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地忤时逆众,也许卡米尔现在正过着许多人向往一生的所谓的幸福生活!但现实留给她的却是坎坷多劫的命运。也许缺乏人生的磨难和坎坷,缺乏对于焦灼、挣扎、绝望等“高峰体验”的艺术家,其作品必然趋向轻浅平庸。但是苦难过甚,以至于造成对艺术家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或之重”,亦会破坏艺术家的创作灵感,将他们逼上生活的绝路。
她无法阅读报纸,因为“罗丹”这两个可恶的字充斥着每天的各种报刊,他的照片也无处不在。所有的人都在同情他,帮助他,珍惜他。这让她感到恶心。他现在还是以前那个被《保罗的胸像》所吸引,说话腼腆,言行清高孤傲的老师吗?现在的罗丹满脸皱纹,丑陋不堪,甚至还自命不凡!她憎恨他,却找不到人来反抗他。所有的人都被他的光辉夺目的外衣所欺骗,只有卡米尔自己在指挥这场战斗。
瞧,他让两位反对德雷福斯的家伙在《巴尔扎克》雕像的捐赠者名单上签字,目的仅仅是换来人们一句“他跟政治无关”的评价,因为他害怕人们发现他身边的朋友都是德雷福斯的支持者,他害怕被牵扯到政治斗争中去!这个懦弱的男人!
瞧,他现在已经忙得没有时间搞雕塑了。那些欢迎宴会,那些新闻记者的访问,还有数不清的女人、旅行、奖章……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拒绝的权利。是啊,有谁能拒绝这一切呢?这个贪婪的家伙!
瞧,他又在公众面前发表演说了“艺术家要保持自己的名誉,如同一个女人必须保持自己的贞操。”“哗哗哗!”猛烈的掌声盖过了所有微弱的异议和质疑。每一个人都在谈论罗丹的勇敢和高尚。这个说着漂亮话的家伙!没有人知道事实的真相躲藏在一个穷困潦倒的女人的心里。卡米尔甚至连填饱自己肚子的东西都没有了。她卖掉了自己创作的东西,然后卖掉了别人授予她的奖励,最终她卖掉了朋友送给她留作纪念的礼物!哦,亲爱的莱罗尔先生,他为了纪念他和卡米尔还有德彪西之间的友谊,送了这幅画给她。她是多么地喜欢那幅画啊!可是最终这幅画也没有幸免于难。为此,卡米尔难过了好几天,还特地写信给莱罗尔,请求他的原谅。“……您会原谅我的,是不是?我想也许您能够了解一个陷入绝境、走投无路的艺术家的疯狂的举动,是不是?”莱罗尔通情达理,他甚至还在那幅画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以使它能卖得更好。卡米尔感到了一种从未经历过的耻辱像一群凶狠的蚂蚁在咬噬着她的心。但是,她不会这么轻易地投降,她还要继续战斗下去!
