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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了解他了,这就够了。在这一刻,她被他体内那流动着的闪电——看不见的闪电击中,她的灵魂都被这闪电毁灭了。她了解他了。这种感知是一种死亡,她得从中获得再生才行。他身上还有多少更多的东西需要她去了解呢?啊,太多了,太多了,她那双敏感、聪颖的手触摸着他活生生、放着电光的躯体,取得了巨大的丰收。啊,她的手竟是饥渴、贪婪地要了解他。不过,就目前而言,就她的灵魂所能够承受的重负而言,她满足了,感到很满足。太多了,她那纤巧的方寸太快地得到了满足,就要破碎了。够了,一时间她满足了。今后还将会有更多的日子,她的双手象鸟儿觅食一样在他富有雕塑感的神秘躯体上徜徉,直至她感到满足为止。
他甚至乐意让她检查、责难和抑制。渴望别人总比控制别人要好,人们害怕结局却又渴望结局。
他们两人向城里走去,向星星点点闪耀着的灯光走去,一直下到谷地中黑漆漆的公路上。他们最终来到了大门口。
“别再送了,”她说。
“你不希望我送了?”他问,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不想同她一起在街上亮相。
“是的,晚安。”她说完伸出手。他握住她的手,然后吻了她那可怕而有力的指尖。
“晚安,”他说,“明儿见。”
他们分手了。他回家了,浑身充满了力量和对生命的渴望。
可第二天她却没有来,她送来一张纸条说她患了感冒无法出门。这真折磨人!但他仍很有耐心地写了一封短信,说他见不到她心里十分不安。
这第二天,他呆在家中没出去——到办公室去似乎是徒劳的。他的父亲活不过这个星期去了。于是他就茫然地呆在家中。
杰拉德坐在父亲屋里靠窗的椅子中。屋外是一幅沉郁的冬景。他父亲躺在床上,一脸的死灰色。护士默默地出来进去,她的白衣服整洁而高雅,甚至很漂亮。屋里弥漫着科隆香水的芬芳。护士走出屋去,杰拉德和死亡留在一起,眼睛盯着沉郁的冬景。
“丹利那儿水还很多吗?”父亲微弱地问他,口气中显露出几分抱怨。他问的是威利湖向矿井漏水的地方。
“还很多,我们会把湖水抽干的。”杰拉德说。
“是吗?”说完那微弱的声音消逝了。屋里又是一片沉寂。脸色灰白的病人闭上了双目,那样子比死更有甚之。杰拉德转开目光,他感到自己的心干枯了,如果这种情况再继续下去,他的心会朽烂的。
突然他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转过身看去,发现父亲大睁着双眼,浑身抽搐着、疯狂地滚动着、挣扎着。杰拉德站起身,恐惧地呆若木鸡。
“啊——啊——啊!”父亲的嗓子中发出可怕的咕哝声,恐怖的目光发疯般地投向杰拉德寻求帮助,然后他吐出一滩黑血和食物,涂了一脸。紧张的身体放松了,头耷拉到一边的枕头上。
杰拉德呆立着,心中一片恐怖。他想动一动,可又动不了。他的四肢支无法动弹。他的头隆隆作响。
护士悄悄地走进来。她先看看杰拉德,然后向床上看去。
“啊!”她轻声叫了一声,急步向床边奔去。“啊——啊!”她弯下腰去,惊恐地叫了起来。随后她清醒过来,转过身去找毛巾和海绵。她仔细地擦着死人的脸,呜咽着:“可怜的克里奇先生——可怜的克里奇先生!啊,可怜啊!”
“他死了?”杰拉德尖声问道。
“是的,他去世了。”护士抬头看着他轻声呜咽道。这个年轻漂亮的护士浑身打着颤。杰拉德咧了咧嘴,然后走出了房间。
他要去通知母亲。在楼梯拐角处,他遇上了弟弟巴塞尔。
“他死了,巴塞尔,”他说,他无法压低嗓门,无法掩饰潜意识中的恐惧。
“什么?”巴塞尔叫道,脸变白了。
杰拉德点点头,然后向母亲屋里走去。
母亲身穿紫色睡袍坐着,慢慢地做着针线,一针又一针地缝着。她抬起眼睛,蓝色无畏的目光盯着杰拉德。
“父亲去了。”他说。
“他死了?谁说的?”
