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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谎。”她肯定地说:“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富江在这里。”我顿了顿,决定老实说:“我们做了一次,怎么可能是恐惧?”
“富江?不,没有富江。”阮黎医生再一次强调到:“从来没有什么富江,也许你做了春梦?但我不会看错,你的眼中只有恐惧,如果你在梦中和自己所爱的人所爱,只得到了恐惧,那可不是春梦。”
“阮……妈妈,我爱她。”我也强调道。
“是吗?我倒是觉得,你已经病入膏盲……那感情太过强烈,而让你无法区分什么是爱什么是恐惧。”阮黎医生突然挨上来,我们的眼睛之间不足十厘米,“知道吗?太过深刻的爱和太过深刻的恐怖,是混沌的。事到如今,我也不想说那个富江的事情,但你必须清楚,阿川,爱和恐惧都应该是有界限的,它就像是放在一个量杯里的水,每个人的量杯都不同,但超过界限溢出了,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她说得十分严肃,我不由得点点头。她才重新坐回椅子上。
“我不想吓坏你。阿川,你知道的,我最在乎的人就是你。”阮黎医生轻轻说着。
“妈妈,我也想告诉你。”我直视着阮黎医生的眼睛,说:“我对她的爱,就如同对你的爱,不想用量杯这样有限量的例子来衡量。”
“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但是……”阮黎医生还想说什么,但还是摇摇头,没有说下去。我知道,她只会是反复规劝我相同的话罢了。我对此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耐,反而,她如此地在意,让我感到高兴。
“能不能给我松绑?我想四处看看……虽然是在梦中。”我转移话题问到。
“不,你应该醒来。”阮黎医生认真地说,“你不能因为在这里可以看到富江,就一直停留在这里。”
“我不是因为她在这里才停留在这个梦里的。”我说。
“是吗?那是为什么?”阮黎医生反问。
“我……我不知道,也许我只是累了,想要休息一会。”我说:“我很久都没有做梦了,也没有睡得这么深沉,都不知道自己睡着了。但是,我向你保证,妈妈,我一定会醒来。在那之前,我想在这里转转。”
“如果你能醒来,你也能自己起来。”阮黎医生只是这么说:“我没有绑住你,是你绑住了你自己。”
“我?”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束缚腰腹的那最粗大的拘束带已经消失了,脖子也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但是手腕和脚踝上的束缚还没有解开。
“也许你说自己想到处转转,但实际上,你只是想要呆在房间里,这个床上。”阮黎医生平静地说:“你一直都能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病人,病人就应该休息。”
“可我觉得自己想要出去。”我不再挣扎,身体落回床单上。
“人的主观感觉和本能感觉是有冲突的。如果你无法将它们统一,在即将到来的战场上,你没有胜算。”阮黎医生这么说着,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说:“你的这里,和这里,必须保持一致性。你必须明白,在你的生命中,你最渴望得到的是什么,记住,是以你的生命为衡量条件,不是你的期待,你的**,以及任何思想道德和哲学性思维。”
“你是说生命的本能吗?妈妈。”我听了她的话,不由得想起之前富江那吞噬一切的热情和融化一切的触感,她又不见了,可是,只要那余韵还存留着,我就始终觉得她就在这里,虽然看不到,但却能感觉到,就宛如生命的本能一样。
“不,是以生命为衡量的追求,是你的主观需要和客观需要的契合点。”阮黎医生说:“你必须找到这个契合点,才能在任何条件下都能维持自我认知的存在。你是谁?决定了,那个契合点是什么。而那个契合点是什么,也反映着你是谁。”
“我是高川。”我说。
“是的,但就算都是高川,高川也是不同的,你无法否认人格之间存在的差异。”阮黎医生说。
“不,我否认。”我坚决地说:“我不会在高川这个自我认知上进行细化,这不是我的计划,不会因为我的处境有多么糟糕而改变。高川就是高川,最终也只会一个高川。”
“你会死的!”阮黎医生的语气重起来。
“是的,我知道。高川从来就只有一个,我已经是特例了,但特例必须消失。”我坚定地,毫不迟疑地说:“我会死的,我早就已经死了,你觉得我会后悔吗?不,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那个夏天,那场战斗,那一次没有结果的追寻,留下了许多遗憾。可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我毫不退却地看着阮黎医生的眼睛,说:“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死了,我彻底燃烧了自己,我的**,我的灵魂,我决定将我的一切留给‘高川’,我是认真的,哪怕现在也是如此。妈妈,高川就是我,我就是高川,虽然我死了,但只要高川还存在,我就会一直存在下去,这就是传承,正因为如此,所以你才能看到现在的我……你无需为此悲伤。”
“怎么可能不悲伤?”阮黎医生如此反问我。
这是我无法回答的问题。
“只要高川还在,我就一直在高川之中。”我只是这么微笑着安慰她。(。)
1724 梦中故事3()
♂,
