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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们也对这个忽阑十分好奇,虽然她是个出类拔萃的美女,但是怎能么会让一向蔑视女人的大汗能够连续两个月天天去看她而又不动她一要手指呢?她又有着怎样的魅力能在痛骂大汗而非但未遭处刑,反而更加吸引大汗呢?这又是一个不解之谜。但是,没有什么人敢于公开或者私下议论这些。对他们来说,大汗是长生天在人间的代表,是不可亵渎的神灵。他的一切言行,人们只要听从、遵守、照办就可以了,跟本不必问为什么。
对于人们投注已身的各种复杂目光,低首而行的忽阑并非丝毫不察。但是她对这些并不在意,因为她的心中正有着对自己而言更加重要的事情要思考。自从见到家族无恙后,忽阑这才再度想起自己最初来到铁木真处的初衷就是将自己的身体作为一件礼物献予铁木真以求得家族的安泰。如今,虽然未能避免世代领地遭受兵燹,但是人命至少保住了。自己做为礼物而归属于铁木真也在正常分寸之内。通过二个月的相处,她最初从别人口中得来的关于铁木真的种种非人手段与野蛮行径所造成得恶劣印象,不知何时已逐步减退。这段时间内,展现于他面前的是一位英勇、果敢、公正,颇具宽容精神的男子汉。虽然他也有着一般草原男人那的粗鲁与自私,却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位英雄,一位领袖。在剔除仇恨的因子之后,忽阑不得不承认,这个人也并非是过去想象中的那种无恶不作的坏家伙。想到铁木真,忽阑立刻又想起了巴图儿,他没有出现在亲人的行列中。据父亲说,他已经改名换姓,远走他乡,临行前留下话来,让忽阑忘记他。至于他是因为憎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忽阑无从了解,但是她知道,过去那一段少年男女之间的爱恋已经化作了一场永不再绪的旧梦,破了、碎了,随风飞散,再难寻觅。而她自己也只能将这破碎的旧梦化作深埋于心底的秘密,毕竟铁木真不是善男信女,一旦被他知道半点风声,巴图儿就是跑到天边也终是难逃一死。
她就这样心事重重地进入了铁木真的宫帐。领路的者勒蔑在门口便不再向前,任忽阑自己单独走进去。偌大的宫帐中,静悄悄的,除了居中端坐的铁木真外,再无旁人。忽阑在帐口停步,盯视着前方,一动不动。
“能再走近些吗?”
铁木真问道。
忽阑没吱声,犹豫了一刻,终于还是迈开脚步,缓缓向前,在距离铁木真的王座丈余开外再度停步。
“上次和你商量的事情,你认为可以吗?”
铁木真又问。
“指什么?”
忽阑反问。
令忽阑意想不到的是,当自己这句话问出后,铁木真的脸上居然闪过一丝为难羞涩之意。看那表情与当初巴图儿向自己吐露爱慕时的表情全无二致。难道他真得爱上自己了?忽阑有点不敢相信。在她想来,如铁木真这般叱咤风云,跺一脚整个草原也会颤三颤的人物也会产生属于普通人的爱情吗?
面对忽阑疑惑的眼神,铁木真咬了咬牙,决心不再放过这样一次机会了。他几乎是以一种肯求的口吻道:
“留在我的身边吧。”
沉默片刻,忽阑以沉静的语调反问道:
“我应该相信你吗?”
“为何不信?难道我看上去是一个喜欢说谎的人吗?要不要我对长生天起誓?”
听话音,铁木真有些急躁了。
忽阑却又不紧不慢得道:
“也许你讲的是真话。否则,我早就被你杀掉了。不过,你现在用来对待我的是真心的爱恋还是仅仅停留于对肉体的迷恋呢?要知道,再美丽的肉体早晚也有衰败的一天,再美丽的女人也会有迟暮之年。到那个时候,当我年老色衰,你还会爱我吗?”
“我当然爱的是你这个人,从容貌到内心全面的爱。当然,人终有一老,未来的事情我无法预测。但你要知道,我比你足足大了二十多岁,也许当你的生命还在鲜艳绽放的时候,我的生命却已经枯萎凋谢了呢!”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也认为你是爱我的。可是,我是你唯一的爱吗?你会把所有的爱毫无保留地交给我吗?”
“我敢确定,是的!”
