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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噗地笑,擦擦脸上的汗和眼泪,直起身谢那个救我们的男人。
这会是晚上,有月光,但不是太明亮,只能看见个身材魁梧的剪影,看不清楚五官。我问他是谁,他不答,反问我能不能开车。我试试手脚的力气,说没问题。于是他从腰里取下把钥匙递给我,又朝右边指了指:“那辆车你开走,赶紧送她去医院。”
他说完话,轻轻一跃跳进了洞里,立马消失无踪,剩我和黎绪两个面面相觑搞不清楚状况。
这状况实在有点诡异。
怔了一会,我甩甩脑袋不管了,就地躺在出口处的杂草地里休息,大口大口呼吸这新鲜温润带着泥土腥香的空气,大半个月亮挂在半空,近得像是伸手就能捞到似的,我真的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觉得这世界,如此美好而宁静,如此让人感觉心安。
我越看那月亮越觉得像蛋糕,瞬间觉出了饿,摸摸肚子很委屈地说:“也不知道多少天没吃东西了。”
黎绪看了眼手表,说:“从你失踪到现在,十六天,如果苏墨森什么都没给你吃过的话,你就是十六天没吃东西了,居然还活着,真是牛逼。”
我说:“啊,才十六天啊,我还以为起码两个月了,真是度日如年,当然也不是全程没吃东西,中间吃过几次,不知道苏墨森从哪里买来的稀饭,让我用吸管喝,难吃死了。”
她说:“就那老鬼的品行,没把你饿死算是客气的了。”
我笑笑:“他可舍不得我死,他还指着把他孙女复活到我身上呢,我可不能死,我一死,他得哭死悔死。”
黎绪不说话了,别扭地伸着手从裤子另外一侧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咬一支在嘴里。结果风太大,刚打着的火呼一下就灭了。再打着,又呼一下灭了。她咬着烟喃喃念叨,妈的,点烟不过三,过三不点烟。念完再打着,结果还是被风吹灭。她气急,动作都呆住了。
我看不下去,坐起身凑过去帮忙,可她不让,叫我滚,说老娘只是断了条胳膊,没废到连烟都点不着的地步。骂着,又点火。被风吹灭以后,喃喃念叨说点烟不过七,过七不点烟。结果打了七下,还是没点着。她更气,开始啪嗒啪嗒乱按,妈的,管它三七二十一,啥时点着啥时吸!
这话刚落地,烟就点着了。
她跟个贪婪鬼样狠狠吸了口气,凝着两只亮亮的眼睛看我,说:“人啊,果真就得活得纵意点,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规矩越多,麻烦越多,活都活不出个姿态来!”
我摇头叹气:“唉,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活来活去,总能把自己活着个笑话。”
她哈哈哈哈笑,结果呛了口烟,咳得要命。
我又叹气,说:“黎绪,你还是把烟戒了吧,你这个抽法,太不善。”
她不看我,也不说话。
我没再劝,重新躺下,躺了大概十几分钟,感觉好多了,便坐起身,开始严肃思考眼下情况,送黎绪去医院确实是当务之急,但我也不能把小海和老懒扔在里面不管,所以最好的办法打电话叫谁来接黎绪,我回里面找他们,无论如何得两全才行。
我前后左右看看,前面是一大片杂草丛生的荒野,身后有几栋两层楼高的建筑,漆漆黑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味,大概是废弃的。后面再远些的地方,大概是六七千米以外,稍微有几盏暖黄的灯光,看上去像海市蜃楼样遥不可及。我恍惚好像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却又不明晰。
黎绪见我东张西望发呆,坐起身告诉我说这里就是在之前我们住过的锦桃苑小区那套房子的北面。
我有点恍惚。
她说:“那套房子原先是戴明明住的,她租下那房子就是为了监视这里的情况,她死后我拿了她的钥匙住进去,时时盯着北面这几间废弃的厂房看,偶尔几次看到有人影进出,我摸着那几个人的行动规律进去探了几次,是一个比陈家坞地底墓葬规模还要大的实验室,而且迷宫设置更复杂,头一次进去的时候差点迷死在里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当时住在锦桃苑那套房子里就觉得怪怪的,卧室里的床和卫生间里的设施好得离谱,客厅和厨房的装修又破旧得离谱,原来那里压根就不是用来生活的,只作长期监视用,所以睡得舒服洗澡舒服就行了,别的凑凑和和没关系。
当初的直觉非常准,但万万没想到那房子会是戴明明用来监视苏墨森的,原来最怕也最恨同时又是最关键的人物就藏身在离我们如此近的地方,我却愣是还被他坑了一把,越想越不服气。
回过神来以后,我吁出口气,说:“行,就在城西,离医院不算太远,我打电话叫刘毅民来接你去医院。”
说着,我摸手机,一摸才想起身上就一件脏臭得要命的外套和一条内裤。赶紧问黎绪要手机。
她没好气说:“手机倒还在,早没电了,光顾着救你,哪还想得到要给手机充电。”
我往身后那几盏灯光看,估摸着距离问她能不能自己坚持走到有人家的地方去求助。
她听见我叫她自己一个人走,瞬间变脸,阴狠地盯我两眼,气势汹汹问:“怎么?你还想再回地牢里去?”
