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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瞒无恶先生,晚辈才从来处来。”见愁虽是一路上追着宋凛而来,道中所见的一切却还能清晰地回想起来,“我来之处,即便是此地西行一百六十尺,也未有一株古木,更无树洞与黄鹂鸟。”
“什么?”
沙哑的声音里,隐藏着一种震惊。
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见愁注视着洞穴之中。
无恶先生庞大的身躯隐藏在阴影里,只有那尖而窄的翅膀露出来一截,暗红色的眼眸眯了眯。
接着,便见一只锋锐的爪踩着洞穴之中厚厚的灰尘,挪了出来。
那是伛偻的身躯,苍老的体态,光泽暗淡浑浊的羽毛覆盖在它身上,有的地方浓密,有的地方稀疏。
一双曾经俯瞰过山河的锐利眼睛,周围却满布着一条一条塞满灰尘的褶子。
“不一样了……”
巨隼有些蹒跚。
站在高墙之下的见愁,即便持着鬼斧,也显得如此渺小。
巨隼望着外面的一切,没有低头看她一眼。
多少年过去了?
不语上人飞升了,青峰庵隐界留下了。
虽然没有人知道,杀戮深重,甚至与这个世界无亲无故的不语上人,为什么要将这隐界留在世间。
可他的的确确离开了。
巨隼已经不记得,那到底是多少年前的故事,多少年前的路线。
面对眼前来问路的见愁,它似乎也恍惚了,看着周围的一切,过了很久,才对见愁道:“我不认得路了。”
然后,不等见愁回答,它又道:“你帮我把那最后的一块雕刻敲碎吧,在这洞穴的左边。”
雕刻?
见愁一怔,下意识地看向洞穴的左边:是她初到这里时候看见的,仅余的最后一块雕刻,那巨隼站在人手臂上的勃发英姿。
“要敲碎?”
“上人飞升多年,这琉璃光是我等的保护,也是我等的束缚。你敲碎此雕刻,琉璃光便会破碎,我便能出来,为你辨认指路。”
“隐界乃是小天地,规则不与外界共通,天地灵气依靠阵法供给。只是我这几年在洞穴之中都能感觉到,天地灵气消耗殆尽,若是出了这洞穴,只怕……”
洞穴之中的天地灵气已经是阵法所能形成的极限了。
这时候,即便是巨隼不说明,见愁也很清楚——
她就在这洞穴之外,自然知道,隐界之中的灵气比之外界稀薄太多,甚至基本感觉不到。
所以,他们从中域在来隐界的时候,已经在身上备了充足的灵石。
只是……
巨隼如今看着与之前洞穴中所见的其余灵兽,并无太大的差距。
他们都被困在这隐界之中,等待着那个人来接他们……
留在洞穴中,尚有一线希望,若是出来……
“我一把老骨头都不在意了,你在意什么?”
一声笑。
巨隼倒似乎看得很开。
“上人飞升那么多年了,也没见回来,接我等去上界,也不过是这隐界之中众多灵兽痴心妄想罢了。你且敲碎吧,我想看看外面。”
归拢在身侧的两翅静止不动。
见愁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会儿,目光微微闪烁,手指也微微动作,似乎依旧有些迟疑,不过最后还是一点头。
洞穴左边,便是那雕刻之所在。
长年的风化使得雕刻痕迹的边缘有些模糊不清,不过那等遒劲的力道,见愁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留下的。
她走到了那雕刻之前,轻轻道一声:“得罪了。”
右手抬起,脚下斗盘旋开,璀璨星光夺目,天元之中一枚沉金般的丹丸只有小小寸许直径,却有一道又一道金色的流光穿梭在旁边,如同拱卫。
在她抬手的瞬间,一道金色的流光霎时从天元之中穿出,投入她掌心。
顷刻间,光芒大放!
见愁的手掌像是凝了一层赤金,原本莹润的白皙消失不见,彻底被璀璨的金色覆盖。
她屏住呼吸,沉心静气。
不语上人留下的雕刻,即便只是信手而为,在此刻也给了她极大的压力。
这毕竟是个大能修士所留。
观赏之时,尚没有什么大不了,可在要毁去它的时候,却有一种凌厉的气魄,交织而出,乱刀一样朝着见愁劈来。
刹那间,见愁只觉眼前有一片刀光剑影,铺天盖地的杀机汹涌而来。
她几乎要为这气魄窒息,竭力地睁大了眼睛,要在这无数的刀剑里寻找到一丝缝隙——
那溃堤的一枚蚁穴!
心定!
见愁目光猛地一凝,在那千万道气机的围杀之中,取了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劈手一掌!
“哗!”
整片石雕在她手掌轻轻一敲之下,竟然如同山巅雪崩一般,霎时脱落,垮塌坠落。
所有扑面来的刀剑陡然在半空中一滞,被风一吹,一下散了个干净。
见愁还保持着出掌的姿态,石雕的碎片在她脚边铺了一地,尘土飞扬而起,将她衣袍袍角也染上一片灰白。
“唳——”
一声高亢尖锐的鸣叫,忽然从见愁身侧的洞穴之中响起,霎时腾空,像是一把尖尖的利刺,要将天穹撕裂!
见愁只觉耳边震荡,只有这一片充满了戾气的啸鸣。
她皱眉回首看去。
那一片琉璃光,早在石雕破碎的一刻便轰然崩碎。
被困在洞穴之中的巨隼无恶,只一步,便从洞穴之中迈出。
离开了那狭小的空间,它终于能将头颅抬起,挺直了自己的身躯,把双翅一展,像是要把压抑了多年的什么东西,一口气宣泄出来一样,放声鸣叫!
