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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说,“转过身来对付你。”
“对付我?”她嘲弄道。
他弄不清她这话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吧,反正那天它们把一位农夫的母牛给顶死了。”
“我管那些干什么?”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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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得管,”他说,“因为那是我的牛。”
“它们怎么成了你的?!你并没有把它们吞到你肚子里去。
给我一头好了。“她伸出手说。
“你知道,它们在那儿呢。”他指指山头说,“如果你要一头,以后可以送一头给你。”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问:
“你是不是以为我怕你和你的牛?”
他阴郁地眯起眼睛,脸上堆起霸道的笑容。
“我为什么那么想呢?”他说。
她细小的黑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他,身体微微前倾。挥动着手臂。她用手背遮住眼睛,透过指缝看他时,发现他脸上闪烁着一道光芒。
“就为那个。”她打趣说。
她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欲望,要跟他狠斗一场。她排除了一切恐怖与惊慌,要按自己的意愿做事,她什么都不怕。
他脸上的光泽变钝了,脸色苍白,眼里升起一团可怕危险的烈火。一时间他说不出话来,只感到怒火中烧,心都要迸裂开来,他无法控制自己汹涌的感情洪流。似乎黑色情感的水库在他内心崩塌、淹没了他。
“这可是你先出击的。”他压低嗓门儿,柔和地说,那声音似乎是她心中的一个梦,而不是外界传来的话音。
“我还会打最后一拳,”她自信地说。他沉默了,没有反驳她。
她站立着,漫不经心地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到远处。在她意识的边缘,她在问自己:
“你为什么表现得如此无礼、如此可笑?”但她阴郁地把这个问题从头脑中打发掉了。可她又无法彻底摆脱掉这个问题的纠缠。
杰拉德面色苍白,专注地凝视着她,他的眼睛里聚着凝重的光芒。她突然转身冲他叫道:
“是你让我这样的,你心里明白。”她的话里有话。
“我?怎么了?”他问。
她转过身朝湖边走去。山下,湖水上亮起了灯光,薄暮中淡淡的灯光在水上流曳。夜象黑漆一样在大地上涂抹着,天空倒显得苍白,樱草花儿和湖水看上去也是那样苍白。浮码头那边,薄薄的暮色中点点灯火连成了串儿在水上流泻,游船上一片灯光辉煌。四下里阴影开始聚拢过来。
杰拉德身着白色夏装,象一个白色的精灵一样随着戈珍走下草坡。戈珍等待着他跟来。等他上来以后,戈珍伸出手触到他,柔声地说:
“别生我的气。”
他只觉得心头一热,懵懵懂懂打着磕巴说:
“我并没生你的气呀,我爱你。”
他失去了理智,他要抓住什么东西以此来拯救自己。她响亮地发出一声嘲笑,不过这笑声很能抚慰人心。
“这也是一种解释。”她说。
可怕的眩晕象沉重的负担压着他的头脑,他失去了一切控制,他无法忍受了,于是一把揪住她,他的手象铁爪一样。
“这样很好,是吗?”他说着抱住她。
她看着面前镶着一双凝眸的脸,血液变冷了。
“是的,这样很好,”她的声音很轻柔,象服了麻醉药一般,象个巫婆在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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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毫无意识地在她身边走着。越往前走,他的意识愈有所恢复。他太痛苦了。他小时候曾杀害了自己的弟弟,象该隐那样。
他们发现伯金和厄秀拉坐在船边谈笑着。伯金在逗厄秀拉。
“你嗅出这片沼泽地的味道来了吗?”他吸一吸鼻子问。他的味觉很灵敏。
“有一种很好闻的味儿。”她说。
“不,”他回答,“要提防着点。”
“为什么要提防?”
“它在呼吸,不停地呼吸,是一条黑暗的河,”他说,“这儿生长着百合花,也有毒蛇出没,总在滚动着鬼火。我们从没注意过,鬼火总在向前滚动着。”
“怎么会有鬼火?”
“有一条河,一条黑色的河。我们总注意银色的生命之河在奔流,推动着世界走向光明,走向天堂,奔向一个光辉灿烂的永恒世界,一个聚集着天使的天堂。可只有另一条黑色的河才是我们真正的现实——”
“什么样的另一条河?我从来不知道还有什么另一条。”厄秀拉说。
“它是你的现实,”他说,“那是死亡的黑色河流,你可以看到它就在我们体内流淌,如同其它河流一样地流着——黑色的腐烂河流。而我们的花朵是出生于大海的女神阿芙洛狄特,她代表着我们今日的现实,是闪着磷光的十全十美的白色花朵。”
“你的意思是说,阿芙洛狄特代表着真正的死亡?”厄秀拉问。
“我的意思是,她是代表死亡过程的神秘花朵,是的,”他说,“当整个造物主的河流消逝以后,我们发现自己处在倒退的过程中,我们成了毁灭性创造的一部分。阿芙洛狄特是在整个世界消亡的第一次振颤中出生的——然后是蛇、天鹅和荷花这些沼泽花朵——戈珍和杰拉德也出生于毁灭性创造中。”
“你和我呢?”她问。
“很可能也是,”他说,“在某种程度上说当然如此。至于是否全然如此,我说不准。”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是死亡的花朵——恶之花了?我并不觉得我是这种花朵。”她抗议说。
他沉默了片刻。
“我并不觉得我们完全是,”他说。“有些人纯粹是黑色的腐烂花朵——百合。但也会有一些火一般热烈的玫瑰。你知道赫拉克利特说过‘枯干的灵魂最美妙’。我很理解他指的是什么。你呢?”
“我不太肯定,”厄秀拉说,“可是,如果人们都是死亡之花——不管他们是不是花,那又怎么样呢?死亡之花与花有什么不同呢?”
