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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如此悠远,可以无远弗界地延展向呈现出本色的天地尽头,近而使人辄生错觉:沿着这条路可以一直走到天上去。
成吉思汗选择的出兵时间是一年中穿越戈壁的最佳时机。来自西南方向的干燥季风未至,沿着骆驼商队所开辟的通道行进,可以不时在一些沙丘或风化严重的岩石背后附近寻到一些零星的草场,还有向地下挖掘不及两、三米甚至数呎便可涌出的清泉。有了这些休憩之地,蒙古兵马就绝偶无水草匮乏之虞。
在这里,偶而现出几间帐篷和数匹驼马的影子也算不得一件稀罕事。成吉思汗便多次亲眼看到过一些人影的晃动。这些为追逐利益而跋涉于生命边缘的人们从外表穿着上几乎全无二致。同样宽大的遮阳笠,袍子和靴子乃至稳健的步履,使他们个个都具备了孪生兄弟的特征,红褐色的砂地上驻留着他们长长的影子。这沙丘、岩石、牲畜、人形在红褐色的背景映衬下,表现极为生动。
一千多年来,每一年的这个季节和这条路,对于南方的农耕民族来说,都是相当危险的时期。成群结队的游牧民族长驱直入,出现在这条名为“河西走廊”的狭长地峡一带。再向东,是绿意盈盈的河套地区,日夜奔流的黄河在大地上划出一个大大的“几”字,将河套平原同河套以外的沙化草原一劈两半。穿越最后沙丘与盐池后,眼前的情景就因河流的走向而变得截然不同起来。
从中国古人留下的“黄河百害,唯利一套”的说法来看,这条中国北方最大的河流在此处还显得相当可爱,平静而温和地灌溉出许多草原和良田。因之而诞生的绿洲农业的富庶景象——绿树成荫、繁花似锦、果实累累、麦浪翻滚,对于刚刚走出荒凉戈壁的游牧骑兵来说,当真是如诗如画的仙境,富足安康的天国。从而激发了他们大肆掠略的热情,冷酷的铁蹄如入无人之境,困扰着历代中原统治者的心绪。
如今,这一困扰将由唐兀惕人来率先承接,而他们所面对的偏偏是千年以来各蛮族中最伟大的首领和最强悍的部队,这使得其宿命悲剧的色彩愈发浓厚起来。
唐兀惕帝国的首都名叫兴庆府(1),位于黄河大“几”字型的一撇之上,西傍贺兰山脉,东接鄂尔多斯草原,是一座典型的绿洲城市。经过二百年来的不断完善与开凿,在其郊区形成了四通八达的灌溉渠网,促进了这里发达的农业与良好的气候。同时,这也是一座属于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工商业城市。这一点,通过马可。波罗在其著名游记中所提及的大规模驼绒织品工场和同样巨大的交易量上即可窥见其当年之风采。
对唐兀惕人的征伐以斡罗孩城(2)之战揭开了序幕。负责驻守此城的唐兀惕人将军史称嵬名令公,是他率先发现了蒙古人的异常动向并立即将自己的判断上报于当时的唐兀惕王李安全。嵬名令公在奏章中指出:此次来袭的蛮族图谋甚大,绝非一般性质的劫掠,宜早图对策。
这位李安全(3),在中国历书中被称为襄宗,是于去年通过篡位的方式刚刚登上宝座的新君。按照他的年号为“应天”。因此,纪元1207年便是西夏的应天二年。从多方史书来看,李安全都不能算是一位昏君,而且相当有军事才能,即位之初也力图重振西夏之国威。在得到嵬名令公的奏章后,他立即命自己的世子李睍为主帅,以宿将高令公为副手,发重兵迎击。
他们在斡罗孩城与嵬名令公的边防部队会师后,双方迅速议定了战法。决定依托城防布阵,诱蒙古军主力前来决战。如果战胜,自不消说。若一旦不利,也可依托坚城,形成持久局面。根据游牧民族的特性,这种持久战是对方最难适应的,最终可导致对方耐性全失,不得不撤兵。届时,自后追击,可一举反败为胜。就其本质而言,这不失为一种攻守兼备、稳健合理的战法,唐兀人本身便是游牧民族的后裔,只有他们才能想到如此具有针对性的策略。这一切的计划都构架于斡罗孩城控河套要冲的险要位置之上,无论任何来自北方的入侵,都必须通过此地才能进一步染指南方的绿洲,除非敌军愿意横渡东面的黄河或不惜穿越西边的巴丹吉林沙漠。
