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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他有整整三十六年的时间,可以研究一切,解答自己的疑惑。
可是越研究,越追寻,他便越发现,心中好像出现了一抹别样的情绪——
不甘。
既有轮回,何必将原来的灵魂,洗成一张白纸?
佛门教人向善,美其名曰“来世可安”。
可来世安不安,身为一张白纸的魂魄,又怎能知道?
既然已经前尘往事尽洗,那“你”还是“你”吗?
没有了出身,没有了环境,没有了记忆,连性格都不复存在,谈何知晓?
轮回,与将一个人的存在抹杀,没有半点区别!
或许,唯一一样的便是“原料”,还是那一张白纸,可以让下一世在其上作画。
因有记忆,有性格,才可称我是“我”,而非其他任何人。
然而所谓的投入轮回,与“我”已然毫无干系。
投入转生,才是真正的“死”,永久的消亡……
他意识到,他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
前世的他不是他,来生的他也不是他。
他拥有的只有这一世,一切一切的经历,一切一切的经历,一切一切的所思所想。
他在这窗前坐了很久很久,也听人说过了一次又一次的鼎争。
他想到了修炼。
可在修炼了很久,并且取得了恐怖的进展之后,他听说了八殿阎君的修为,想起了地上地下,想起了阴阳界。
为什么会有地上地下的不同?
十九洲的修士,与这里的修士,有什么区别吗?
修炼到了极致,也就是所谓的“通天”之境,便真的能飞升上界,脱离此界吗?
答案是,不能。
十九洲乃是一个正常的世界,可这万万里极域恶土不是。
在宇宙万象初初诞生的那一刻,在盘古大尊第一步落在此星的那一刻,这地下的千万里恶土,便被圈了起来。
人不允许,天不允许!
此时此刻,距离三十六年期限,仅有六年。
他为研究,为修炼,已经耗费了漫长的时间。
时间一到,他只面临两个选择。
一则投入轮回,被轮回尽头转生池水,彻彻底底抹杀掉存在的痕迹;一则留在极域,不断修炼,成为判官,大判官,甚至阎君。
可也就如此了。
成为阎君,之后呢?
极域的天空,越是高处,越是逼仄!
一条是绝路,另一条也是绝路!
区别不过在于早晚。
这一位已经来到枉死城整整三十年的新鬼,便枯坐在房中许久,七个日夜。
等他重新打开房门的时候,已然蓬头垢面,眼带血丝。
他穿过寂静的中庭,在大宅的门外石狮子座下,刻下了几个字;
他走过长长的街道,在枉死鬼要过的枉死城门外,留下了一些符号;
他越过那茫茫的天时草摇曳的恶土,在新鬼必经的鬼门关巨柱之上,篆了一个不起眼的图案……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枉死城,参加了那一届的极域鼎争。
在鼎争之中,他并没有成为第一,但是因为表现出色,所以成为了当时秦广王麾下一名判官,在判官们的争斗之中,争取到了轮回司的监督之权。
在这短短六年的任上,他干了一件又一件惊世骇俗之事!
以改造的阵法,骗过所有人耳目,他在转生池中盗取了大量的池水,藏入了自己枉死城的宅邸之中。
因职务之便,他拥有观察生死簿真本的机会。
于是找到了在白纸灵魂上添加烙印的办法,强忍住了分魂裂魄之苦痛,在自己魂魄之上留下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记号。
凭着极强的能力,他从秦广王处求来了一个转世依旧为人,依旧回旧族的机会。
即便秦广王告诫他:二世为人,有违天理,纵使寿数四五十,必将在三十年内枉死。
六年时间,一晃便过。
他在秦广王万般的惋惜之下,最终选择了重入轮回。
在被押往孽镜台之前,他续租了此宅院三十年,并将自己的记忆全数复刻,存于枉死城这一座宅院的某个角落,并在这无穷书海之中留下线索。
“他日吾如期枉死,将再入鬼门关,再进枉死城,再登旧宅门……”
淡红色的字迹,就这么轻飘飘如烟似的,浮在那雪白窗纸上。
那种深沉的谋划,老辣的心计,几乎逼得见愁喘不过气来!
何等恐怖的心思!
何等惊天的计谋!
见愁整个人都僵立在了雕窗前,双脚立在地上,仿佛生了根一样,难以挪动一下……
脑海之中,有画面飞快划过。
是她翻开的那俯视一般的元始星地图,是那一个个标在鬼门关、枉死城、宅门前的鲜红记号,是她打开阵法时,看到的紫灰色转生池水……
一切的一切,竟在此刻一一吻合,□□无缝!
她还想起了那九种字迹,想起了后一种字迹之中前者痕迹的影响……
那一刹,一种骇人到了极致的想法,就这么幽幽地冒了出来。
见愁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像是要印证自己的想法,又像是完全被这浅红字迹的记述摄走了心神——
这一名布局下一切的枉死之鬼,终于踏上了轮回道,至轮回尽头,将自己投入转生池水中,被洗成了一张白纸。
没有前尘往事,也不知自己曾在枉死城中有何经历。
全新的环境,造就了他完全相反的处事和性格……
甚至,截然不同的字迹!