我知道这会想要说服黎绪让我回去是不可能的,实在不想跟她吵,也没功夫瞎耽误。我了解马惊草的效力,得赶在它在我身体里最终消解的时间来临前把全部问题解决掉否则
我一边想着怎么安置黎绪,一边计划着等她走后,立刻钻进洞里原路返回去找小海和老懒他们。
可惜仍旧事与愿违。
我体内马惊草最后消解的时间比我预计得要早,其实也是可以预料到的,只是存着侥幸。
倒霉的时刻来临了,马惊草彻底消解时造成的酥麻像子弹样击中我,难受得不行。
黎绪见我突然像被点了穴似的站住不动,有点慌,厉声问我怎么了。
我回答不了,唉哟一声直挺挺倒地,她扑过来想扶,我艰难地颤声叫她别碰我。
这时候真不能碰,全身肌肉像是被成千上万只蚂蚁啃啮般麻而疼,说通俗点有点像在厕所里蹲久以后两条腿的那种酸麻,只是要严重几百倍。这个过程会持续半个钟头左右,这半个钟头里我除了努力喘气不让自己死掉以外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很庆幸这个过程没有在逃亡的路上发生,不然真够惨的。
我怕黎绪急,含混地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跟她说我死不了,只要熬过去就行,叫她别管我,赶紧自己去最近的人家求救。
她一听说我死不掉,立刻不急了,但也不走,而是慢悠悠地坐在我身边抽起烟来。
我学她的腔调骂了句脏话,叫她赶紧滚,别在这里看我笑话。
她没滚,而是调转方向背对我坐定,慢悠悠和我聊起天来,碎碎念说了很多她的事情,童年时候少年时候青年时候,什么鸡零狗碎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拿出来说,说着说着还会突然笑一声,跟个神经病一样。
我知道她是想陪我把这难熬的关口度过去,但她再这么拖下去,搞得不好那条胳膊就得彻底废掉,人也会失血过多死掉。
我挣着力气大骂:“黎绪你他妈有毛病啊!”
骂得尖锐凄利,哭腔惊天动地。
黎绪转过来看我,俯视着我的脸,突然咧开嘴笑起来,柔声说:“是啊,我还真有毛病,就是见不得人对我好,有谁一对我好吧,我就得掏心掏肺还,差半点都不行。谁让你那天莫名其妙救我来着,谁让你事事替我操心死到临头了还想着分点钱给我,你都对我这么好了,我要是把你一个人扔下,自己逃走,我成什么了啊。”
我的身体钻心钻肺地麻,呼吸都困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朝黎绪喊:“我就喜欢多管闲事,不对你好反正也会对别人好,我路上随便碰见个陌生人都会对人家笑一笑恨不得能给他点什么,你就不要”
说到这里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脑子里突然亮了一下,突然回忆起一个发生在几年前的事情来,很小一件事,或者说只是一个画面,要不是正好说到这里肯定想不起来。
我想起代芙蓉。
我突然想起一个久远前的画面,猛地发现我早在五年前就见过代芙蓉,而不是直到“上帝之手”案件发生以后才第一次见他。
527、三个黑衣人()
代芙蓉就是刚才我说的那种“亲爱的陌生人”,我突然在这悲苦无助的夜里想起了发生在久远前的一个画面,想起了最初与代芙蓉的交集。
好温柔的一场往事。
我有时候真的因为太快乐,所以走在路上看见陌生人都会笑一笑,会恨不得掏点什么给对方。那天就是这样的情况,我买了好多气球,在十字路口分发,看人家高兴我也跟着高兴,剩下最后一个的时候发现马路对面有个瘦瘦的男人好像一直在看着我,很渴望得到一个气球又不好意思要的样子,我就颠颠地走过去把最后一个给了他,高高兴兴地望着他笑。
那就是代芙蓉啊。
原来我早在好几年前就见过他,却一直没有想起。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那次偶然的邂逅,在和我们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有没有想起过街头偶遇的那个送气球的女孩子。
我想起他临终前在电话里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嗨,妮儿。
心里一阵大恸,泪如雨下,差点当场晕厥。
黎绪见我哭得不对,想抱我又不敢,怕我更难受,所以就并排躺下来,默默地陪着我。
我们就这么静静地躺着,直到马惊草消解的过程彻底结束,身体渐渐恢复知觉,手脚也渐渐有了强大的力气,但还是坐不起来。我躺着和黎绪聊天,把刚才想到的事讲给她听。她望着天上的月亮,不吱声,我能感觉到她的伤心,为着代芙蓉伤心,好好的一个人,说死就死了。
而且是在同一天,白亚丰也死了。
我难受得不行,怕再这么想下去会崩溃,赶紧转移注意力,没话找话跟黎绪聊。
我说:“黎绪,现在十二月份了吧?”
她说:“是,十二月都过去一半了,再折腾几天,就过阳历年了,日子过得真快,都不敢认真算。”
我说:“唉,我生日都没好好吃一顿,就过去了,想想真不甘心。”
她说:“天啊,你这个人,真是啥时候都不忘吃啊。”
我说:“嗯,人生一世,吃喝二字,这上头一定不能亏待自己,不然白活一趟。”
说着话,感觉好多了,活动活动手脚,站起身擦掉眼泪,冷静地和黎绪分析眼下的形势,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弃小海和老懒不管。
绝对不可能。
我跟黎绪说:“换你你也不会放弃的对吧?所以你先走,走到小区岗亭那里向保安求助,让他们帮你叫救护车。我回去找小海他们,只要再过一会,我就能彻底恢复以前的体力,打起来不成问题。”
黎绪还是拽着我不放。
她也很冷静,说:“除了我们几个人以外,里面明显还有另外一拨力量,他们既然救我们,也一定会救老懒他们,你这会再进去,只会添乱,你对地形不熟悉,万一迷在里头,他们出来以后还得回去找你,再万一你碰上什么事,他们还得分出精力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