“世子请安居城内,看末将与嵬名令公破敌。”
在高令公以此言做为整个军议的结语后,李睍点头承知。战场对于这个仅有十余岁的少年而言,确实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做为提升士气的标志,他能亲临前线已经完成了主要的使命。其父李安全在临出兵前已经对其职权做出了严格的规定:不得绕过前线将领发布任何指令,避免干扰将军们的战场指挥。从李安全的本心出发,他很希望自己亲自出阵,然而他必须留在都城内应付那些对自己的权威尚存异议的亲戚和臣子们。可见,篡位者的日子并不好过。
西夏军按照预定的战法在斡罗孩城下严阵以待,然而一连数日,却连蒙古人的影子都未发觉。根据远近斥候传来的消息,方圆近百里之内不见匹马单人。蒙古大军凭空失踪了!
这种情况,别说是世子李睍,就是高与嵬名二令公亦感奇怪。
“敌人莫非退兵了?”
第十天头上,嵬名令公终于忍耐不住了。
“我看未必。或许是在窥伺动静吧?试图以此来麻痹我军,然后采取偷袭之术。”
对于高令公的判断,嵬名令公深表赞同。
“看来惟有如此解释啦。不过这样也好,我们是主,敌军是客,比起耐性来我们便立于不败之地了。”
正谈论间,急骤的马蹄声忽然自南面响起,打断了两位将军的猜测。不久后,他们就看到了风尘仆仆的来者。
“西壁太师?因何至此?”
看到这位朝廷大老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二将立时面现惊疑之色。
“二位还在此安坐吗?蒙古人已经快打到兴庆府啦!”
这位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官气急败坏的大声叫道。黄豆粒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涔涔而落,焦虑惶急之色溢于言表。
“蒙古人难道是肋插双翅飞过去的吗?”
嵬名令公惊呼道。即使是对于一位沙场宿将而言,这个消息也太过惊人了。
“现在不是讨论此事的时候,还是回救都城要紧!”
西壁太师急道。做为求救使者,他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使命。
“不对!此乃围魏救赵之计!”
始终未发一言的高令公突然说道。
“不错!是有这种可能!他们想趁我军回援之际,半途伏击!”
一旦被提醒,嵬名令公也醒悟了过来。
“你们要抗旨吗?”
然而,无论怎样的精妙判断,在西壁太师从怀中掏出的圣旨面前,都无所施展。二将不得已做出一个折中决定。由世子李睍和高令公率一部分精兵驰援兴庆府,嵬名令公则率余众驻守原地,双方互为呼应,一旦援兵遇袭,立即自后出击,里应外合,击破蒙古军。
按照临时改变的计划,数万西夏精锐骑兵跟随着高令公出发了。他们一路急行军,同时不断派出斥候与斡罗孩城保持联系。在西壁太师的不断催促下,这支部队于三日三夜之内不眠不休地狂奔五百里,直至距兴庆不足百里之处也未遇到蒙古军的一兵一卒。
“难道是我精神过敏了吗?”
看着身边催马疾驰于清晨朝阳之中的世子李睍,高令公的心中一阵困惑。然而无论如何,眼前的状况绝非自己所乐见。原本是以逸待劳的部队不得不疲于奔命,完全是处于被敌人调动起来的不利境地。而敌人呢?直到目前为止,尚未见其影踪。
——这分明是在与幽灵作战嘛。
诸如此类的抱怨,已经开始在疲惫的士兵之中悄然传播起来。军心已经浮动,即使真正开战,只怕也难获胜算。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奔走百里而趋利者,必蹶上将军。”
就在这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之际,一阵骚动已经从队伍的最前方传来。
“是蒙古人!”
