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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厄秀拉说,“我们有一个家,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足够了?”戈珍说。
“‘西边灰色的小屋①,’”厄秀拉嘲弄地引了一句诗。
“这诗听着就有点灰。”戈珍忧郁地说。
……………………
①英国十九世纪诗人D·厄德利·威尔莫特诗《我灰色的小屋》。
她们的谈话被汽车声打断了。伯金到了。厄秀拉感到惊奇的是她感到激动,一下子从“西边灰色小屋”的问题中解脱了出来。
她们听到他在楼下甬路上走路的脚步声。
“哈啰!”他招呼着,他的声音在屋里回荡着。厄秀拉自顾笑了:原来他也怕这个地方。
“哈啰!我们在这儿。”她冲下面叫道。随后她们听到他快步跑上来。
“这儿鬼气十足。”他说。
“这些屋子中没有鬼,这儿从来没有名人,只有有名人的地方才会有鬼。”戈珍说。
“我想是的。你们正为过去哀伤吗?”
“是的。”戈珍阴郁地说。
厄秀拉笑了。
“不是哀悼它的逝去,而是哀悼它的存在。”她说。
“哦,”他松了一口气道。
他坐下了。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活生生的,厄秀拉想。他的存在令这虚无的房屋消失了。
“戈珍说她不忍心结婚并被关在家中。”厄秀拉意味深长地说,大家都知道她指的是杰拉德。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你在婚前就知道你无法忍受的话,那很好。”
“对!”戈珍说。
“为什么每个女人都认为她生活的目的就是有个丈夫和一处西边灰色的小屋?为什么这就是生活的目标?为什么应该这样?”厄秀拉问。
“你应该尊重自己做出的傻事,”伯金说。
“可是在你做傻事之前你不应该尊重它。”厄秀拉笑道。
“可如果是爸爸做的傻事呢?”
“还有妈妈做的傻事。”戈珍调侃地补充上一句。
“还有邻居做的。”厄秀拉说。
大家都笑着站起来。夜幕降临了。他们把东西搬到车上,戈珍锁上空房的门。伯金打开了汽车上的灯。大家都显得很幸福,似乎要出游一样。
“在库尔森斯停一下好吗。我得把钥匙留在那儿。”戈珍说。
“好哩。”伯金说完就开动了车子。
他们停在大街上。商店刚刚掌灯。最后一批矿工沿着人行道回家,他们穿着肮脏的工作服,让人看不大清。可他们的脚步声却听得清。
戈珍走出商店回到车中。跟厄秀拉和伯金一起乘车在夜色中下山是多么惬意呀!在这一时刻,生活多象一场冒险呀!突然,她感到自己是那么强烈地忌妒厄秀拉!生活对厄秀拉来说竟是那么活生生的,是一扇敞开的门,似乎不仅仅这个世界,就是过去的世界和未来的世界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
啊,如果她也能象她那样,那该多好。
除了激动的时候以外,她总感到自己心中有一种欲望,她还拿不准。她感到,在杰拉德强烈的爱中,她获得了完整的生命。可她同厄秀拉相比就感到不满足了,她心里已经开始嫉妒厄秀拉了。她不满,她永远也不会满足。
她现在缺少什么呢?缺少婚姻——美妙、安宁的婚姻。她的确需要它。以前她的话都是在骗人。旧的婚姻观念甚至于今都是对的——婚姻和家庭。可说起来她又嘴硬。她想念杰拉德和肖特兰兹——婚姻和家!啊,让这成为现实吧!他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可是——!也许她并不适合结婚。她是生活的弃儿,是没有根的生命。不,不,不会是这样。她突然想象有那么一间玫瑰色的房子,她身着美丽的袍子,一个穿晚礼服的漂亮男人在火光中拥抱着她、吻她。她给这幅画起名为《家》。这幅画可以送给皇家学院了。
“来和我们一起喝茶吧,来,”快到威利·格林村舍时厄秀拉说。
“太谢谢了,可我必须去——”戈珍说。她非常想同厄秀拉和伯金一起去,那样才象生活的样子。可她的怪想法又不允许她这样。
“来吧,那该多好呀。”厄秀拉请求道。
“太抱歉了,我很愿意去,可我不能,真的——”
说着她急急忙忙下了车。
“你真不能来吗?!”厄秀拉遗憾地说。
“不能去,真的。”戈珍懊悔地说。
“你,行吗?”伯金问。
“行!”戈珍说,“再见。”
“再见。”他们说。
“什么时候想来就来,我们会很高兴见到你。”伯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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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戈珍说。她那奇怪的鼻音显得她孤独、懊悔,令伯金不解。戈珍转身向村舍大门走去,他们开车走了。等他们的车一开动,她就停住脚步看他们,直看着车子消失在夜色朦胧的远方。她走上通往陌生的家的路,心里感到难言的痛苦。
她的起居室里挂着一座长型钟,数字盘上镶着一张红润、欢快的人脸画像,眼睛是斜的,秒针一动那人就飞动起媚眼儿。这张光滑、红润的怪脸一直向她炫耀着这双媚眼。她站着看了它一会儿,最后她感到十分厌恶,不禁自嘲来。可这双眼还在晃动,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向她飞着媚眼儿。啊,这东西可真高兴啊!正是兴高采烈的时候!她朝桌上看去:醋栗果酱,还有家做蛋糕,里面苏达太多了!不过,醋栗果酱还不错,人们很少吃到。
整个晚上她都想到磨房去,可她还是冷酷地阻止自己这样做。第二天下午她才去。她很高兴看到只有厄秀拉一个人在。她们之间很亲热,没完没了地兴高采烈地大聊特聊。“你在这儿简直太幸福了吧?”戈珍看着镜子里姐那明亮的眼睛说。她对厄秀拉和伯金周围那种奇特的热烈而完美的气氛总感到忌妒,甚至气愤。
“这屋子布置得太漂亮了。”她大声说,“这张硬席子的颜色很可爱,很淡雅!”