“哦,妈妈,你看看他就知道了。”
她把针线放下,缓缓地站起身。
“你要去看他吗?”他问。
“对。”她说。
孩子们已经围在床边失声痛哭着。
“啊,妈妈!”女儿们发疯般地大哭着。
母亲不理她们,径直朝床边走去。死人安息了,似乎沉睡着,睡得那么安祥,象个童男子在沉睡。他身子还是温的。
她沉郁地看了他一会儿。
“唉,”她终于说话了,似乎是在向着空中看不见的人痛苦地说着。“你死了。”她沉默地伫立着,低头看着他。“很美,”她说,“很美,似乎生活从未触到你,从来没有。上帝让我用另一种眼光看你。我希望,当我死去时,我会显得年少。很美,很美。”她低吟着,“你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候的样子,刚刚长小胡子的时候。漂亮的人,漂亮,”随之她的声音里露出了哭腔,她哭了:“你们死的时候,谁也不会是这样的!再也别这样。”这是发自未知世界的命令。听到她这句话,孩子们情不自禁地靠拢了。她绯红了脸,看上去既可怕又陌生。“如果你们愿意,就责怪我吧,他象个孩子躺在那儿,象刚长胡子时一样,为了他的死,你们责怪我吧。可你们谁也不懂。”她沉默着,内心十分紧张。然后她又低声、紧张地说:“如果我知道我生的孩子会象那样死去,我就会在他们小时候掐死他们,是的——”
“不,妈妈,”杰拉德在她身后声音宏亮地说,“我们不一样,我们不责怪你。”
她转过身,凝视着他的眼。然后她绝望地举起手,做出一个怪手式。
“祈祷吧!”她厉声道,“向上帝祈祷,为你们自己祈祷,因为你的父母无法帮助你们。”
“噢,妈妈!”女儿们发疯似地叫着。
但她早已转身走开了,孩子们也随之作鸟兽散。
戈珍听说克里奇先生去世了,她感到深深的自责。她离开了杰拉德,是为了防止杰拉德认为她太容易上勾。现在,杰拉德正处在困境中,可她还这么冷漠。
第二天,她同往常一样去找温妮弗莱德。温妮很高兴见到她,乘机躲到画室中来。这姑娘害怕得哭了起来,然后躲开了,生怕再发生什么不测似的。她和戈珍象往常一样在孤独的画室中恢复了工作,这似乎是件令人开心的事,离开了空虚痛苦的家,这儿是个纯粹自由的世界。戈珍一直在这儿呆到晚上。晚饭送到画室中来,她和温妮可以自由自在地用餐,同家中任何人都没关系。
晚饭后,杰拉德来了。高高的画室中人影绰绰,散发着咖啡的清香。戈珍和温妮弗莱德的小桌子靠在远处的火炉旁,桌上的灯光很弱。她们有一个小小的世界,两个姑娘被可爱的阴影包围着,头上是房梁和椽子,下面是凳子和各式各样的工具。
“你们这儿很舒服啊。”杰拉德走上来说。
屋里有个低低的砖砌壁炉,炉火熊熊。地上铺着一块土耳其地毯,小橡木桌上摆着油灯,铺着蓝白花布的桌布。桌上摆着甜点心,戈珍正用一把样式古怪的铜壶煮咖啡,温妮弗莱德正用一只平底锅热着牛奶。
“喝过咖啡了吗?”戈珍问。
“喝过了,不过我愿意同你们一起再喝些。”他说。
“那你只好用玻璃杯喝了,因为我们这儿只有两只瓷杯子。”温妮弗莱德说。
“对我来说一样,”他说着搬了把椅子来到姑娘们中间。她们是多么幸福啊,在这个高雅的环境中,她们多舒服啊!他一天来忙于葬礼,一来到这儿,就把那个世界全忘光了。一时间他感到这儿有一种魔力。
他们的器皿都很精巧,两只镀金的猩红色杯子,样子奇特而可爱。一只绘着猩红圆圈图案的黑罐,样式古怪的咖啡具似乎燃烧着看不见的火。杰拉德象是陷入了不祥的气氛中。
