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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史》与《亲征录》皆做完颜福兴,《金史》做完颜承晖,就事绩而论,当为一人。第三篇 大海的怒涛 第六十三章 中都烈焰
“金使臣完颜福兴参见大蒙古成吉思大可汗。”
该说的话,该做的事,即使心中有一万个不情愿的理由,也不得不做,不能不做。这就是所谓的责任。这责任重重得压在完颜福兴的肩头上,使他那弯曲膝盖的动作显得愈发沉重而艰难。
“你在金国是什么官职?”成吉思汗问道。
“都元帅兼平章政事。”福兴涩然报上官位。
“那是什么样的职位呢?”成吉思汗向身边的郭宝玉咨询着。
“不小的官位,全国最高军事长官和行政长官。”郭宝玉解释道。
“哦!我本来是叫胡沙虎来做这个使者的。不过要是这样,那还说得过去。那个懦夫还是不敢亲自来啊。”成吉思汗略显遗憾得说道。
福兴正色道:“胡沙虎这个乱臣贼子已被诛杀!他这种人不配代表我大金朝廷!”
“被杀了吗?谁杀的?”
成吉思汗关注得追问道。对于金国内部任何一点变化,他都非常感兴趣。
“此贼已于十月间为术虎高琪将军斩杀!”福兴大声道(1)。
“术虎高琪?就是那个在怀来被我们杀得大败的家伙吗?”成吉思汗向明安问道。
“正是。臣下站在阵前对那边呼叫了几声,他的人马就逃散了。”
福兴这才注意到,站在这座宫帐之中的不仅仅是那些相貌凶悍的蒙古人,还有着象明安、耶律阿海这样的契丹人以及如郭宝玉这样的汉人。而透过他们的背后,相有成千上万的契丹人与汉人的影子在跳动着。
“此人居然延揽下如此之多的诸族士人!而从其彼此之间的关系看来,更是远比我大金内部和谐得多。如此看来,真是上苍要降下此人来灭我大金了。”
面对这位具备王者气度的敌人,福兴的无力感愈发强烈起来。大金人心已散,这是不争的事实了。多年来,积蓄于女真、契丹与汉人之间的家国仇恨、民族仇恨都在这强力外敌的侵入下彻底爆发了出来,其势足以淹没中都的宫庭。
“你们这些阿勒坛人,臣子可以杀害君主,部下可以杀害长官,奴仆可以杀害主人,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轶序可言啦。一个缺乏轶序的国家,即使有百万大军又怎能不败呢?”
成吉思汗的蒙语,福兴是完全可以听懂的。一字一句皆如连续不断的炸雷般鸣响在他的耳畔,震动着他的心神。这国家的兴衰契机竟然被目不识丁的蛮族首领一语道破,岂非天纵之聪,神而明之?只有真正的雄略之主才会有如此敏锐的政治洞察力!他不禁想起了五胡乱华时代的后赵主石勒,那也是一位没有受到过任何文明教育的蛮族道领,却能在听别人讲《汉书》的时候,一眼看出郦其食为汉高祖所献的分封策略中隐伏的重大危机。而这个人只怕连一个汉字都不曾学习过,其才识知略又当远在石勒之上了!以已方无序之国对彼人雄略之主,天命与人事均不在已方,又安得不败呢?
随着最后一丝锐气的消散,福兴感到自己的脖颈发酸,再也无法支撑头颅。颓唐低首的他终于献上了国书,正式成为了金朝自立国至今九十八年来第一位向外输款求和者(2)。
成吉思汗从郭宝玉的手中接过了国书,虽然那上面的文字他无从了解,但这是一种象征。一个多年来饱受欺凌、侵犯、杀戮、愚弄的弱小民族通过自强不息的努力,历经血与火的洗礼整合后,终于众志成城地团结于强有力的王者身边,暴发出惊天动地的力量,使他们的仇敌瑟瑟发抖,骇然惊怖!
