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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森登纪子先是笑了笑,然后表情显得有些不置可否。
“我想他已经睡了。”
“不要紧,我见他一面就回去。”
对方点了点头。
“那就请吧。”
松宫向她行了个礼,离开护士办公室,走向隆正的病房。走廊上没有其他人的动静,这使他的脚步声听来格外响亮。
隆正确实睡了,仔细听还能听见他微弱的鼾声。松宫确认完这一点,松了口气。他把折叠椅拉到床边,坐下。隆正那瘦骨嶙峋的脖颈正在有规律地微微起伏着。
在近处的一张小桌上,仍然静静地躺着那张将棋盘。由于光线昏暗,他看不清战况发展得如何。当然,屋内明亮时他可能也一样会是一头雾水,因为松宫不会下将棋。
他想自己兴许要有一段时间来不了了,明天的调查应该会变得更加正式,得做好在练马署通宵达旦的心理准备。
松宫希望舅舅能撑到这次案件了结,因为连他本人都不知道在那之前还能不能再来,更别提不情愿来探病的加贺了。
他望着隆正睡眠时安详的表情,回忆起十多年前的往事。那是七月里的酷暑时节,他还是个高中一年级的学生。一天,他初次见到了自己的表哥——加贺恭一郎。
松宫从母亲克子那儿听说过这个表哥,但之前都没有机会见到他。直到他和克子一起去隆正独自一人在三鹰的家玩时,表哥才偶尔在那里出现,当时他住在荻窪的出租公寓里。
“多多关照。”
被介绍认识时加贺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做完自己的事后很快便又走了。他已经当上了警察,一定很忙——这是松宫当时的理解。不过他也注意到这父子俩很少交谈,甚至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后来,松宫就几乎见不到这位和自己年龄相差很多的表哥了。许久以后的再会是在隆正搬家时,因为此前居住的房屋已经老化,隆正便决定搬去由同一个房主经营的出租公寓。
松宫和克子也去帮他搬家,当时他们翻出来好些个奖杯,数量之多令松宫瞠目结舌。那些都是加贺在剑道比赛中获得的,甚至有全国大赛预选赛的冠军奖杯。
“你恭哥可厉害了,学习成绩又好,当上警察之后也立了好多功。”
克子一提到加贺就会说个没完,一部分原因可能是为了让隆正高兴,而从她的语气中也能感觉到她为自己的侄子感到自豪。
当他们正在分头把东西装箱时加贺来了,而隆正却恰好不在,可能加贺是故意趁父亲外出时才来的吧。他走到松宫母子身边,行了个礼。
“真不好意思,姑姑,还有脩平君,辛苦你们了。”
“别这么客气,何况一直以来也都是我们在受照顾。”
加贺咂了咂嘴。
“这些事本该雇人来做,现在却拜托给姑妈你们,真不象话。”
这话听来像是在责备隆正。
“对了,阿恭,这些东西怎么办?要不要送到你家里?”似乎是为了岔开话题,克子问起了奖杯的事。
加贺摇着头。
“这都没用了,告诉搬家公司的人,让他们处理了吧。”
“都扔了?啊,可你爸爸都小心翼翼地保存到现在了,还是送去他的新家吧。”
“不用了,只会碍手碍脚的。”
加贺把装奖杯的箱子拉到身前,抓起旁边的钢笔在上面写下大大的“处理”两字。
然后他还把很多东西装进箱子,都归入了“处理”一类中。看来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让自己的东西从这个家——也就是从隆正身边彻底消失。
他走后隆正便回来了,松宫感觉这也是某种默契。
隆正似乎注意到了那个写有“处理”的大箱子,却一句话也没说。克子告诉他恭一郎来过了,他也只是简短地答应了一声。
回到他们自己的公寓后,松宫问起母亲有关隆正父子的事,他想问的是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矛盾。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当时克子只回答了他这么一句。松宫虽觉察出母亲是了解内情的,却也没有多问。即使自己所尊敬的舅舅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他也总感到害怕去了解它们。
此后松宫和加贺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机会碰面,再见到表哥时,松宫已经在读大学了,地点是在医院。他听说隆正病倒了,便与克子一起赶了过去。通知他们的是住在隆正家附近的一个和他颇有交情的将棋搭子,那天他们也说好要下棋的,可是怎么等隆正也不来,他便到他家里去看,这才发现他蹲在厨房里站不起身了。
那是心绞痛发作。等候正在接受治疗的隆正时,松宫心急如焚,他很想走进治疗室去跟隆正说话。
加贺也来了,他听克子说是心绞痛,便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还好,我还在想,要是心肌梗塞就危险了。现在应该没什么问题,姑姑和脩平君请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恭哥,你不担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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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松宫这么一问,加贺径直看向他。
“我本来想,如果是心肌梗塞就得考虑很多问题了。不过心绞痛没有大碍,通过服药可以大为改善。”
“话虽这么说——”
正在此时一名护士走了过来,说是紧急处理做完了。用药后隆正胸口处的疼痛已经消失,症状也明显减轻了。
听说可以去看隆正,松宫和克子便一同走向病房。然而加贺却没有跟去,他说想听医生说明下情况。
他们进了病房,发现隆正的状况确实还好。虽然脸色并不好看,不过表情并未显露出有什么痛苦。
“从以前起,胸口就会偶尔感到疼痛,我该早点来看的。”他说着笑了笑。
克子没有提加贺来了,松宫便也没说什么。因为他想反正一会儿本人就会出现,也没必要先告诉隆正。
然而加贺始终还是没有走进病房,后来他们去问了护士,得到的答复是他听负责治疗隆正的医生介绍完情况后便直接回去了。
这回松宫真的生气了,他对克子倾诉着自己的愤怒。
“他这样也太过分了吧,为什么看也不看舅舅就回去了?”
