铁甲出门,平民们可非得裹得严严实实不可。
“这正是奇怪的地方,托莱队长,看看这儿,这些应该是格兰特爵士赔偿的金币……”老特力解开一个小布包,里面躺着十枚比大拇指指甲略大的金币,“这个就放在窗台上。”
“是的,你也注意到餐具上的灰尘了吧,炉火里也全是冷灰,她估计离的时间不短……”南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门上的破坏力度明显来自马匹的冲撞,除此之外,这个家中没有发现暴力的痕迹。自乔治·格兰特后,这儿没有来过不请自来的客人——等等!”这位神圣骑士忽然面色一变,“有没有可能——我是说,梅迪太太一直与她的儿子艾哈相依为命,当她失去了艾哈,这些被丢下的所谓赔偿金对她来说根本没有意思……那么……”
“也就是说……”老特力心中也有了不妙的预感,“……梅迪太太,有可能选择了自杀?”
“我的经验不足,特兰波尔先生。我浅薄地认为,当人们生活绝望,会躲在让自己安心的地方选择放弃生命。”南转身看向刚仔细搜查过一遍的屋中景象,困惑地说道,“梅迪太太感觉绝望……却没有选择在家中终结人生?”
老特力想了想,叹息了一声:“或许是这个家不能让她感觉安心吧,可怜的女人……天降灾祸夺走了她的孩子,恶魔般的闯入者就在这个家的大门前终结了她的希望,而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事后,还要耻辱地收下象征性的赔偿金。”
“……天父在上……”南·托莱低声呢喃了一句,将手按在胸口沉默不语。
入夜,一次性挑起两个警司队巡逻任务的麦格林结束了工作来到中城区托莱府邸,在书房中,听到了两位志同道合的伙伴这一天的调查结果后,麦格林眉头倒竖,鼻子里碰着粗气愤怒地说道,“那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没有了儿子也没有复仇的希望,除了自杀,她还能做出什么样的反抗?”
换了家居服的神圣骑士蹙眉抱胸而立,轻轻了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你说得是,麦格林先生。失去了希望比什么都可怕……那位太太会绝望到去走绝路也……并不奇怪。”长叹了一声,南幽幽地道,“她给儿子起名艾哈,在古通用语中这个词汇代表了希望……即使让格兰特爵士伏法,也安慰不了失去希望的她了。”
老特力抹了一把脸,苦笑着说道,“而且,即使我们想为她做点什么我们恐怕也找不到她的尸体。托莱队长,您或许不太清楚……每年冬季,下城区都会冻死不少平民。这些人从来不会被登记,甚至连收敛场都不用去,只需要市政厅花一点儿小钱雇人把尸体丢到城外——这些人就与杰佛里城无关了,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也不会摸黑任何人的政绩,连平民自己,都不会去记哪一天冻死了谁。”
老特力的言下之意南听得出来,除非是被以极端手法杀害,一般的平民伤害事件大多事后各相关部门无不敷衍了事;神圣骑士额头上青筋跳了一下,嘴唇微微抽动;但很快,他就压抑住了怒火,只是语气稍微有点儿上扬,“被当街杀害的人都能用钱埋下去,死于天灾的人们又能让谁去负责呢?”顿了顿,他的声音中难免带上了怨气,“入冬前市政厅刚进行了一次慈善舞会,为贫穷的人们提供过冬的衣物和面包而募捐;天父在上,也许只有神知道哪些捐款都到哪儿去了吧。”
与普遍灯火明亮、壁炉火焰熊熊的中城区不同,一个城区之隔的林克大道,人们已经躲回家中封闭门窗瑟瑟发抖,或为寒冷、或为恐惧——死人他们不是没见过,但像那种被严重亵渎的尸体,其满溢的恶意比冬夜的寒风还要可怕。
清冷的月光之下,一道身影被拉得悠长。孤独行走于空旷大街上的夜行人披着纯黑色的斗篷,高邦厚底靴摩擦在刚下过一阵小雪的松软地面,却诡异地没有发出声音。
“……今晚应该不会再下雪了。”斗篷下的人抬头看了看月光下薄薄的云层,刺骨的寒风扫过他兜帽下光洁的下巴,却似乎被某种力场阻隔,不能让他感染到寒意。
“没有召唤法阵、没有恶魔的契约,却能另辟蹊径以自身孕育恶魔的人……真有趣,多少年没有遇到这样的人了呢。”兜帽阴影下的小半张脸上,略薄的嘴唇轻轻拉起,似乎是在微笑,又似乎是在讽刺,“人类总是能创造奇迹,不是吗,黑克。”
安格斯·末日审判随着走动轻轻飘扬的斗篷边际忽然一阵晃动,引得周边的空间模糊了一瞬,随即自斗篷中分离出一道轻缈的黑雾;这团黑雾在空气中一阵扭曲、盘旋,渐渐凝集出一只矫健的黑猫身影。
“我最讨厌人类的地方,就在于人类的不确定性。”这只黑猫落到雪地上后,以满带着愤懑的语气说道。
第7章 安格斯出手()
7
皎洁月光下,三名裹着市警司大衣的巡警与一名身披半身甲的戒卫队队员一边低声交谈、一边以不紧不慢的步子穿过林克大道居民区之间的小巷。
约百米之外,黑暗笼罩下的木制房屋屋顶,身披斗篷的人静静伫立,目送这个巡逻小队走过。
“半小时巡逻一次……有什么人物对发生在这儿的事件出手了吗?光靠市警司那两名警司可请不动戒卫队的人。”安格斯·末日审判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什么人说着话,“黑克,看来你得失望了。这种巡逻力度下你的那位‘同族’继续作案的可能性不大……如果‘它’落到了对方手里,那你就更加希望渺茫。”
趴在他脚边的黑猫一双黑色竖瞳瞪着远去的四人,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低吼,“我讨厌莫名其妙的变故……安格斯,你难道要让我眼睁睁看着猎物被抢走?”