他重获新生,也彻底死去。
二十八年之后,他再次枉死,第二次踏上了去往鬼门关的道路。
他根本不知道有过所谓的“上一次”,只是在经过鬼门关的瞬间,出现了一种冥冥的感应,让他抬起头来,注意到了那谁也注意不到的图案!
然后,便是枉死城。
在城门之前,感应再次出现,提点着他某一个方位。
于是,在录籍处录籍之后,他在一片迷茫之中,终于看到了那一座宅院,还有门口石狮子上的字迹……
赁其宅,入其房,阅其书,于是前尘记忆尽归来。
三生七世,千秋百代。
纵轮回亿万,我——
依旧是我!
“……”
见愁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她便这么仰首看着窗纸上的字迹,只感觉一种压迫之感,扑面而来。
仿佛一个活生生的人,从这些字迹之中走了出来,负手而立,俯视着她。
她不知道,花上整整三十年去研究那些东西,到底需要耗费多么恐怖的精力,又需要多大的毅力坚持;
她不知道,参加鼎争并在其中表现出色,最后还要全身而退,成为被秦广王欣赏的判官,到底有多难;
她也不知道,窃转生池水,刻灵魂烙印,此番瞒天过海,一旦被人发现,将引发何种恐怖的后果;
她同样不知道,能在两条绝路之中,开辟出这匪夷所思一道的人,到底何等令人惊艳……
任何一个环节,一旦出错,便会万劫不复。
此人,又是怀着怎样的冷静与自持,有条不紊地一步一步推进了自己的计划?
那九种字迹,果真是一人留下。
只是因为一次又一次投入轮回,新的他以本世字迹为主,在取回记忆融合之后,则会带有一丝上一世的痕迹。
这,便是她看那些字迹之间略有承继关系的原因,也是她看那些书籍记载里每次字迹换新总觉生涩的原因。
一切疑惑,在此刻,全数迎刃而解。
见愁已经不知自己心底到底是佩服,忌惮,恐惧,还是别的什么更复杂的情绪了……
窗上的淡红字迹,还有一个小小的尾巴。
此人一次又一次,凛然地行走在轮回之中。
第三世,他已经开始参悟所有能瞒天过海的大阵,为了不引起秦广王的怀疑,直接篡改生死簿,杀灭枉死城中一与自己同年转生之人,投入轮回再为人,三十年内再次枉死。
第四世,故技重施……
天下之事,虽合乎“道理”二字,可总也有个“例外”,这也在天下的道理之中。
一世一世轮回,可他并非要永久以人的身份存活。
他有更高,更高的念想。
那便是,领悟了天地规则,与天地同寿,可遨游宇内的——“仙”!
在一世一世轮回中,他竭尽全力地研究过了自己所能研究的一切。
在第九世结束,回到枉死城之后,他终于看完了极域所有能看的,不能看的书,窥探到了天地的秘密。
于是,他设了一个局,将下一世定为最后的一世。
字迹之中并未提及这一个“局”,到底是什么。
见愁也难以从蛛丝马迹之中推测,只隐约觉得,此人的最后一世已经是一张白纸,重点,约莫是——
记忆?
她眉头慢慢地拢了起来,目光,终于凝在了那最后两行字上——
“吾心甚快。明珠不愿蒙尘,衣锦不愿夜行,遂载九世欺天逆道之谋划于此,以示后来人,为吾破此局。”
“窗剪梅三枝,案燃香一炷。”
“上天入地,神仙妖魔,吾自许君一诺!”
上天入地,神仙妖魔,吾自许君一诺!
见愁慢慢地将这一句念出,声似呢喃,心却猛地跳动。
窗剪梅三枝已有,案燃香一炷则无。
那么……
只要自己此刻点一炷香在案头,便可得到这位“欺天逆道”之修的“一诺”?
如果,是离开极域呢?
上天入地,神仙妖魔……
难道他已然修成,自己面对的乃是一位“仙”留下的字迹?
见愁脑子里一下有些乱起来,竟然无从判断。
梅花隐隐的香息,缭绕在了她的心头。
她望了那最后几行字许久,只收回目光,在书案前一扫,便看见了那压在旁边的一只黑木长盒。
翻手打开此盒,一炷尺长的深紫线香,便静静躺在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 1
第260章 杀谢不臣,斩七分魄()
一切,就像是早已经准备好的一样。
见愁慢慢地伸出手去,指尖一点,就要碰到那一炷紫香,可不知怎么,又忽然停了下来。
此人身历九世,如今应当已经是第十世。
他总是会回到这一座宅院之中,总是会跟着自己留下的线索,寻找到旧日的痕迹,融合前面几世的完整记忆,重新变成他自己。
那个局,到底是什么局?
此刻出现在这宅院之中的自己,又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不自觉地抬起头来,见愁的目光,定在那些已经变得浅淡的字迹上。
心里,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这个人,会是她自己吗?
九世转生,变成一张白纸。
第十世,谁又知晓是什么模样?
这么想,似乎也是没错的。
不过这念头仅仅是从脑海之中一划而过,便消失无踪了。
她不可能是。
此人第一世进入轮回之后,就在自己的魂魄上留下了一个印记,这个印记到底有什么特殊的作用,窗纸字迹之上并未提及。
可从那仅有的只言片语之中,她能推断出,至少这印记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