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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太妙了!我最想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这件事——整天不穿任何衣服逛来逛去。如果我能做到这一点,我才会感到我是在活着。”
“那是为什么呢?”杰拉德问,“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两样。”
“哦,我觉得那太美了。我敢肯定,那样生活就会是另一种样子,全然不同于我们的生活,百分之百地美妙。”
“可这是为什么呢?”杰拉德问,“为什么?”
“啊,那样,人就是在感知事物,而不仅仅是观察。我更愿意感触我周围的空气流动,感触我周围的事物,而不是仅仅观看。我敢说,生活之所以全走了样儿,那是因为我们把它太视觉化了——我们既不能听、也不能感受、不能理解,我们就会看。我敢说,这么做整个儿地错了。”
“对,说的是,说的是。”俄国人说。
杰拉德瞟了一眼他柔和、金黄的肉体,他的四肢象光洁的树干,黑头发长得很好看,自由地舒展着象植物的卷须一样。他很健康,身材也很不错,可他为什么让人感到耻辱、令人生厌呢?为什么杰拉德会厌恶这裸体,为什么这裸体似乎是有损于他的尊严呢?难道人就是这样的吗?太没有灵气了!
杰拉德想。
伯金身穿白色睡衣突然出现在门道里,他湿着头发,胳膊上搭着一条毛巾。他淡漠、苍白,有点纤弱。
“浴室空了,要洗就来吧。”他对大家说,说完刚要走就被杰拉德叫住了:
“听我说,卢伯特!”
“什么?”那白色的人影又出现了,象一个幽灵。
“你看那雕塑怎么样?我想知道你的看法。”杰拉德说。
伯金面色苍白,幽灵般地走到那尊野女人生育的雕像前。
她大腹便便的裸体蜷缩着,双手抓着乳房上方的带子。
“这是件艺术品。”伯金说。
“太漂亮了,太漂亮了。”俄国人说。
大家都凑过来看。杰拉德看着这几个男儿:俄国人躯体金黄,象一株水生植物;海里戴颀长、庄重、散淡、很漂亮;伯金非常苍白、朦胧,细细地看着那女人的塑像,那形象难以形容。杰拉德感到一阵异样的激动,也去看那木雕了,看着看着他的心都缩紧了。
他用自己的心看着这野蛮女人那向前伸出的铁青色的脸,脸上肌肉紧绷着,全身都在用力。这是一张可怕的脸,紧皱着,由于下身的痛感太强烈,这张脸已经缩得看不出原样。他在这张脸上看出了米纳蒂的影子,似乎他是在梦中认识了她。
“为什么说这是艺术品?”杰拉德感到惊诧,反感地问。
“它表达了一条十足的真理,”伯金说,“它包容了那种条件下的全部真实,不管你作何感想。”
“可你无论如何不能称它是高级艺术。”杰拉德说。
“高级!在这座雕刻之前,艺术已直线发展了几百个世纪了,这雕刻标志着某一特定文化的惊人高度。”
“什么文化?”杰拉德反问,他厌恶纯粹野性的东西。
“纯感觉的文化,肉体意识的文化,真正最高的肉体意识,毫无精神作用,十足的肉感。太肉感了,因此是艺术的终极,最高的艺术。”
可是杰拉德对此表示反感。他试图保留某种幻象,即诸如衣服之类的观念。
“你喜欢反常的东西,卢伯特,”他说,“那是些与你作对的东西。”
“哦,我知道,这并不是一切。”伯金说着走开了。
当杰拉德洗完澡回他的房间时,他也没穿衣服,而是搭在手臂上。他在家时很守规矩,可真离开家,过现在这种放荡的生活,他就享受这种令人难以容忍的生活方式了,彻底放荡。于是,他手臂上搭着绿绸衣,挑战般地走回屋去。
