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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能说是时命不同。
历届的樊川诗会都是由宗室主持,李白那一届的住持乃是玄宗的同母胞妹——玉真公主,地位不可谓不高。但是,相较于玄宗视之如兄如父的宁王李宪来说,玉真公主无论是地位还是影响都远远不及。
况且李白为人狂放不羁,不懂得曲中就直的道理,获罪于李林甫、杨国忠,能够全身而退,已是足见李白的不凡。
而谢轩则不同,举荐他的乃是宁王李宪。
玄宗对自己的手足远比儿子要好得多,史书记载,食同案,寝同眠,就更何况是将江山让给他的宁王李宪了。
再加上张九龄因为特殊的原因,本来对他就极为看重,李林甫对他也素有拉拢之意,杨国忠虽然因为孙子的原因,并不喜欢谢渊,但是李宪的面子他却不敢不给。
这样一来,谢轩既有宁王李宪举荐,三位当朝宰辅对谢轩的授命又均无异议,即使朝中有那么一两个不开眼的人反对,也无关大局了。
长安百坊本就没有秘密可言,一纸诏令,顿时像一场风暴一般,席卷了整个长安城。
别说是众多白身的仕子了,便是许多在京等待守选的进士,都难掩羡慕之情。
一朝及第,数载蹉跎,即使是考中状元、榜眼,几年守选之后,所授的大多也只不过是从八品的官职。而谢轩却连科举考试都没有参加,就直接被授予七品上的左补阙。就更不要提批答表疏,宣撰诏书,被称为天子私人,有内相之称的翰林学士了。
对于所有有心入仕的人来说,这是一条通向宰辅之位,实现自己政治理想的康庄大道,思之令人艳羡。
第13章 拒绝征辟()
然而,出乎天下人意料之外的是,谢轩竟然拒绝了朝廷的征辟。
“阿奴身患失魂怪症,不知父母之安危,不解故乡之所在,每每思之,无不泫然涕下,黯自神伤,以此残躯,实不堪陛下所用也。”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托辞,但却无法理解谢轩这样做的目的。以樊川诗会谢轩的表现来看,他绝非是没有出仕之心的隐士。但若是说他为博取声名,却也同样是说不过去。
皇帝对他圣眷优渥,不以其年少,不鄙其白身,所给的已足够多,可谓前所未有,很难再有超越。
天下人都想不明白,谢轩为何会拒绝征辟,玄宗也不例外。
所以陈玄礼出现在了谢轩的面前。
二人分宾主坐定,陈玄礼虽是拜谒,然气息流转,如江河直泻,便像是一把出鞘的长剑,摄人心魄,仅论气势,实乃谢轩到大唐后见到的第一人。
陈玄礼虽是受玄宗令,前来问询,却并没有单刀直入:“我听张相言道,幼安初至长安,一时兴起,流连忘返,违反了夜禁,遇金吾卫缉拿。金吾卫不问事由,直接射箭杀人,可有此事?”
谢轩知道金吾卫现如今,正是由陈玄礼执掌,他也不愿意无端得罪这一位天子宠臣,当下就道:“确有此事,然其时夜幕遮眼,或许只是误会。”
陈玄礼大手一摆:“幼安不必为其开脱,金吾卫从前如何我不管,在我治下,就绝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事情。幼安若是再见到射箭之人,可能识得?”
谢轩一时间领会不到陈玄礼的用意,难道是让自己指正不成:“大将军明鉴,其时夜色迷眼,玉勾之下,看不分明,估计是认不出来的。”
陈玄礼点头道:“无妨,某此次来,便是于你一个交代。”说着,就从自己的身后,拿出了一个锦盒。
这个锦盒显然是陈玄礼随身带进来的,放在他庞大壮硕的身躯之后,谢轩竟一直没有看到。然而,当谢轩看到那锦盒不断渗出的血水时,再结合陈玄礼方才的话,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陈玄礼更不说话,直接揭开锦盒的盖子,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顿时被暴露在空气里。饶是谢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依旧被吓得脸色煞白。
这时,就听得陈玄礼开口道:“此人名为郭胜,乃金吾卫诸曹参军,当夜拿箭射你的便是此人。我已奏明圣人,将其斩首,这个处理结果,幼安可还满意?”
谢轩顿时无语,这让他如何回答?满意二字肯定是无法说出口的。不满意?人家连人都杀了,你还想怎么样?
当下,谢轩也只能以沉默代替回答,躬身对陈玄礼行了一礼。
陈玄礼面无表情,看了谢轩一眼,突然开口道:“圣人惜才,爱汝才华,是以特下诏令,征辟汝入朝,礼遇之隆,天下侧目,我观幼安并无出尘之意,何故拒绝征辟?难道真如世人所言,为博取声名乎?”