转眼间,春天又来了。一天下午,卡米尔朝默东方向走去。她想趁天冷之前,再去罗丹先生那儿看看《巴尔扎克》雕像。这完全可以理解,不是吗?就像所有的人都会理解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挂念一样。她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他的别墅走去。在弗勒里峡谷的布里昂别墅,她从报纸上看到了不下十遍,绝对没有弄错,他的别墅就在那儿。天更黑了,越来越多回巢小鸟的叫声搞得她有点儿心烦。离他越近,她就越害怕。她感到自己的呼吸在变得越来越困难。夜幕在悄悄地降临,卡米尔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还需要走多久。这里没有时间,没有公路,没有路灯。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她的双脚踏在泥泞的小道上,加快了节奏。她刚刚看到那座别墅的影子,在这片草地的另一头,远远地向她招手。
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维尔纳夫,那个独自穿过塔尔德努瓦森林的小女孩。她好像又充满了活力,脚步轻快,昂首挺胸地大踏步前进。可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只是一个孤独的女人,一个在所有人的生命里一闪而过却能留下深深的脚印的女人,一个没有孩子可以拥抱,却可以不断创造生命的女人。此刻,她的双眼熠熠发光,身体的大幅度摇摆使得她的裙衩剧烈地晃动着,拍打着她的大腿,在辽寂的旷野上发出“噼啪”的声音。一头浓密的头发飘在背后,不时地撩过她的脖颈。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她,月亮升起来了,在天上遥遥地看着她。大地泛着清冷的白光。
突然,她猛地停住了脚步。是他吗?那个近在咫尺、摇摇晃晃的男人。他的背有点儿驼,佝偻着腰,蹒跚而行,好像就快要跌倒了似的。这是她的罗丹先生吗?为什么他的样子好像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罗丹先生!”卡米尔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但是他似乎毫无反应,继续踏着重心不稳的步子,走向山顶亮着灯的地方。哦,上帝啊!他眼看着就要支持不住,跌倒在地了。“罗丹!”卡米尔的喊叫再次脱口而出,她几乎是从潜伏的草丛中一跃而起,她要帮助他,重新扶起他。
那个男人吃了一惊,转过身。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他流着口水,嬉皮笑脸地望着她。是他:小奥古斯特,罗丹和罗斯的儿子。他长得跟罗丹太像了。眉毛、头发、胡子,几乎一模一样。但他不是他。卡米尔惊得目瞪口呆,倒退了好几步。这是一种多么滑稽的模仿,就像一幅绝妙的讽刺画。眼前的这个家伙,罗丹·伯雷,他曾经是罗斯的帮凶,是从她身边夺走罗丹的凶手之一!现在,他正淫笑着向卡米尔走来,喷着醉醺醺的酒气,伸出肮脏的手。不,不要!这个酒鬼!卡米尔尖叫一声,头也不回地赶紧溜走了。
那边,布里昂别墅里灯火通明。厨房里传来一阵锅盆碗筷的洗刷声和碰撞声。看来他们刚刚美美地享受过一顿丰盛的晚饭。那灯光,那声音,多么熟悉!多么亲切!莫非是在维尔纳夫?是母亲在里头?还有这条栗色的小路,通向路易十三的住宅——那座白色砖石相砌的房子?……卡米尔狂乱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
一个身影从那幢别墅里走出来,她立刻就认出了他的背影。不会再是任何的复制品,她的心比刚才狂跳得更厉害了。是罗丹先生,卡米尔至今还深爱着的、留恋着的罗丹先生!他根本没有发现不远处夜幕中那双哀怨的泪眼,更没有听到卡米尔心中一声声深情的呼唤。他渐渐地走远了。像往常一样,每晚临睡前,他都要去看一眼他的《巴尔扎克》。一条伟大的对角线!线的两头是两个相爱却没有在一起的雕塑家,线的中间横着他们都又爱又恨的雕像。雕像,连接着他们的心,他们的灵魂,却也割断了原本可以相爱对视的目光。这是多么可笑的悲剧!
“亲爱的,你又要去那里吗?为什么不穿一件外套?你会感冒的。”又一个身影从里面追了出来,那是罗斯的声音。他转过身子。在屋内灯光的映射下,罗丹的脸清晰地浮现在卡米尔的眼前。那是她曾经多么熟悉的脸,饱满的前额,漂亮的嘴唇,毫无表情的面孔,那是卡米尔曾经无数次地亲吻、抚摩过的地方!现在却透着一丝凄惨。难道他活得不好吗?他不是早已成为整个巴黎顶礼膜拜的对象了吗?