米纳蒂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圆睁的蓝眼睛就象一泓宁静、不幸的清水。他只能看到她眼睛里那一潭无底的死水。可能她很痛苦。她那莫名其妙的苦楚燃起了他心中原有的情火,一种撕心裂肺的怜悯和近乎于残酷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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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他说。
“几点了?”她平静地问。
她似乎象液体一样从他这里向四面流动,孤立无援地离开他,下沉着。她纯静的表情看上去象一个受到伤害的奴隶,她只有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伤害才会得到满足,这副样子令他的神经发抖,激起他强烈的欲望。归根结底,他的意志对她来说是唯一的意志,而她则是他意志的附庸。他被这种微妙的感觉撕咬着。然后他知道他必须离开她,他们两人必须分开。
这顿早餐吃得很简单,气氛很安宁。四个男人洗过澡,看上去都很清爽。杰拉德和俄国人的外表与风度都很合时宜。伯金则憔悴、一脸病容,他想象杰拉德和马克西姆一样穿得合时宜些,可他那身打扮证明他做不到这一点。海里戴穿着粗毛花呢外衣和法兰绒内衣,扎一条旧领带,这条领带配他倒合适。那阿拉伯人端来许多烤面包,他看上去跟昨天晚上一模一样。
吃完早餐以后,米纳蒂出现了,她穿着一件绸外衣,系着一条闪闪发光的腰带。她有点恢复过来了,但仍然郁郁寡欢。这时谁跟她讲话对她都是一种折磨。她的脸象一只小巧的面罩,有点可怕,脸上笼罩着不堪忍受的痛苦。快中午了。杰拉德站起身出去办他的事了,走的时候心里很惬意。但他并不就此罢休,他还会再回来,晚上他们要共进晚餐,他为这些人在音乐厅订了座位,不过伯金不参加。
晚上大家又很晚才回来,喝得满脸通红。那阿拉伯人晚上十点到十二点时不在,现在默默、不可思议地端着茶点进来了,低弯着腰,象豹子那样,进来后把茶点托盘轻轻地摆在桌子上。他的面容没有变,仍然象贵族,皮肤有点发灰,他还年轻,很漂亮。但是伯金一看到他就感到有点厌恶,感到他脸上的灰色象灰粉或腐败后的颜色,在他那贵族气的表情中透着某种令人作呕的兽性愚蠢。
大家又热情地聊起来,谈得很热闹。但已经出现了要散伙的气氛。伯金有些气得发疯;海里戴已经对杰拉德恨之入骨;米纳蒂变得又冷漠又残酷,象一把锋利的刀;海里戴对她可算是竭力逢迎。而她的目的就是最终俘获海里戴,彻底控制他。
早晨大家又优哉游哉起来,但杰拉德可以感觉出大家对他怀有某种奇怪的敌意。这让他变得倔犟起来,他要与之对抗。他又多呆了两天,结果是在第四个晚上同海里戴发生了一场疯狂的恶战。在咖啡馆里,海里戴很荒谬地对杰拉德表示敌意,于是他们争吵起来。有一阵,杰拉德差一点就要打海里戴的嘴巴,不过他突然感到一阵厌恶和无聊,拂袖而去,让海里戴白拣了个胜利去大吹大擂。米纳蒂无动于衷,她的立场很坚定,马克西姆毫不介入。那天伯金不在,他又到城外去了。