“会胜过你所有的妻子吗?哪怕是孛儿帖也无缘享受吗?”忽阑问。
提到孛儿帖,铁木真的神情一黯,想起妻子对自己的种种情义以及多次于危难中做出的贡献来,忽阑的问题真得令他一时无法回答了。见铁木真迟疑着,忽阑又道:
“如果你能做到以上的要求,那么我会答应你的提议。否则,不论你使用何种手段来迫我就范,也只能得到一具尸体。这就是我的回答。”
铁木真终于没有回答出来,不过他的人却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向前跨进了一步,接着又迈出了第二步和第三步。一丈的距离很快缩短为近在咫尺。忽阑想退,脚下却仿佛被钉住了一般,一动也动不了。
“这个男人的眼睛太可怕了,当他凝望你的时候,你的心就会被他牢牢得控制,你的身体也会失去一切的感觉。”
忽阑这样想着的时候,身子已经到横着到了半空。
铁木真抱起忽阑那轻弱无骨的纤巧身子,这才觉得自己确确实实得以最热烈的情感爱上了怀中这个女人。他抱着她走向宫帐之后,帷幕轻落,遮掩住了一切,而掩不住得却是那情之四溢,爱之激荡。
翌日清晨,铁木真离开了温暖得被窝,回首看着犹在熟睡中的忽阑,心中充满了一种美好的感情。过去,每当这样的时刻里,他总会产生一种复仇的快感和播种后等待收获的欣慰,其中间或对某个女人也曾产生过喜爱,但那只是喜爱,并非如对忽阑这般发自肺腑,铭心刻骨得炽烈情爱。这是一种排除一切的爱,只专门由忽阑一人独享的爱。
“或许这段爱将会永远保持下去吧?那么自己是否发誓也就无所谓了。”
铁木真以甜蜜的心情想着,蹑手嗫脚行出宫帐之外。
※※※※※※※※※
纪元1205年(牛儿年)的春天,铁木真在忽阑的陪伴下第二次翻跃阿勒台山,向盘踞于黑也儿的石河一带的乃蛮古出鲁克残部发动了进攻,同时派出大脑袋将军沈白独率一军去征服最后一个蔑儿乞惕部落亦都亦惕部在台勒合山(1)的最后营寨,速不台则去追歼脱黑脱阿的两个儿子忽都与赤剌温(2)。他对二人下令道:
“这些人如同颈上带着套竿子的野马,负箭受伤奔逃的麋鹿,我要你们追上去,捉住他们。
“他们化身禽鸟飞上天,
你们便为海青追上前;
他们效法雪獭钻土间,
你们掘地挖土挥凿锨;
他们变成大鱼水底潜,
你们张网结纲捞上岸;
沈白呵,速不台,
我命你们啊——
穿山渡河急追赶,
当虑路途之遥远。
快乘马肥休迟延,
节粮而行莫畏难。
马瘦当惜恐无济,
粮尽则节后难援。
此去前路必多兽,
且思跋涉路途艰。
勿令军卒往逐之,
行猎有节莫忘还。
为增军粮亦可猎,
自当限而围于栏。
除却有限之围猎,
莫叫军卒动嚼环。
此律既出如违反,
轻则鞭笞重者斩。
为我熟识老亲眷,
可擒拿之诣我参。
非我所知之等闲,
就地问斩无赊欠。
济河直入那地面,
依此道路跃沟堑。
翻山直入那地面,
行我军令破天险。
此行之事尽皆言,
助力全赖长生天。
捉得脱黑脱阿子,
狠狠杀了携首还。
遇得兀都亦惕人,
尽屠其众报旧怨。
遥忆当年不儿罕,
孤寡之时遭兵燹。
今朝扬眉吐气焰,
造起铁车(3)击敌顽。
穷追猛打直至那,
深水之底地之端。
你在我背后,
如在我眼前。
你在天之远,
如在我身边。
谨记我之言,
万能苍天必佑你。(4)”
铁木真考虑到他们二人此行要途经整个草原中最为荒凉的地带——饥饿草原(5),因此为他们制订了严格稳妥的行军策略。他这饱含情义的惇惇教诲令沈白与速不台心中在激动之余复生警惕之心,发誓谨记军令,定建大功。果然,他们二人说到做到,将两支最后的蔑儿乞惕人一网打尽,彻底根除了这条隐患。而铁木真亲自指挥的对乃蛮残部的进攻也以势如破竹之势将其彻底击溃,活捉,斩首。除了早先出奔喀喇契丹的古出鲁克之外,余者悉数遭到覆灭。而当三路大军凯旋会师之际,铁木真的最后一个心腹之患——札木合也终于落网了。他是被自己的五名手下捆绑着押到铁木真面前的。
※※※※※※※※※
前文说过,在杭爱山乃蛮覆灭以后,这位塔阳的盟友、铁木真的毕生大敌、前古儿汗札木合因其再度采取了落井下石的背叛行为而威望大损,跟随他的部众纷纷离他而去,投入铁木真的麾下。而他自己终于落入了孤家寡人的悲惨处境,被迫流亡到蒙古地区的边缘地带——位于科布多湖泊地区与上叶尼塞河流域稠密的西伯利亚泰加森林地区之间的唐努山区,带着仅存的五名从人沦落为以劫掠为生的盗贼。唐努山脉的顶峰海拔高达三千米,平均海拔也在两千米以上,是一片渺无人烟的雪域之国。
札木合之所以选择这里,完全是看中了寒带针叶林中的那些黄鹿和野羊可以做为食物的来源。事到如今,什么合纵连横都是虚话,惟有添饱肚子才是当务之急。他还在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东山再起,继续与铁木真搏斗下去。然而,不是每个人都对铁木真有着强烈的憎恨,更没有几个人如他一般执着于这个信念。当他的野望之火犹自燃烧不息之际,动摇的风却已经在他的五名部下之中悄然吹动了。
一天,他们幸运地猎得一只野羱羊。在朝不保夕的日子里,这种收获令饥肠辘辘的流亡者们喜不自胜。望着手下们欢呼雀跃的表现,札木合的心却在隐隐刺痛。遥想当年,别说是自己,即使是眼前这些人也不会因为这小小的猎物而兴奋一至于此。
“唉,看来我是真的落魄啦!”
心中发出叹息的同时,他的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他指了那倒霉的羱羊说道:
“各位,在我们不得不忍受更为粗劣的食物时,能吃到这样的羊肉,也算心满意足了吧?”
“是啊!是啊!”
五名随从之中的四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着,惟有其中一名小个子青年却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过去,他一直充任近侧侍从的职务,因此对于这位主君的性情了解颇深。他向几个得意忘形的同伴连使眼色,这才制止了他们的喧哗。
他们默然扒下羊皮,剔除骨头,然后点燃篝火来烤肉。札木合自然不会参与这种仆役执事,依旧如从前般稳坐在旁,静候部下们献上熟食。不久后,他第一个拿到了烤羊肉,照例是最好的部位。虽然心中依旧为这种寒酸生活而悲怆不已,但是却无法抵御生理需求。他开始大口大口的啃食起来,只觉平生美味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