“阿恭是趁工作的间隙过来的,想必是不得不快点赶回去吧。”克子安抚着他的情绪。
“就算是这样,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算什么意思?那可是他亲爹啊。”
“这还不是因为过去发生过很多事嘛。”
“到底是些什么事?”
面对激怒难消的松宫,克子终于开口了,那是关于隆正妻子的往事。
既然有个儿子,隆正自然也结过婚。松宫原以为他的舅舅是在年轻时丧妻的,想不到克子告诉他,他的舅妈在二十多年前就离家出走了。
“她留下过字条,所以肯定不是遭遇了意外事故或绑架。有传言说她跟别的男人私奔了,不过也没有证据。你舅舅忙于工作,一直不在家,还在读小学的阿恭又因为他去学剑道的道场组织的夏季训练什么的而去了信州。”
“舅舅去找她了吗?”
“我想他是去找过的,详细情况我也不了解。后来他们父子之间就产生了隔阂,阿恭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好像认为母亲的出走都是父亲造成的,因为你舅舅是个一点也不顾家的人。”
“我舅舅不顾家?可他对我们是那么地好。”
“那时候他已经辞了警察的工作,而且对你舅舅来说,对我们的关心里也可能掺杂了自己的某种忏悔心情,因为他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
这些话使松宫感到意外,他也终于明白了加贺父子之间为什么会有那样不自然的气氛。然而松宫还是替隆正感到不平,他认为加贺对母亲离家出走的表现有些小题大做。
“最后还是没能找到他太太吗?”松宫问。
“五六年前有消息来说他太太去世了,听说她之前是在仙台独居,是阿恭去取回了她的遗骨。”
“是恭哥去的?那舅舅呢?”
“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不过阿恭好像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去,后来感觉他们的父子关系就更紧张了。”
“他太太是怎么死的?”
“说是生病,我也不知道内情。阿恭不跟我说,这种事我也不方便问。”
“可这也不能怪舅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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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这么说,但是阿恭在心情上可能也很难对过去既往不咎。好在毕竟是父子,总有一天能相互理解的。”
松宫觉得克子的话有些过于乐观了。
隆正的病情后来康复得很理想,没多久便出院了。虽然还要定期去医院,不过这并没有影响他回到一如既往的日常生活中去。
松宫读大学时也常去看他,他们经常就松宫的学业和未来的发展方向进行讨论。隆正对松宫而言就像自己的父亲一般,决定从事警察职业后,他也首先告诉了隆正。
当时隆正正坐在晒得到太阳的窗边下着将棋,可能是诘将棋吧(注),松宫并不懂将棋规则。
他一边陪舅舅喝酒,一边跟他谈论自己将来的梦想。隆正似乎对外甥选择和自己相同的道路感到十分高兴,眯缝着眼睛听他说着。
隆正的房间虽然整理得井然有序,不过往坏处说,就是单调乏味。松宫在时从没听到过电话铃响,也没有人来拜访过。
“最近都不和附近的人下将棋吗?”松宫望着摆在墙壁一角的棋盘说道。
“是啊,最近没下,大家好像都很忙。”
“要不我去学下将棋吧,这样就能当舅舅的对手了。”
听松宫这么一说,隆正在身前摆了摆手。
“算了吧,你有这点时间还不如去学着摆弄电脑,这对你更有好处。现今的警察要是缺乏电脑知识可就不象话了,我也不是很需要下棋的对手。”
既然舅舅这么说了,松宫也就不便开口让他教自己。而且就算在别处学会了,隆正多半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加,隆正的皱纹渐渐加深,常年锻炼保持下来的体魄也日益消瘦。松宫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总感到莫明的焦虑,他不希望自己的恩人成为一个孤独的老人。
既然加贺靠不住,那他就自己照顾舅舅——松宫在心中做出了决定。隆正又一次病倒了,正好去看望他的克子见他发着高烧卧床不起。虽然他自己说可能是感冒,但在克子看来实在不像,于是她叫了救护车。
后来急忙赶到的松宫当场从医生处得知那是癌症,医生告诉他们说本来是胆囊癌,但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肝脏和十二指肠,发烧的直接原因应该是胆管发炎。他们同时得到的宣告是癌的发展已经到了晚期,不可能进行手术,心脏病使隆正的身体变得虚弱更是雪上加霜。
这件事自然也经由克子转告给了加贺,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即使如此他也依旧不来探病。他只告诉克子说医疗费用他会负担,可以请人照顾隆正云云。
松宫实在是无法理解加贺的想法,无论过去有过怎样的不和,在父母人生的最后阶段,作为子女应该会出于本能般地想去照顾他们才对。
恍惚沉浸于万千思绪中的松宫,注意到隆正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很快就传来了咳嗽声,这使松宫慌了手脚。他刚伸手想去按铃叫护士,隆正却微微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