望着手中的这份来自敌人的国书,成吉思汗的面前浮现出许多或清晰、或模糊的面孔与身影。模糊者如合不勒汗、俺巴孩汗、忽图剌汗以及斡勤巴儿合黑等这些不曾谋面的祖先;而清晰者则是多年来那些为自己征战或与自己征战,此时已化为长生天上的浮云的人们:忽亦来、孛斡儿出、主儿扯歹、札木合安答、汪罕、塔阳不花、塔儿忽台、脱黑脱阿……
当这些影子扑面而来,又飘然远逝之后,最终现出在自己眼前的是父亲也速该和母亲月伦,还有侍立在他们身边的死于自己手下的异母弟弟别克帖儿。不苟言笑的父亲此时笑得竟是那样灿烂,一边笑还一边向自己点头着;母亲也在笑,但更多的是关切的目光;只有别克帖儿没有笑,只是用闪亮的眼睛盯视着自己。依稀之间,耳边响起他们的声音。
“好孩子,你终于连金国也吞掉了!干得漂亮!”父亲在夸赞。
“儿啊,你也老了。战争真是一副崔人衰老的药剂啊。”母亲在叮咛。
“当初你答应替我多杀几个仇人,如今做到了吧?看来叫你声兄长似乎也不错呢。”弟弟还是那样傲慢。
“是啊,我做到了。你们要我做到的我都做到了!”
成吉思汗心中默念着,同时大声宣布道:
“当年你们女真人打辽灭宋,入主中原的时候,我们蒙古人在草原上放牧,并无任何妨碍你们之处。可是你们那万恶的阿勒坛汗却用他那毒蛇般的牙齿撕咬我们的先祖,噬我们的百姓!现在,我们的蒙古终于在万能的长生天的指导团结了起来,向你们复仇!这是为神所祝福的战争,是重现正义的战争,是蒙古人伟大的胜利!看啊,这个从中都来的老人,他是金国最有权力的人物之一,如今却拜倒在我们的脚下!让我们为这个值得永久铭记并应传诸子孙后代永志不忘的日子欢呼吧!”
“万岁!万岁!”宫帐内的众人吹呼起来。
很快这声浪便传到了外面,引发了更多的人齐声高呼:“万岁!万岁!”
随即,整个营地也被这声浪所迅速波及。每间帐幕,每个角落,每个人都忘情得高呼起来:“万岁!万岁!”
这声音还会传得更远,跨越大漠,弥散草原,不儿罕山在欢呼,斡难与怯绿连河在欢呼,长生天在欢呼!
※※※※※※※※※
议和成立之后的第三天,完颜福兴再次来到了蒙古军营。这次,随他前来的还有满载财宝的驼队和童男童女以及先皇之女歧国公主的车仗。漫长的进贡队伍从成吉思汗的宫帐前一直排到营门之外,昭示着卑词厚礼之下这老朽帝国的伤痛哀鸣。
对于财宝,成吉思汗并不如何在意。与尽百座城市中缴获的数量惊人的财富相比,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九牛一毛。唯一可以引发他的兴趣的,只有这位来自文明世界的帝室女子。
成吉思汗始终认为,只是通过血来清洗那些仇恨是不够的,只有将大金国皇帝家族的女眷们当作床上的铺垫,才算是为这次复仇划上了一个真正的完美的句号。于是,这位受到本族亲人出卖的不幸的贵族公主,就必须以自己的身体来抵偿其先人对蒙古人欠下的三代世仇和无数流血。这也使得成吉思汗对金国愈发蔑视起来,这些软弱的家伙连自家的女眷都无法保护,又怎能奢谈保卫国家的事情呢?
