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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说:“也许别的什么人有其它办法也不一定,我们不能光指望殷向北,看他的样子,未必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当回事。”
我说:“我也知道,但其它方面的希望更渺茫,代芙蓉的父亲、爷爷、几个叔叔伯伯穷尽全部精力直到病发死亡都没能找到解救的办法,我们能上哪去找?”
她没话可说了,脸色极阴沉,眼神里有种恨透人间的疯狂力量,像地狱里幽暗的鬼火。
这几天事情太多,原本想留小海在身边以便应付各种可能的情况,或者查什么事情的时候也能多个人手,但因为老爷子的状况不稳定,想想还是把她送到白亚丰家去,让她好好照顾老爷子。
可她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里,怕那个几次三番闯我们家空门的乔兰香突然再次造访然后对我不利。
我叫她少操这种没用的心,以我的能耐别说对付一个乔兰香,就算十个也肯定不在话下,何况她应该只是想找苏墨森问什么事,就像我找殷向北说几句话那么简单,并没有要伤害谁的意思。
小海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我不要掉以轻心。她说照之前老懒的说法,乔兰香不仅看上去可怕,身手也很了得,而且看似无害的人未必真的无害。
她说最后这句话时,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下车走了。我想起刚才在跟殷向北的保镖交手时,小海的姿势和神态很吓人,也就是说,当时稍有差池,她就可能痛下杀心。
她就是她自己说的那种“看似无害未必真的无害”的人。
事实证明小海的顾虑实在有点多余,因为乔兰香压根没出现。送小海去亚丰家以后,我就回了自己家,每天早上出门前都要看看二楼阳台的门,确定那张希望她能光明正大来访,大家坐下聊聊的纸条还贴在那里。然后晚上回家时再检查一遍,好几天过去,半点反应都没,我反而有点担心她是不是出事了。
她也是事件中的要紧人物,她手里一定掌握着某些信息,她要是死了,挺可惜的。
况且不管从哪方面感觉,我都觉得她不是坏人。
我希望她好好的。
老懒倒是从天津回来好几天了,给我带了几大盒麻花,告诉我说在夏东屹画作这条线索上有发现,但还不够全,所以正想办法找当初把他所有画卖掉的亲戚周长寿,说等找到他以后再把详细情况讲给我听。我抱着麻花很无所谓地笑着说行,我只要有吃的就行,别的随便。他朝我笑笑,突然伸手刮了下我的鼻子,然后飞快地走了。我被他这突然的亲昵举止弄得发愣,猛想起那天在公安局的茶水间里,胡海莲说的话。
这天丁平打电话约我见个面,我就把车停在钟楼底下,然后到老懒喜欢的那间店里买了杯红茶,站在路边慢慢喝着等丁平,脑子里回响着那天老懒带我来这里买咖啡时说的话,他说他喜欢的那个网络写手住在更南方一个漂亮温暖的小城里,过着简单平静十分美好的生活,经常会到那座城市的钟楼下面去买咖啡。想着想着我跟自己说行,挺好,等把所有这些事情了结,等我找到我的生身父母还有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我就带着他们去那座城市,过老懒所描述的那种梦幻般的平静生活。
丁平到了,把车停在对面,按了两下喇叭,没下车。
我走过去钻进副驾驶里朝他笑笑,说:“本来想请你吃个饭的,看你的样子,大概没时间吧。”
他没什么表情地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个u盘递给我:“里面是之前你要的陈家坞村民档案,从八零年到一零年的基本都在了,大部分有照片。”
我很高兴,接过跟他道谢,也让他替我向常坤转达谢意。
丁平点头,没有说什么。
261、最孤独的战士()
我看丁平的脸色很糟,问他是不是出事了。
他抿了下嘴,没吱声。
我小心翼翼问他是不是常坤的情况越来越不好。
他点头,说:“是,越来越糟糕,前天晚上在江城公安局里当着很多人的面突然发作起来把何队长打了,昨天何队长不得不收掉他的枪,他更火,又打了一架,于中研究中心不得不把他控制起来进行强制性治疗,我不确定他还能不能出来。”
我感觉像是胸口挨了一拳,有点喘不过气,倒不是因为对常坤有多深厚的感情,而是如果没有他,我之后的路就要难走很多,这是个非常实际的问题,不得不担忧。
而丁平的担忧里更多的成份是兄弟情义,一下衬得我很没人性,赶紧调整情绪安慰他几句,然后问起常坤第一次跟何志秦打起来是什么原因。他回答说因为最近这阵何志秦老是跟着他,到哪都跟着,弄得很没自由,一下火起就控制不住了。
我问他何志秦是不是在怀疑常坤什么,所以跟他跟得紧,形影不离。又问常坤是不是也因为怀疑何志秦什么,所以对他那么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很火,以至大打出手。
这两个问题问得有点深入,甚至有点不讲情份。
丁平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显得很为难,犹豫了好一会才慢慢开口:“不能这么说吧,我也不清楚他们两个人到底什么心思。按我的想法,何队长跟得那么紧,到寸步不离的地步是有理由的,常队长最近情绪特别不稳定,动不动就要拔枪,何队长得看紧他,以便及时做出对大家都好的判断和处理。而在常队长这边,我觉得他应该没有特别针对何队长的意思。”