我一点都不在意承认自己的失败和死亡,因为我已经竭尽全力,因为我也看到有更多的后来者前赴后继,我只遗憾这悲剧的一切没有在自己的手中结束,而不得不让后来的高川和其他人承受更多的苦难。可是,我仅仅是一个高中生而已,哪怕世人对我有祈求,我对自己又能有多少祈求呢?我已经竭尽全力,我在自己的极限中看到了自己的局限,这个局限不会因为我在他人眼中有多强大或有多弱小而生改变,我的一切源自于我,而又结束于我。所以,我达到自己的极限,我死了,这就是结束。
我已经结束,我的再诞,并非是结束后的重来,没有人经历过和我相同的经历,所以也没有人可以明白我的想法和情感,以及对这一切的态度。无论是爱着我的人,还是恨着我的人,亦或者是非人,都无法从我那矛盾的思想、情感和行为中,估摸清楚每一条脉络,无数复杂的东西,构成了站在这里的我。
我不吝啬于对阮黎医生述说我的一切,但是,我也十分清楚,哪怕是我自己,也无法理清自己的一切,因为,构成如今站在这里的我的要素,已经不再只有独属于自我的东西。那“病毒”,还有“江”,深深在我的存在中打上烙印。
我选择只作为概念上的“高川”的一部分,这不是出自于自卑或自信之类情绪,而仅仅是一种我对“高川”这个名字的认可。我曾经死亡,如今的我也将选择死亡,“高川”终究只有一个,这是我所坚信的,能够结束这场悲剧的可能性——也许,对他人而言,这并非是他们的极限,但是,这已经是我的极限,无论我是否从意志上承认,事实就是如此,没有足够的时间,没有足够的条件,去打破这个事实。我深爱着的人们,我眼中的世人,已经在这个绝望的轮回中沉沦痛苦太久了。
我不是圣人,但是,既然我认为自己拥有结束这一切的可能性,那么,我选择结束这一切。
我向阮黎医生讲述着我的死亡,我的遗憾,我的痛苦,那死亡前的梦想,那濒死的觉悟,那死后的平静和再诞的欣喜,我不奢求她能理解。这是一场梦,我可以无话不说,眼前的阮黎医生,也并非是我记忆中的那些阮黎医生,她是独立在这个梦境中的,所以,我可以对她畅所欲言。我可以看到,她哪怕是在表达担忧的时候,她的眼神也是平静的、理解的、慈爱的,就像是我希望的那样,就像是她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不知道原来记忆中的阮黎医生听到我说的这一切后,会有怎样的态度,但我觉得,绝对不会如眼前的她这样吧。可是,我一点都不会因为这种不同,就觉得眼前的阮黎医生是个“假货”。不,毋宁说,能够在梦中再见到她,已经是我的幸运。
是的,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自己短短的生命中,有过十多年的平静,也有过一年的波澜壮阔,仅仅是这一年的时间,就已经足以抵去童年那肆无忌惮的狂想——我所遇到的现实,比任何狂想都要疯狂,都要神秘,都要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我躺在病床上,被禁锢着,对人倾述,于己回想,如果只是主观的感受,我认为自己的一生,比任何人,包括自己所熟知的那些伟人的一生都要有价值。这不是在自卖自夸,而仅仅是对自己一生的总结。
我又一次仿佛听到左江在耳畔哼唱。
我跟着感觉轻轻吟着:
“第一个词语是梦想,
从沉睡中,
把我内心的秘密悄悄地带出来。
第二个词语是风,
让我摆动翅膀飞向上帝的臂弯,
数着已消逝的悲伤往事,
金色的苹果,又有一个掉下来……”
阮黎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在全是白色的,没有温度感,也没有时间感的狭小病房里,我独自躺在病床上,身体无法动弹。我反复哼着这歌,我看到了那熟悉的幻象,许许多多的人影宛如幽灵一样穿梭在这个房间里,一个个路过我的身边,却一个个都没有看到我般,只是散漫地走动着,飘动着,我也看不清他们,只觉得,包括他们在内,这苍白的令人生畏,让人恐惧的一切,渐渐变成了一副美丽的风景画,而自己的身影也在这画中。
我闭上眼睛,我决定在这个梦境中睡去,我十分确定,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另一个我会站在我的跟前。因为,这是“高川”的承诺,这是“高川”的决定。
我听到了风一般的声音,就像是在应和着我的歌:
——我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它如此说着。
是的,你就在这里,在这个身体里,在这个灵魂里,永远注视着一切。
——我就在这里……而你将永不复还……永不复还……
聆听着这梦幻的歌声,黑暗将我包围。
*
义体高川在奔驰中,他打算在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内赶到三仙岛停靠的码头,然而,半途中他摔了一跤。这一摔是如此的诡异,也是如此的自然,以他的身体平衡性和观察力,绝对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可是,他就这样跌倒了。他的头撞在地上,平时明明可以立刻反应过来的手脚,却无论多么迅地移动,也没能赶在撞击之前将身体支撑住。
高川的眼前一黑,那无限黑暗而遥远的深渊,一口将他吞没,这一切是如此的熟悉,因为同样的场景曾经在高川的梦中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已经成为意识行走者的高川已经知道,这里就是自己的心灵深处,是意识行走者去往人类集体潜意识的中转站,在这里,总会遇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爆出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潜力,但也会遭遇连自己都难以忍受的恐怖。这里不仅仅有自己,还有别的什么,那不是友好的,但也有可能在提醒自己一些东西。这里的信息都是如此的暧昧,无法用自己的常识和逻辑去断定好坏,而且,一旦接触了就会很危险的情况也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