“仅仅是截击吗?”
这个念头刚刚闪出高令公的头脑,背后的杀声已经做出了否定的回答。随即,左右便不断有箭簇破风之声传来,彻底打破了他心中残存的侥幸之心。猝不及防的西夏军在突然袭击面前,队伍立刻呈现出龟裂的态势。他们很想组织起有效的反击,但是近乎枯竭的体力和毫无准备的精神都不足以支持这种想法。何况蒙古军并不主动接近他们,只是不断的在远处游击骑射,以无情的冷箭不断侵削着他们的阵形,吞噬他们的生命。
“结成圆阵,就地防御!”
高令公扯开嗓子大叫道。他希望自己的部下能够按照事先的计划尽快恢复镇静,采取守势,等候嵬名令公的援军。然而,他的计划之中却并未将急行军的疲劳计算进来。手握圣旨的西壁太师完全破坏了整个的构想。眼见军队溃不成军,高令公心中大悔,暗恨自己过于软弱,竟不能与之据理力争。
“保护世子,准备突围!”
一路上越俎代庖的西壁太师又一次干扰军机,发布了一道对此时此地来说最为愚蠢的命令。在他的心目之中,这些士兵都是无阻轻重的棋子,为了保护上位者而可以随时丢弃的壁虎尾巴。
“不可!世子若逃,全军不保!”
忍无可忍的高令公一把抓住李睍的马缰绳,大声阻止道。
“世子若不保,你们性命难保!”
西壁太师的回答亦同样不容商量。两道目光彼此僵持着,被夹在其中的世子李睍左顾右盼,讷讷地欲言又止。显然,他也在自己与全军的安危之间难以决断。
“唉,不及其父多矣。”
一旦想到那位素以刚毅果决而令人心折的皇帝李安全,高令公的心中复觉无奈。论才具气魄,这位皇帝确实是近几代西夏之主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其言谈举止大有开国皇帝李元昊的神韵。当他向世子宣布严禁干涉将领权限的旨意时,自己心中的第一感触就是想大喊一声“我主英明”!然而,打破这个禁令的人,却偏偏是他自己。何谓无可奈何,惟此惟是了。
颓然之意一起,高令公顿感全身无力,马缰自他的手指之间松脱开来。西壁太师见状,立即招呼手下的侍从簇拥着世子夺路而走。催马驰出几步,他转身问道:
“你不来吗?”
高令公凄然一笑道:
“身为一军之主,岂能弃军而逃?我来断后掩护你们吧。”
“但愿你能平安无事,我在兴庆府等你!”
留下这句话后,西壁太师的身影就尾随着世子消失于乱军从中。目送他们远去后,高令公立刻下令全军向反方向突围。在他想来,即使全军溃败,也至少要设法与斡罗孩城尽量靠近,以期尽快获得嵬名令公的助力。在他的思维之中,依旧没有放弃最初的那个里应外合的计划。然而,他却不知,西夏军的行动正是蒙古军发动总攻的信号。包围圈开始缩小,巨大的网罗逐渐收拢起来!
冲在最前面的军队迎面遭遇了较之适才远为密集的箭簇攻击,立时倒下了一片。后面跟进的人吃了一惊,发声喊后,本能地向后退却。可是后面跟进的人对此全然不知,继续前涌,双方互相碰撞,立刻引发了一场大混乱。乘此时机,四外的蒙古骑兵立即呼啸而至,不但继续放箭,还有更加锋利的标枪也不断投射过来,将本已慌乱无措的西夏军打得晕头转向,无力还击。
见此情景,高令公暗叫一声“不好”,连忙带领身边的亲兵冲上去弹压局面,试图重整队伍。可是,他立刻发现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了。同样的混乱在背后和左右相继发生,使得他既便是有心,却也无力做为。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