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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忍的范围内,不致酿成不可收拾的祸端。
给予母亲和幼弟的封赠,再多也不致引起众人的不满,因此成吉思汗希望这样可以稍稍慰藉一下正陷入巨大悲痛之中倍受煎熬的她。然则,这种程度的补偿对于母亲而言,究竟能有多少意义呢?果然,从弟弟帖木格的回复中证明,母亲对此事的态度完全是嗤之以鼻,除了一声冷哼之外,竟无只言片语。
——看来母亲真的是不满意啊。
这一瞬间,成吉思汗深感自己心中的情义是如此的贫乏,思想是这般的枯竭,以至于除了物质与权力之外,竟再也找不出一点新鲜的货色。当一对原本应是骨肉相连的母子亲情,如今却蜕变为锱铢必较的纯粹利益关系的时候,那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啊。可见,在自己走向政治上的绝对成功之时,却在家庭关系和亲人情谊上一败涂地,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然而,人一旦踏上权力战车,就再没有片刻留顾的余暇。远征唐兀惕(1)的决策已经形成,出兵的日子迫在眉睫。
这次出兵,完全是一次对未来攻击金国的预演,也是解除后顾之忧的必然手段。在十三世纪初页的中国境内,仿佛又回到了纪元3世纪的三国时代。在华北地区,有持通古斯语言的女真人所建立的金国,华南则是汉族建立的南宋(2)。双方大致以淮河为分界,处于时战时和的对峙状态。由于大部分精力为南方政权所牵制,使得金国不得不允许在自己的西北一隅存在着另一个较为弱小的西夏政权。
所谓西夏,即蒙古语之中的唐兀惕。这个国家所统治的地域大约相当于今天的甘肃(2)和宁夏两省全境、内蒙古西部的河套地区以及青海省的东北部。虽然论其疆域是三国之中最为局蹙,但其立国时间却最为久远。大约从成吉思汗时代向前追溯两个世纪的北宋初年,生活于这一代的属于藏民族一支的唐兀惕人便在其拓拔皇族的带领下据地称王,借用汉字“夏”为国号,并改姓李氏。这是一个深受汉文化影响的国家,却又保留了本民族的传统,独特的西夏文字便是两者相嫁接的产物。两百年来,这个国家依靠巧妙的外交手段和坚强的民族精神在中原统治者和北方游牧人之间左右逢源,安然存续至今。直到成吉思汗将其纳入自己的视野之时,才迎来了它最为困难的时代。
早在两年前(纪元1205年),成吉思汗西征乃蛮旋师的途中,就曾经对其西北边陲发动过试探性的攻击。这些突然出现的游牧人令唐兀惕人大吃一惊,意识到自己的北面出现了一个不可漠视的强大邻居。然而,随着这一波攻击的潮来潮去,他们又认为这只是一次偶然性的袭击,即使这个邻居确实强大到足以超越克列亦惕和乃蛮的地步,他们也只是一些满足于有限度劫掠,其实胸无大志的蛮族。于是,他们再度施展出传统的外交手腕,派出使者,带着珍贵的礼物前来探察北方邻居的动向。
当这位使者到达不儿罕山麓的营地时,赶上了成吉思汗的加冕大典。这个手腕老道的外交家立刻随机应变地自称为祝贺使者,希望籍此麻痹这位蛮族首领。成吉思汗也并不加以点破,安之若素地接受了对方的外交词令和礼物,并表示出愿意与之通商,并建立和睦关系的态度。此后,他装出一副好奇的姿态,向这位使者打听唐兀惕的风土人情。他看出,这位使者表面上恭敬有嘉,骨子里却根本看不起自己。这是文明民族对游牧人的一贯蔑视态度,即使是一个普通的农耕村民,都会在牧人面前表现出趾高气扬的教师爷派头。
这位使者显然也不能免俗。在成吉思汗不着痕迹的恭维下,他展开无碍的辩才,鼓动如簧的巧舌,将唐兀惕的情况略加发挥地大肆宣讲一番,满以为这是一种“布上国教化于蛮夷”的盛举,殊不知许多对成吉思汗可谓相当宝贵的情报也就此泄漏了出去。
现在,展现在成吉思汗面前的唐兀惕是一个富庶(这一点从他们献上的礼物可以看出)而缺乏严密防御(从边境地区的毫无戒备所得到)的国家。而这个国家又相当中国化,根据使者的介绍,他们的主要大城市,如:都城兴庆府、灵州、甘州和肃州都有着与金国相似的城防。至于那条对骑兵有着极大限制作用的长城,在唐兀惕境内也不再令人望而却步。配合月忽难所做出的介绍,通过这个国家可以直接绕到金国人的背后,发动突如其来的袭击。
——早晚要将这个国家收入蒙古的版图!