不过,这位公主的相貌却着实令成吉思汗有些不敢恭维,其姿色甚至不及一名在草原上挤羊奶的女仆。她的性情也没有特殊的地方,除了终日瞪着惊恐的眼睛窥伺着一切之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永济那样的美男子,怎么会有这样的丑八怪女儿呢?也许还是个哑吧。”
在即将踏入新可贺敦的帐幕之前,成吉思汗对送他过来的者别与速不台二人大声抱怨着,根本不再乎被自己大加贬斥的人此刻正在帐幕之内,会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
“大汗啊,您就不要再抱怨了。就当前面是野狐岭好啦。”
速不台一边说着俏皮话,一边将主君推入帐内。
“是啊,这又是一次复仇。”
成吉思汗怀着这样的念头闯入帐内。
公主蜷缩在角落之中,畏惧而憎恶得瞪着这个酒气醺人的蛮人。
失去父亲权威保护的她,对于未来的命运全然没有一丝觉悟,只是在心中不停得念着佛祖的名字,以期获得保护。直到最为粗暴的侵入开始后,她才知道,此时此刻,即使是佛祖也是无能为力。
※※※※※※※※※
日暮,西风。居庸关前的山崖上。福兴带着几名从人驻马而立,眺望着山下缓缓行进着的蒙古大军。他们的人数比入关前增添了一倍,那些都是契丹与汉人的降军。再加上众多被掳获的工匠、女子、儿童以及数不清得满载财宝器物的驮队和牛羊马匹,使之化身为一条穿行于莽莽群山,填满涛涛河谷的磅礴巨龙。
狂烈的塞上之风将树木吹得东倒西伏,林涛阵阵,仿佛大海升波,助着这龙奔腾向前,其势欲飞。
看着看着,福兴感觉眼前一片朦胧,头脑眩晕做痛,连忙转开头去,望向身后不远处的居庸关城。如血残阳之中,那如铁的雄关此时却在这巨龙面前黯然失威。如同一只老病缠身的垂死之兽般有气无力得趴伏于崇山峻岭之间。
“难道大金的国运真得就如同这斜阳一般,再无升腾的余地吗?太祖皇帝打下的江山真的要丧于我们这一代的手中吗?”他有气无力得想着,胸口隐隐做痛起来,一股腥咸的味道不时在胸膛之中上下翻涌。
他咬紧牙关,强自压制,眉头凝结成了一个大疙瘩。
诚然,福兴对此次议和究竟能够保持多久并无任何把握。这些刀剑为齿,箭簇为目,矛刺为尾的敌人是不会就此满足的。在这点上,女真人自身又何偿不是一个鲜活的范本呢?南方的宋朝每年都会送来大量的财务来求得平安,但金国的军队不还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南下一次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吗?
腥咸的味道再度逼上来,这一次来势汹汹,使他无力抵挡,喉头一阵发甜,浓稠的血直喷出来,洒在地面,溅上马鬃,浸透胸衣……
※※※※※※※※※
正当完颜福兴忧心如焚,终至吐血的时候,在相隔着一山之遥的长城堆叠上,成吉思汗也驻马于风中观望着这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长长的队伍,同时也在眺望着远处的居庸关。良久,他对随侍身旁的者别说道:
“多亏你的功劳,才能这样顺利越过居庸关啊!”
这位两度攻陷居庸的英雄,脸上却没有丝毫得意之色,只是沉静地说出了几个字:
“我在盼望着第三次!”
成吉思汗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照不宣的微微颔首。君臣二人的心中显然都很清楚,眼前的和平只是暂时的,象金国这样一只巨大的恶魔不会就此永远甘于臣服在蒙古的统治之下。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完全制服金国。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苍狼的子孙就是为战争而生长,为征服而存在,为侵略而繁衍,这震怖四方的威名就是用刀矛箭簇拼出来的,用狼牙咬出来的!
“居庸关,我们还会再回来的!中都,等着我们来拥抱你吧!”
成吉思汗暗下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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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三年,蒙古官兵凯旋回到草原故乡,在沿途所经的各个营地前都受到了尽乎狂热的欢迎。每一个士兵都感到自己是一位英雄,好男儿在战争中夺得他的荣耀与富贵的思维,通过这场空前的远征,已经深深得固化在全体蒙古人的头脑之中。
当然,所有欢呼加在一起,也不及众牧民对成吉思汗的衷心拥戴。这位创造了历史奇迹,缔造了空前辉煌的英雄已经不知不觉之间化身为众牧民心中的至高无上之神。
然而,成吉思汗本人却没有这种感觉,他认为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在短暂的和平中不能有任何松懈。因此,他没有遣散这支人人都和财主一样富裕的大军,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