杰拉德有点不自在,因为他走时没给米纳蒂留下点钱,不过他真地不知道她是否缺钱。但如果给她十镑她或许会高兴的,况且他会很高兴给她钱的。现在他感到自己做错了事。他一边走一边伸出舌尖舐着唇上剪得短短的胡茬。他知道米纳蒂正巴不得甩掉他呢,她又俘获了她的海里戴。她想海里戴,要彻底控制他,然后会同他结婚。她早就想跟他结婚了,她打定主意要跟海里戴结婚。她不想再听到杰拉德的音讯,但有困难时会求救于他,因为不管怎么说杰拉德是她称之为男子汉的人,另外那一帮人,诸如海里戴,里比德尼科夫还有伯金这些放荡的文人和艺术家不过是半条汉子。可她能对付的就恰恰是这些半条汉子们。跟他们到了一起她就有信心。象杰拉德这样真正的男子汉太让她不敢越雷池了。
她仍然尊重杰拉德,这是真的。她想办法得到了他的地址,这样她在失意时就可求助于他。她知道他想送钱给她,或许在哪个淫雨天她会写信给他的。
第八章 布莱德比
布莱德比是一座乔治时期的建筑,柱子是格林斯式的。它坐落在德比郡那更为柔和、翠绿的山谷中,离克罗姆福德不远。它正面俯视着一块草坪、一些树木和幽静猎园中的几座鱼池。屋后林木丛中有马厩、厨房和菜园,再往后是一片森林。
这个静谧的地方离公路有好几英里远,离德汶特峡谷和风景区也有一程路。宁静、远离尘嚣,林木掩映着房屋,只露出金色的屋顶,房子的正面俯视着下方的猎园。
最近一些日子里,赫麦妮一直住在这座房子里。她避开了伦敦、牛津,遁入了宁馨的乡村。她父亲常在国外,她要么同一些来访者一起在家中度日,要么就同哥哥在一起,他是个单身汉,是议会中自由党的议员,议会休会时,他就到乡下来,所以他几乎总住在布莱德比,其实他最忠于职守了。
厄秀拉和戈珍第一次造访赫麦妮时正是初夏时节。她们的汽车进入猎园后,她们在车里凭窗遥望静静的渔塘和房屋,但见阳光照耀下掩映在山顶丛林中的布莱德比娇小得很,好一幅旧式英国学校的风景画。绿色草坪上闪动看一些小小的身影,那是女人们身着淡紫色和黄色的衣服朝庞大优美的雪松树影下走去。
“真完美!”戈珍说,“这是一幅完整的凹版画!”她的话音中透着反感,似乎她是被抓来的,似乎她必须违心地说赞美的话。
“喜欢这儿吗?”厄秀拉问。
“我并不喜欢它,但是我认为它是一幅完整的凹版画。”
汽车一鼓作气驶下一面坡又上了另一个坡,然后盘旋驶向侧门。伺候前厅的女佣先出来,然后赫麦妮高扬着苍白的脸走了出来,她向来访者伸出双手慢条斯理地说:
“啊,来啦,见到你们我真是太高兴了,”她吻了戈珍——“很高兴见到你”——然后又吻了厄秀拉,接着她说:“累了吗?”
“一点不累。”厄秀拉说。
“你累吗,戈珍?”
“不累,谢谢。”
“不吗——”赫麦妮拉长声音说。她仍旧站在那儿看她们。两个姑娘感到很窘迫,因为赫麦妮不进屋,非要在甬路上进行这番欢迎仪式不可,仆人们都在等着。
“请进,”赫麦妮看够了这姐妹二人,终于请她们进屋。戈珍嘛,她认为更漂亮、迷人,而厄秀拉则更实在,更有女人气。她更艳羡戈珍的穿着:绿府绸上衣配一件缀有深绿和绛紫带子的宽松外套,草帽是新编的,绿色,编进几条黑色和桔黄色的带子,长袜是深绿色的,鞋子是黑色的。这身漂亮的打扮既入时又显出个性来。厄秀拉着一身深蓝,显得很一般,但看上去还不错。
赫麦妮穿着深紫色的绸衣,衣服上缀着珊瑚色的念珠,长筒袜也是珊瑚色的。可她的衣服挺旧,沾着些污垢,甚至可以说有点脏。
“你们先来看看下榻的房间好吗?对。我们上楼去吧,好吗?”
厄秀拉更情愿一个人留在屋里。赫麦妮在屋里耽搁得太久了,给人压力太大。她站得离你太近,让你感到很窘迫,如负重载。她似乎妨碍你干点什么事。
午餐是在草坪上吃的,大家在巨大的树荫下进餐,大树那黑色的枝条几乎垂到草地上。共进午餐的还有几位:一位小巧玲珑,衣着入时的意大利年轻女子,另一位是布莱德利女士,看上去挺象运动员;一位五十岁左右驼背的男士,他是一位从男爵,总爱说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