成吉思汗下定了决心后,立刻着手布置首次南征中国版图。他认为,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使自己放过这个国家,攻击他既可以为自己麾下的士兵们积累宝贵的攻坚经验,也可以折断金国人的一条臂膀,确保在对金国开战后不会遭到侧面的夹击。
基于以上诸般考量,纪元1207年的秋高马肥之际,蒙古军再次集结于不儿罕山下,准备远征。临出兵前的夜晚,成吉思汗终于鼓足了勇气,前往母亲的帐幕之中。不知怎地,他有一种预感,自己这次远征肯定会发生什么事情,也许是自己,也许是母亲。其后果可能会使双方抱憾终身。因此,这一见势在必行。
进入帐幕的一刹那,成吉思汗只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阵阵发紧,眼皮几乎不敢抬起来。对他而言,母亲的目光比敌人的利箭更具杀伤力。
“又要出征了吧?”
是母亲的声音,口调相当轻柔,然而底气也明显不足。短短的六个字,竟然连喘了两口气。
“是。”成吉思汗低声答道。
“过戈壁的时候小心点,那里气候不好。”
“母亲……”
成吉思汗已经不记得母亲上次这样叮咛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然而,这种久违的温情立刻淹没了他的心。他怔怔地伫立在原地,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思绪脱离了控制,飘飞向遥远的时空深处。直到一只枯瘦的手搭上他的大手,才驱散了那些倏忽飘近,随即翩然远逝的陈年旧梦。
“什么也不必说了,我能了解。”
母亲的气喘声愈发强烈了。她居然支撑着病骨支离的身子从卧榻上爬起,踉跄着靠近自己。成吉思汗慌忙搀扶住她,将她送回去躺好,然后轻轻盖上毡被,又为她按摩双肩。
“好舒服啊!当一个人上年纪的时候,能被自己的儿子服侍,真是长生天的赐福呢。”
月伦发出悠长的感叹,情状甚是满意。母亲是这样容易满足,而自己却直到今天才能做到。成吉思汗一旦想到这一点,心中的自责就化作万把钢刀,翻绞切割,痛彻心肺。
“孩子,不要难过。其实,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如果母亲的病能好,我宁愿舍弃这一切!”
“别说傻话。事到如今,你已是身不由已啦。你不仅是我的儿子,更是蒙古人的大可汗,代表万能的长生天统御万民,带他们征战厮杀,使他们安康富裕。所以,你的一切已不再属于你自己,更不属于我与家庭。”
母亲的话对成吉思汗无疑是有着醍醐灌顶的效果。诚然,他现在的身份不仅是月伦额客的儿子,更是全蒙古的成吉思汗,这就促使他的思维模式迅速转变。一些亲情的东西,也就是在这个转变期中不得不退居末席,甚至于不得不忍痛割裂。
“我懂了,多谢母亲。”
“这就好。”月伦气色晦暗的脸上露出阳光般的笑容,“你父亲在天上也会开心的。记住,你是他的骄傲!永远都是!”
一旦提及父亲二字,成吉思汗的心中就会微微一颤。母亲的言辞中仅仅说了“父亲”字,却未直言也速该的名字。然而,这又能证明什么呢?若是换做另一个毫无心病之人,则完全不会有多余的疑问。
成吉思汗凝望着月伦那两张微微开阖的干瘪嘴唇,心中萌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他几乎在下一个瞬间的言辞中将长久以来缠绕心头的问题合盘托出。
——我的父亲究竟是谁?我究竟是不是蒙古人?