大家都落了座,戈珍细心地为大家倒上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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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牛奶吗?”她平静地问,可握着黑罐的手很紧张。她总是这样,尽管十分紧张,却能控制自己。
“不,不要。”他说。
她非常谦卑地为他摆好咖啡杯子,而她自己则用那只难看的平底酒杯。她似乎很想伺候伺候他。
“干吗不让我用酒杯,你用它可太难看了。”他说。他倒真想用这个酒杯,看着她好好伺候茶点。戈珍默默不语,她很愿意象下人一样伺候他。
“你倒很随便。”他说。
“是的。可一有客人我们就不自在了,”温妮弗莱德说。
“是吗?那么说,我是个入侵者了?”
他马上觉出自己庄重的服装有些不合时宜,他这身打扮让人把他当外人。
戈珍一声不响。她不觉得自己受到了他的吸引非得跟他说话不可。此时此刻,沉默是最好的办法,要么轻描淡写说两句话也可以。最好是不谈严肃的事。他们兴高采烈、轻轻松松地聊着天,直到下面传来下人往外牵马的喊声。只听他叫着“往后——往后!”把马套上马车,准备送戈珍回家。这时,戈珍穿上衣服,同杰拉德握握手,不再看他的眼睛,转身走了。
葬礼搞得人心情很不好。葬礼完后,大家喝茶时女儿们一个劲儿说:“他是我们的好父亲,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要么就说:“很难找到象父亲这样的好人。”
杰拉德默默地听她们说这说那。人们惯于这样,只要这世界还存在,他就相信习俗,觉得这很自然。可温妮弗莱德仇恨一切,躲到画室中去大喊大叫,还希望戈珍也一同来。
万幸的是,大家都走了。克里奇家的人从不在家呆太久。到吃晚饭时,只有杰拉德孤零零一人了。连温妮弗莱德都让姐姐劳拉带到伦敦小住去了。
可一当杰拉德真的孤身一人时,他对此又无法忍受。一天又一天,他总感到自己是缚在深渊口上的人,不管他怎么挣扎,他都无法上到坚实的土地上来,无法落脚。他悬到空中挣扎着,时时想到的都是深渊,不管是朋友、陌生人,工作还是娱乐,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一样无底的深渊,他的心就陷在其中。他无法逃走,没有可以抓住的地方。他不得不在深渊口挣扎,肉体似乎悬在一连串的链环中。
一开始他保持着沉默,希望绝境成为过去,希望回到生命的世界中,不再如此苦行。可这绝境并未过去,危机渐渐向他袭来。
第三个夜晚到来时,他心中充满了恐怖。他无法再忍受一个晚上了。如果等到另一个晚上到来,他就会悬在虚无深渊上的链环中。他无法忍受这个。无法忍受。他害怕极了,他不再相信自己的力量了。如果掉进这无底洞中,他是无法再站起来的。如果他摔倒,他就会永远爬不起来。他必须后退寻求支持。他不再相信自己单人的力量了。
晚饭后,他感到十分空虚,无聊已极,于是穿上靴子和大衣到漆黑的夜色中去散步。
夜茫茫,雾蒙蒙。他跌跌撞撞地在林子中摸索前行,朝磨房走去。伯金不在那儿。这倒好,不在才好呢。他爬上山来,在荒山坡上跌跌撞撞地走着,在黑暗中迷失了路。真烦人。他要去哪儿呢?这没关系。他胡乱闯来闯去,直到摸到了一条路。随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