沾染着污秽的羽毛四散飞扬,又被那恐怖的鸣叫之声震碎,化作无数碎屑!
鸣叫声带起了阵阵声浪,以巨隼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环扫开去。
林立的高墙无不受其冲击,灰尘四溅。
在这一处地方,依旧有一座又一座的洞穴。
巨隼所在的不过只是其中一座。
它鸣叫之声一起,那些洞穴之上的琉璃光芒竟然像是受到了攻击一样,齐齐大亮,惊动了栖息在其中的诸多灵兽。
有满身青色花纹的毒蛇,有毛色纯白的瘦猫,有尾巴为黑金之色的蝎子,也有趴伏在洞壁之上的鸣蝉,有老态龙钟的大鳖……
太多太多了。
见愁一眼这么看过去,却比当初自己循着洞穴一个一个看过去要来得震撼得多。
入目所见,无不是洞穴,无不是琉璃光,无不是灵兽!
只是它们每一个都在琉璃光背后,有的诧异,有的不解,有的目中却露出悲凉,也有的如老僧入定一般,动也不动一下……
种种灵兽,千百姿态。
只是……
这种姿态,无一不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悲凉厚重。
万兽迷宫阵图?
这不就是了吗……
一种奇异的苦涩,从见愁喉咙中涌出,哽着,叫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站在见愁肩头的小貂,之前险些一个跟头栽倒下去,现在只眨着眼睛,看着周围。骨玉那一大一小两只眼睛却是瞪得老大,很是惊奇。
巨隼高大的身躯,在身后投落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它高亢又激越的鸣叫持续了很久,才渐渐转而低沉,慢慢力竭。
见愁皱紧的眉头,并未松开。
在听见那鸣叫声渐渐沉下的时候,她便向后退了一步,似乎只是不经意地倚着墙壁,避开了脚下那掉落的雕刻碎片。
“无恶先生……”
“不语飞升多久了?”
巨隼不等见愁把话说完,便忽然平静地问了这么一句。
那一瞬间,见愁背后汗毛都要倒竖起来了!
不语!
先前还称之为“上人”,出来之后却立刻换了称呼!
还不等见愁有所反应,那背对她而立的巨隼,便在那一瞬间,将双翅收拢,转过身来。
一双,鲜亮的、赤红色的双眼!
正如见愁在琉璃光背后初见!
而后,这一道巨隼的身影忽地一晃。
尖尖的鸟头往内一缩,竟然化作一个人头,并拢的双翅随着身体变化,竟然刹那成了人的身体和手臂,就连落在地面上的双爪,也化成了一双赤足。
黑色的羽毛化作了一件黑色的长袍。
背部的那一块青黑色变成了绣在背后图纹,腹部的黄色则成为了胸襟两边长排的古拙云雷纹,尾巴尖上那一点白羽化作了几片白色的羽毛绣纹,缀在长袍的后摆。
只一眨眼,站在见愁面前的,已经不是那老迈的巨隼,而是一个邪气凛然的青年!
赤红的双眸,带着一种冷漠的残忍与嗜杀!
这是一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眼仁之中嵌着两个瞳孔,挨得极近,仔细看才能分辨出来,皆是深暗的黑色。
他注视着见愁,用这样一双冰冷而诡异的眸子,锁定了她,勾唇微笑,邪气四溢:“我问你,不语飞升多久了?”
“近千年。”
情况不对劲。
都到这时候了,见愁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恐怕放出了一个麻烦?
难道真是夜路走多了撞鬼,她看走了眼?
或者就是小书蠹自己都不知道这巨隼是这副模样?
疑惑与忌惮,几乎同时浮现在她眼眸底下。
这青年,或者说巨隼无恶,自然看了个清楚明白,他身材高大,远超寻常人,足足高出了见愁一个头,在听见她异常配合的回答的瞬间,便是一笑。
“啊……都这么久了啊……”
近千年了。
被困在那洞穴之中。
每每有阳光照落,也只到脚边那么三寸,晒着他冰冷的脚趾……
一日一日。
他已经不知道数过了多少个日落与日出,多少个春夏与秋冬……
近千年的等待啊!
把期待熬成了绝望,把爱熬成了恨!
再不能展翅翱翔,甚至连修炼都无比困难。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天地的规则因为缺乏天地灵气的支撑无法运转,隐界之中便是连日出和日落都消失了。
于是,他开始了再也不知道时光流逝的日子……
一等便是近千年!
不语上人……
“哈哈哈……”
好一场等待!
好一场空欢喜!
无恶放声大笑,悲怆之中带着隐约的疯狂。
无数洞穴之中,无数还存活的灵兽,都注视着他,那些目光里,或许是悲伤,或许是同情,或许是什么别的……
可是都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
他笑够了,便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见愁。
一个孱弱的,自称来自中域的修士。
“是你敲碎那最后的一块雕刻,放了我出来,我应该好好感谢你。让我想想,要怎么谢呢……”
见愁盯着他,没有说话。
小貂柔软的身体也一下僵硬了起来,周身毛发一耸,戒备到了极点。
“不如……”声音一顿,重瞳微缩,无恶那满脸的笑意,陡然狰狞了起来,透着一种令人惊骇的杀伐,“我留你个全尸吧!”
话落瞬间,一条残影猛然朝着见愁扑来!
无恶站在原地没动,手臂却倏尔抬起,一把掐向了见愁的脖子!
“叮!”
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