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他突然苦笑了一下,说:“从你的角度看,常队长好像很信任我和黎绪,对吧?可能还有别的什么人。但我跟你说,这只是表面现象,常队长实际上是那种骨子里对任何人都保留一点怀疑的人,他不会对谁百分之百信任,哪怕同出生共入死的战友。但是他现在在调查的事件太大,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光靠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够,所以必须说服自己信任几个人,把部分工作指派出去,他采用了个‘分别部分信任’的办法。”
我把那几个字咀嚼了一下,分别、部分、信任,没怎么弄懂,便一脸求知地望着丁平。
他说:“常队长把某方面的事情交给何队长处理,把另外方面的事情交给另外的谁处理,在我这边,负责陈家坞的后继信息和与你们打交道几项任务。我们几个人做的事情和获得的信息都只对他一个人汇报,他能掌握全局,同时又能避免最坏的可能。因为我们都只掌握了部分,即使我们中间真的有个‘内奸’,最后也只会造成部分坍塌,不会使他的计划全盘崩溃。”
我恍然大悟,然后心里生出无限崇敬。
常坤是天地间最孤独的战士,几乎是在以一己之力,挑战隐藏在歌舞升平表象下的黑暗阴谋。
那种孤独无人能诉。
丁平深吸口气,咬了下嘴唇,又说:“我只是说我的看法,你别因为我的话影响自己的判断。老实告诉你,这世界我已经看不懂了,人心比世界还复杂,更看不懂。”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丁平注意时间,说要回江城去看看常坤,无论如何还是希望能替他争取到行动上的自由,他把全部的生活都赔在了工作上,要是落得个被当成精神病囚禁起来的下场,这世界就太不讲道理了。
我下车,跟他挥手道别,他笑了笑,把车发起来,但猛地想起什么,停住动作喊了我一声,我拉开车门把身体探进去问他怎么了。
他说上次小海叫他帮忙查的那个地址,他找了各方各面的人查,只在一本八三年出版的民间故事集里查到几句话的描写。
他说着,伸手从后座的包里抽出几页纸交给我,说:“那本民间故事集现在已经是孤本,放在市文化馆,不能借用,所以我把里面提到北排沟的那则故事复印了下来,都在这里了。”
我道谢,目送丁平离开,站在路边匆匆把手里几页纸看了一遍,然后去了白亚丰家,小海开的门,说老爷子睡着了,叫我轻手轻脚的,别吵醒他。我就听她的话,蹑手蹑脚做贼样走进客厅。小海拍了我一掌,说:“叫你动静轻点没叫你鬼头鬼脑。”
我吐着舌头笑,问她家里怎么这么安静。
她说:“亚丰上班去了,阿姨买菜去了,就我跟老爷子在家,能有什么热闹。”
我悄悄走到房间里看了一眼,老爷子躺在竹藤椅里,身上盖着一条薄被,睡得很安详。他比之前更瘦更弱更小了,甚至都不像他本人了,我看着看着觉得心里凄凉,跟小海走到餐厅里问她医生是怎么说的。她说医生建议尽快住院,病房什么的也都安排好了,但亚丰说再等这几个好天气过了再去。他说他爸以前最喜欢休假的时候能什么事情都不干,就坐在屋里发发呆看看窗外的天。可那时候他工作忙,一年到头也在家呆不了几天。这次再住院,怕是再也回不来了,让他多在家里住几天。
我听得太难受了,心口一阵一阵疼,想哭。小海也是,干脆走到厨房里忙去了,免得你看我我看你哇一声哭出来。
原来亚丰已经开始在心里做最后告别的准备了,不管多不愿意,终于是要面对的。
我突然就觉得,亚丰在对痛苦的不声不响和对生活的没心没肺里,慢慢长成了男子汉,而且是顶天立地的那种。
真不敢去想象他内心最深处的绝望和无助,心疼得不行。
我在餐厅里坐了一阵,想找点事情做,好把情绪稳下来,于是从包里掏出平板电脑,把丁平给我的那个u盘插进去读。
里面是ppt,丁平做事仔细,把陈家坞的村民以家庭为单位分好,再把文字和图片编在一起,一页一页看过去很清楚。
我先草草翻了一遍,然后把小海喊出来跟我一起看,从头到尾看了三遍,花了整整八个钟头,这中间穿插着阿姨回来打招呼、老爷子醒了我们将他搬回床上躺好、亚丰下班回来跟我们发了一通局里面的牢骚、吃晚饭等等事情。
白亚丰吃好晚饭进房间看了看老爷子以后马上又出门了,最近老懒经常不在局里,他一个人顶两个人的班,多做很多事情,忙得连轴转。他说老懒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那副队长肯定当不久,他要趁这时候好好表现,等老懒一滚蛋,他立刻就能走马上任当副队长。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看上去很骄傲很得瑟很踌躇满志的样子,实际心里憋着一团火又窝着一潭苦水,他更想呆在家里陪老爷子,只是不得己。
亚丰走后,我和小海继续埋头看电脑里的材料。
我当初问常坤他们要这些村民档案是想知道陈伯伯的背景,比如他全名叫什么,有没有父母兄弟或妻子儿女,他和他的家人有没有卷进四年前发生的连环案里之类的,可白辛苦半天,根本没找到他的档案,所有村民照片都看过好几遍就是没看见陈伯伯。
不过我在ppt里看见了一张面熟的脸,这张脸在不久之前,常坤给我看的那叠照片里出现过。现在除了照片以外,还有最基本的信息:叫于天光,陈家坞的赤脚医生,已婚,分居,有一女儿,妻子带着女儿在城里居住,他独自一人在村里生活,死于二零一一年五月。从死亡时间上看这个男人有可能就是死在连环凶杀案里。
于天光档案的最后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