但是,当声音吐出口齿之间后,却变成了另一句话:
“我会努力保持着这种骄傲,我会让你和父亲永远以我为骄傲!”
说完这句话之后,母子之间就完全陷入了一种温馨而恬静的沉默。成吉思汗续继为母亲按摩着。他那有力的巨手从颈项一路向下至肩背,滑过那片粗糙松驰的肌肤。他感到,那每一寸皱褶上仿佛都附着一段堪称不凡的岁月。年老的母亲依旧保有着过人的见识与才智,洞析每个孩子的内心,体其喜怒,察其忧患,知其冷暖,念其苦乐。拥有这样的母亲,对于自己的一生来说,是何其幸运的事情啊。唯有在这一刻中,成吉思汗才深切的体会到,母亲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人啊。
渐渐地,手指下的母亲发出了轻轻的鼾声,均匀而和谐,召示着她心中那种幸福中的平静。她的脸上,犹自挂着甜美的微笑。
成吉思汗稍然停手,然后同样悄然地离开了母亲的帐幕,一个人在黑黢黢的夜色中狂乱地行走着。身边夜风劲急,摧动草叶,发出凄迷的呻吟,映射出他心中的万般忧思。
——也许这将是今生自己与母亲之间的最后一面。错过今晚,那个答案就再也无从获知了。这预感随着阴冷的夜风不时袭击着他,使心情愈来愈难以平静下来。只需口齿微动的事情,却有千斤之重,无论怎样也无力出口。合解的气氛,难得的倾谈,少有的温情……这一切的一切晃若无数把沉重难启的巨锁,将那个疑问封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这就是身为王者之人必需付出的代价吗?——
(1)蒙古史源又将西夏称为“合申”。三次入侵年代据《拉施特书》记载为:回历601年,牛年;回历603年,兔年,《元史》作卯年;回历605年的后六个月,蛇年,经《元史》勘证。
(2)甘肃地名,创自元朝,采用两个城市的地名:甘州和肃州。
(3)蒙古称“南家思”(Nanguiass)。第三篇 大海的怒涛 第五十二章 复仇的序曲
自蒙古人的发祥之地三河源头一路向南,便是著名的大戈壁。中国的古人称之为“瀚海”,盖因其植被稀缺,平平漫漫,一望无际之缘故。起伏的沙丘则一如海之波涛,然则此物亦诚然随风而动,时常改变其形貌与位置。由细砂与碱性粘土所结构而成的地面坚硬如铁,拳头大的砾石遍布其表,缝隙中偶尔刺出数缕灰朴朴的蒿子和干巴巴的沙棘草,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生命的迹象。一旦阵风吹过,漫天黄沙腾空而起,遮天蔽日。那些肉眼不可分辨的粉尘,因风势狂飞劲舞,人类的感观亦因之变得凝滞迷朦起来。
至于风平沙静的时候,灰白色的炽烈阳光立刻将熊熊大火不断投向地面。不久后,戈壁就会变成一块变灼得通红的铁板一般变为赭石色。在这个时候,如果有谁敢于跳下骆驼背来,他的双脚立刻就会了解什么叫烧烤。高温压榨出地表上的每一丝水分,使之化为不绝的雾气,与几欲熔化的空气杂糅一处,不时在半空中发生着不规则地波动,干扰着人们的视线,使之变得扭曲变形,颠倒倒错。只有在清晨时分,才是一天中最为清爽明朗的时刻:天空挣脱出厚重夜幕的掌控,逐渐向靓丽的浅蓝色过度。不久后,晨曦的光剑刺透轻薄的雾霭,还光明于大地。那一刻,空气如山间溪流般透澈,轻快地流动于人们的鼻息肺腑之间,那感觉如丝帛般柔滑动人。视线如此悠远,可以无远弗界地延展向呈现出本色的天地尽头,近而使人辄生错觉:沿着这条路可以一直走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