她觉得这很完美。
“厄秀拉,”她似问非问地说,“你知道杰拉德·克里奇建议我们在圣诞节时出走吗?”
“知道,他对卢伯特说了。”
戈珍的脸红透了。她沉默了片刻,似乎惊得说不出话来。
“可你是不是觉得,”戈珍终于说,“这建议太冷酷了!”
厄秀拉笑了。
“我喜欢他这样。”她说。
戈珍不说话了。很明显,她听说杰拉德擅自对伯金透露计划后感到受到了污辱,可这建议本身却强烈地吸引着她。
“杰拉德天真得有点可爱,我觉得,”厄秀拉带着点挑战的味道说,“我觉得他很可爱。”
戈珍半天没说话。她仍旧对杰拉德随意冒犯她感到屈辱。
“那卢伯特说什么,你知道吗?”她问。
“他说那可是太好了。”厄秀拉回答。
戈珍垂下眼皮沉默了。
“你觉得会吗?”厄秀拉试探着问。她从来都弄不清戈珍到底如何在保护自身。
戈珍艰难地抬起头,向一边扭去。
“我觉得可能会象你说的那样十分有意思,”她说,“可是,你不认为他这样太无礼了吗——同卢伯特说这种事,不能原谅他,卢伯特——当然,你知道我的意思。厄秀拉,很可能这是他们两个人安排好的一次出游,捎带上什么伙伴。我觉得不能原谅,真的!”
她目光闪烁,柔和的脸红了,面带怒色。厄秀拉很害怕,怕的是戈珍太平庸了,可她又不敢这样想。
“哦,不,”她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不是那样的,不!我以为卢伯特和杰拉德之间的友情很好。他们很单纯——他们之间无话不说,就象兄弟一样。”
戈珍的脸更红了。她不能容忍杰拉德出卖了她,甚至对伯金出卖她。
“可是,你认为兄弟间也可以交换那一类的秘密吗?”她更生气地问。
“哦,对了,”厄秀拉说,“他们没什么不直截了当说的话。杰拉德让我吃惊的是,他太单纯,太直率了!你知道,只有伟人才这样。大多数人都不直话直说,因为他们是胆小鬼。”
可戈珍还是默默地呕气。她需要她的行踪保密。
“那你去吗?”厄秀拉问,“去吧,咱们肯定都会高兴的!杰拉德有些地方招人爱,比我想象得更可爱。他坦荡,戈珍,他真是这样。”
戈珍仍闭口不言,仍在生气。后来她终于开口了。
“你知道他打算去哪儿吗?”她问。
“知道,去悌罗尔①,他在德国时常去那儿。很美,学生们都爱去。地方不大,但很险峻,美极了,是冬季开展体育活动的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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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奥地利境内阿尔卑斯山区。
“知道,”她说,“离因斯布鲁克大约四十英里,对吗?”
“我不太确切,可那儿肯定好玩,你想,高山上的雪中——”
“太好玩儿了!”戈珍调侃道。
“当然,”厄秀拉不安地说,“我觉得杰拉德对卢伯特说了这事,所以,不象是他们要带个什么伙伴出游。”
“我知道的,”戈珍说,“他常这样做的。”
“是吗?”厄秀拉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认识赛尔西的一个模特儿。”戈珍冷冷地说。
厄秀拉沉默了。
“哦,”她终于怀疑地说,“我希望他和她过得不错。”听她这样说,戈珍更不高兴了。
第二十八章 戈珍在庞巴多酒馆
圣诞节快到了,他们四个人都准备出走了。伯金和厄秀拉忙着打点行李物品,准备运走。不管是哪个国家,哪个地方,选好了地方就可以运送东西。戈珍十分激动。她喜欢旅行。
她和杰拉德先做好了准备,就启程上路了。经过伦敦和巴黎去因斯布鲁克,在那儿和厄秀拉及伯金相会。他们在伦敦过了一夜。他们先去听音乐,然后去庞巴多酒馆。
戈珍讨厌酒馆,可总得来这儿,她熟识的艺术家们都来这儿。她讨厌这里的气氛,充满了小阴谋、妒嫉和小气的艺术。可她一来伦敦总得来这儿。似乎她必须到这狭小的、堕落与死亡的缓缓转动的旋风中心。只是来看看而已。
她和杰拉德喝着甜酒,阴郁的眼睛凝视着桌旁一群一群的人。她跟谁都不打招呼,可小伙子们却不停地冲她点头调笑着,似乎很熟悉的样子。她理都不理他们这帮人。她绯红着脸坐在那儿,目光阴郁,从容地打量着他们,就象远远地观看着动物园中的猿猴一样。她感到这样很开心。天啊,这是一帮多么卑鄙的人!她看到他们就气不打一处来,对他们恨之入骨。可她必须坐在那儿看着他们。他们当中有一两个人过来跟她打招呼。酒馆的每一面都有眼睛在偷看她,眼神里带着嘲弄的意味,男的扭过头看她,女的则从帽子下看她。
那群故旧们都在这儿。卡里昂和他的学生及女友坐在他常坐的角落里。海里戴,里比德尼科夫及米纳蒂都在。戈珍看着杰拉德,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海里戴那帮人那边。这些人注视着他,冲他点点头,他也冲他们点点头。然后那几个人嘻笑着窃窃私语起来。杰拉德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他们在怂恿米纳蒂做什么事。
米纳蒂终于站起身来。她身着黑绸衣,衣服上印着长长的浅条子,给人奇怪的线条感。她比以前瘦了,她的眼睛更显大了,目光更不诚实了。除此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