黑暗之中的末日审判露出一抹嘲讽似的微笑:“这里可是有宗教裁判所的城市,你想以你现在这副脆弱的身体跟红衣主教杠上?”
黑猫转头瞪向安格斯:“别废话了,没有可能性的话你早就甩手走人了,我还不知道你这家伙的秉性吗?你有办法的,是吧?”
“啊……也不是说没有,比他们更快找到你的‘同族’就行了。”安格斯懒洋洋地说道,“只是这样就会比较花费精神。”
黑猫差点儿吼起来:“说到底,你只是想先捞到确实的好处才肯帮我吧?”
安格斯微微一笑:“‘善意’可是有代价的,黑克。”
“……你这个连恶魔也敢敲诈的疯子!”
南·托莱与老特力、麦格林皆为梅迪太太母子的遭遇感到悲伤,衷心地为他们祈祷后,更加紧了手头的工作——能调动的人手尽量地调动起来,不间断地在林克大道周边进行巡逻、对三名受害人社会关系的深入调查;且相对两位老警司,南还有一项任务:对格兰特爵士的不法行为收集资料、以及寻找逮捕对方的契机。
托莱府邸,坐在早餐桌边的戒卫队总长东·托莱听到弟弟的请求后,面色变得古怪:“想知道格兰特家的底细?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这些了,我亲爱的弟弟。”
“林克大道连环谋杀案的起因有可能是起于乔治·格兰特的暴行。”参与了大半夜巡逻的南眼下带着两个黑眼圈,脸色有些不好看,“虽然乔治本人死了,但不表示他做出的恶行能够不被追究,特别是格兰特爵士本人这个幕后的帮凶——你应该不可能不知道格兰特干的好事儿,哥哥,你的信息渠道可比我广泛得多。”
东·托莱耸耸肩,用叉子叉起一块烤得火候刚好的面包,“反正你都知道了这些事儿——你知道,每个城市能封的爵位是有限量的,当年老格兰特弄丢了爵位,本来属于他们家的封地现在划到了另一家。这些年格兰特想要回本来属于他们家族的封地和荣誉,确实没少干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话锋一转,东压低了语气,“但亲爱的南,你得知道,除了新生的婴儿,能谈得上手脚干净的人实在不多。你确定要因格兰特爵士的品行不端就对他发起攻击吗?咱们家可是会成为众之矢的的哦?”
南皱起眉头,若是三年前刚从神学院取得莫大荣誉毕业正春风得意不知天高地厚的他,或许这会儿会不满地指责东的“懦弱”行径;但在军队里打滚三年黯然退场的经历、以及这两个多月的基层工作经验,深刻地让他体会了世事并非非黑即白,“如果你愿意了解一下乔治·格兰特本年以来的所作所为,你会明白这个不体面的人家已经配不上其所拥有的地位。我不会攻击格兰特‘不名誉’……也不愿意将神圣的审判跟龌龊的私人恩怨扯上关系,我只是希望他为他的罪行背负起责任。如果罪恶得不到惩罚,那又怎么能够去维护善良?”
东眼睛上翻,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南,我的好弟弟,我明白你的出发点是对正义、公理的追求,但人类之间的斗争从来都没有神圣的——所谓冠以神圣之名的战争,皆是为了利益而起。不管你怎么想、愿不愿意,只要你发起对格兰特的攻击,那么这场斗争必然会染上复杂的利益纠葛。”
南沉默不语,默默地注视着东。
“好吧、好吧。”东放下叉子,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我知道你的决心了,你就是不想看放任、包庇儿子当街杀人的格兰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