“没什么不同——但又完全不同。死一直在持续,如同生一直在持续一样。”他说,“这是一个进步的过程,它的终极是整个宇宙的无——世界的末日。为什么世界的末日同世界的开端不同样美好呢?”
“我认为就是不一样。”厄秀拉生气地说。
“当然一样,最终是一样的,”他说。“它意味着新的一轮创造又开始了——当然不是指我们。世界的末日,我们是末日,是恶之花。如果是恶之花的话,我们就不会是幸福的玫瑰。”
“可我觉得我是,”厄秀拉说,“我觉得我是幸福的玫瑰。”
“天生的吗?”他嘲弄地问。
“不,是真正的。”她回答,感到受到了伤害。
“如果我们是末日,我们就不会是开端,”他说。
“不,我们是开端,”她说,“开端是从末日开始的。”
“是在它之后,而不是从它本身产生。是在我们之后,而不是从我们本身产生。”
“你是个魔鬼。你知道,真的。”她说,“你要毁灭我们的希望。你想要我们都死。”
“不,”他说,“我只想让我们知道我们是怎么一回事罢了。”
“你说的很对,”夜幕中传来杰拉德柔和的声音。
伯金站起身。杰拉德和戈珍走上前来。沉静中大家都开始吸烟,伯金为大家逐个儿点上烟,薄暮中亮起了火柴的火星,他们几人静静地在水边吸着烟。湖面变得暗淡下来,湖周围的陆地罩上了夜的帷幕,湖上的亮光渐渐隐去了。周围的空气神秘莫测,不知何处传来班卓琴一类的音乐声。
天上金色的光芒褪去了,明月升上来了,似乎微绽着笑靥。对岸黛色的林子隐入黑夜中去了。黑夜中,时而流曳着几道光线。湖面上,远远地闪烁着魔幻般的几缕光芒,象苍白的珠光,淡绿、淡红、淡黄三色兼而有之。随着游船驶进巨大的阴影中,随着灯火的闪动,光芒四射的船上奏出的乐曲声,远远飘过来。
一切都让灯光照亮了。这边,那边,无论是在朦胧的水面上还是在湖的尽头,都闪着灯光。湖水在白日的最后一缕光线照耀下呈现出奶白色,没有一丝阴影,只有从看不见的船上流泻出的孤独、细弱的灯光。没有桨声,小船悄悄地从惨淡的光线下驶入丛林笼罩下的黑夜中去,船上的灯笼似乎要燃起大火来,红朴朴、圆圆的,煞是可爱地悬挂在船头。湖水中映出点点跳跃着的灯光。水面上,到处都倒映着这些无声的流火。
伯金从大船上取来几只灯笼,四个人凑上去点亮它们。厄秀拉打起第一盏灯笼,伯金划亮火柴,从红色的灯笼口探进去,点亮了底部的蜡烛。灯笼亮了,大家都后退一步,观看从厄秀拉的手边垂下的绿色的灯笼,象一盏绿色的月亮在闪光,灯光辉映着她的面庞。灯光摇曳着,伯金弯腰凑到灯笼口去察看,灯光映得他的脸象幻影一样,没有意识,象魔鬼的脸。厄秀拉暗淡的身影靠近了伯金。
“挺好的,”她柔声地说。
说着她举起灯笼,灯光惊动了一群鹳,群起飞离黑魆魆的大地,飞掠过深蓝色的天空。
“真美。”她说。
“好可爱呀,”戈珍附和道。她也想优美地打起一盏灯笼。
“给我点一盏,”她说。杰拉德无能为力地站在一旁。伯金点亮了她举着的灯笼。她的心焦虑着等待看灯笼的风姿。这是一盏樱花草色的灯笼,上面插着高高的花朵,花朵衬着墨绿色的叶子,蝴蝶在清纯的灯光中围着花儿盘旋。
戈珍激动地大叫道:
“太美了,啊,真是太美了!”
她的心确实陶醉在美之中了,她高兴得无法自己。杰拉德倾斜过身子,探进灯光中来,似乎是要看灯笼。他靠近她,挨着她,同她一起观赏着灯笼。她的脸转向他,灯光晖映着他们肩并肩站在一起,为他们的身影罩上了一层光圈,别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伯金朝旁边看看,走过去为厄秀拉点燃第二盏灯笼里的蜡烛。这盏灯笼底部是浅红的,绘着螃蟹和海草的图案,灯光照耀着螃蟹和海草在透明的海水中缓缓蠕动,似乎要上到熊熊的红色光焰中来。
“你既有了天,又有了海水。”伯金对她说。
“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大地。”她望着他照管灯火的手说。
“我一看我这第二盏灯笼就气得要死,”戈珍声音刺耳地叫道,那腔调似乎要把大家都吓跑。
伯金走过去点燃这只灯笼。它涂着可爱的深蓝色,底座是红色的,一条白色的大墨鱼正卷起细小的白色浪花儿来。墨鱼正从烛光中神情专注地漠视外面。
“真是太可怕了!”戈珍害怕地大叫起来。她身边的杰拉德忍不住轻声笑了。
“就是太可怕了嘛!”她惊叫道。
杰拉德又笑道:
“跟厄秀拉换换,换那只螃蟹的。”
戈珍沉默了一会儿说:
“厄秀拉,你能要这个吓人的东西吗?”
“我觉得这种颜色很好看。”厄秀拉说。
“我也是这么想,”戈珍说,“可是,你能把它甩到你船上去吗?你不想立即毁掉它吗?”
“哦,不,”厄秀拉说,“我不想毁了它。”
“那你拿那只螃蟹的换这一盏行吗?你真地不介意吗?”
戈珍说着上前来交换。
“不介意,”厄秀拉说着就让出了自己的灯笼,换回了那只绘有墨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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