这时,罗丹的身影像遭受了雷击般地一怔,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难道刚才的愣神暴露了自己?难道他已经看到了自己?卡米尔连忙把身子往后一闪,借着夜幕躲在身旁的荆棘丛后。“亲爱的罗斯,让我清净一会儿,我累了,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思考……”罗斯头发凌乱,身材消瘦,她手里拿着罗丹的外套,不由分说地给他披上,然后把他拖进了别墅。“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也割断了卡米尔追逐他的眼神。一切又归于平静。整个旷野回复到寂静,仿佛一种可怕的永恒。
卡米尔心慌意乱,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离开了。是的,早在三年前,她就看到了这一幕,这完全相同的一幕。所以,她有了那三张素描,有了后来的雕像《克罗托》。那个被老太婆带走的男人!她是一个女巫,用心看到了在未来会发生的事情,用手雕塑了在未来会出现的情景,但是,她一定看不到未来的自己……
第六章
爆发的火山(1)
卡米尔继续过着简朴而忙碌的生活。她一直就是这样的女人,简单,执著。现在,她生命的全部意义都在于雕塑。所以,她不想再浪费任何的时间和精力。只要工作,这就完了。没有任何的解释,没有任何的秘密,没有虚无缥缈的幻梦,也没有胆战心惊的梦魇!不再有模特儿,不再有粗雕工。卡米尔承担了一切,她不再需要任何人!她一度以为,与罗丹的分开将预示自己雕塑生涯的结束,以为这个带她走上雕塑之路的男人也将带她离开这条充满曲折坎坷的路。但是她发现自己错了,她把他估计得太高了!一切都没有结束,雕塑已经成为她的生命,他可以带走她的爱情、她的眼泪,却永远带不走她对雕塑的热爱和执着!她注定是一个雕塑到生命最后一刻的女人,她已经在生活的创伤中得到了雕塑家的灵魂——耐心。
她就这样在布尔蓬沿河马路十九号生活着,雕塑着。她依然贫困,依然忙碌。她每年都要展出作品。但新的雕塑却寥寥无几。她在每一件作品上都倾注心血,却以极低的价格出售,她仍然在奉承和辱骂的夹缝中生存,却当作充耳不闻。她的生活仿佛没有太多的变化,但外表的平静却掩盖不了内心剧烈的挣扎和斗争,她就像一座活火山,随时准备爆发!朋友们仍在尽力帮助她,为她购买雕塑材料,为她出售作品,为她找定单,为她展出成果。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暗暗为她担心:她莫名的兴奋,她无法抑制的烦躁,她突如其来的冷漠,她急剧而不连贯的手势。尤其是她的笑声,颤抖的、尖锐的、声嘶力竭的笑声,倒是像一声声的啜泣……
更可怕的是,她开始幻想。她的幻想离奇且恐怖,可她却满意地躺在自己的幻想里不愿意出来。
“那个卖奶油的女商人,她说她给了我鸡蛋,我却尚未付钱。她死死地抓住我,拼命地大喊,还要打我!……”
“阿多尼斯,普律诺,他重新开始到处找我,要抓我。……”
“那个讨厌的邮递员,每天都在清晨把我叫醒,他跟踪我,追击我,可我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他了,那就把我拿走吧,现在只有这位女艺术家是出售的了……”
她语无伦次,没有人能听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她似乎也不在乎他们茫然的表情,不回答他们提出的任何问题。只是,她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睛不再明亮,里面的光泽一天比一天令人恐慌。她在继续工作,但支持她的人越来越少,几乎寥寥无几。
还有那座雕塑。每天,她的工作就是全心全意地做这件雕塑。朋友们向她打听那座雕像是否就是在上届美术展览会上展出的《帕耳修斯》,但是她闭口不答,甚至在他们进来之前用湿布把雕像蒙上,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干什么。
卡米尔架好木柴,等待着温暖的火苗跃起。她刚起床,寒冷和饥饿仍在苦苦地纠缠着她。她的手冻得发青,根本无法动弹。要不是她的《帕耳修斯》在等她,她才不愿意浪费这些木柴!
火,渐渐使她的十指开始松弛,慢慢地听从她的使唤了,马上就可以开始工作。她小心翼翼地揭开雕像上的罩布,松开雕像脸上的带子:一张尚未成型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的额头,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