谢轩没有想到陈玄礼竟如此直白,顿时感到一个头两个大。
诚如陈玄礼所言,玄宗所授官职,已足见诚意,便是他和王逸之这样的穿越者,都不免为之动心。原本按照他们的计划,即使是谢轩博取声名,考中状元,也绝不可能在短期内达到这样的高度。这样的官位送到面前,对于他们的整个布局实在是太重要了,简直可以说是有如天助。
然而,诸般好处,却只有一点,让二人面对从天而降的馅饼,只能眼馋,却无法接受。
那就是翰林学士的职能。
玄宗若是让谢轩盗几首古人的诗词,开启上帝视角,谈谈政事、国事,这都没有问题。然而翰林学士最重要的工作却是批答表疏,撰拟诏书,这两样谢轩一样都不会。
本来以谢轩的古文功底,对史料的了解,若是给他一段时间,这一切都将不是问题。怪只怪时间不对,或者当初救起他的不是穷苦的渔家老人,而是书香世家,家中有金贵的书卷,这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然而这世间却没有如果二字。
当然,这些话是绝不可能对陈玄礼说的,谢轩略一沉吟,开口道:“回禀大将军,红尘滚滚,眷念尚且不及,何谈出尘哉?然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若无雁塔题名,探花饮宴,岂非是无趣得紧?”
陈玄礼闻言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谢轩竟然是这样的说辞。所谓的雁塔题名,探花饮宴,便是指仕子在高中进士之后,于雁塔题名,杏林参宴,是极高的荣耀,风靡于当世。谢轩如此说,不啻于向自己表明心迹,只愿以进士的身份入仕,而不愿以白身被征辟入朝。
面对这样的说辞,陈玄礼满腹的话顿时就被闷死在肚子里。
唐代以进士为尊,终唐一朝,宰辅者,十之七八皆为进士出身。以进士的身份入仕和以其他方式入仕相比,仕途会顺畅许多,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陈玄礼哪怕是奉皇命而来,以他的为人,也绝不可能说出劝谢轩不要考进士的话,沉吟了一会,他开口道:“知道了,回去以后,我会据实禀告圣人。”
说完这话,陈玄礼就要离开,谢轩连忙起身:“大将军,请留步!”
陈玄礼一手提着血淋淋的人头,站定脚步,也不转身,直接开口道:“何事?”
谢轩拱手道:“在下拒绝朝廷征辟,心中惶恐,怕大家怪罪,是以赋诗一首,请大将军转交给大家。”
陈玄礼闻言,心中顿时了然,想必又是一首歌功颂德的诗文。
类似这样的诗文,文人仕子愿写,玄宗爱看,他本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况且以谢轩现如今的才名,若是真的作出一篇华彩诗篇来,想必圣人是会很高兴的。
想到这里,他转过身来,伸出未染血污的另一只手,淡淡道:“拿给我吧。”
谢轩脸上浮现出一丝歉意的表情:“还请大将军稍待,在下这就写于大将军。”
陈玄礼闻言,眉峰一耸:“是新作?”
“正是。”
“你我方才言谈间所得?”
“让大将军见笑了。”
陈玄礼心中顿时闪过一丝诧异,他虽是武人,然大唐诗风盛行,他即使是身为禁军龙武大将军,亦不能免俗:“好!”说完这话,他又走回软榻前,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地跪坐了下去。
谢轩顿时嘴角一抽,史书中对陈玄礼所着的笔墨并不算多,却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惜字如金,冷然如冰山一般的男子。谢轩不欲让其多等,连忙招呼奴仆准备笔墨纸砚。
然而当奴仆们将书案一干物事抬上来的时候,陈玄礼眼睛都直了:“此是何物?”
谢轩也被他给问愣了,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的确不是唐朝应该出现的东西,当下就解释道:“此物名唤高脚书案,半岁前,在下跳水逃生,伤了腰腹,至今未能痊愈,是以便命仆人打造了这高脚书案,平日里是拿来写字用的。”
陈玄礼闻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谢轩将黄绢铺在书案上,以镇纸压住一边,将松烟墨放入辟雍砚内研磨,待得墨汁流入砚池,谢轩从笔山上取下倒悬的毛笔,蘸墨掭笔,就开始在黄绢上奋笔疾书。
须臾之间,一首七律便跃然绢上。待得墨迹稍干,谢轩将黄绢上褾,系上丝带,装入帙袋,双手捧在胸前,送到陈玄礼的面前:“烦劳大将军转交大家。”
陈玄礼接过帙袋,突然道:“幼安新作,某可否一睹为快?”
谢轩笑道:“还请大将军指正。”
陈玄礼闻言抽出黄绢,解开丝带,一首七言古律顿时映入眼帘:“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陈玄礼将黄绢重又放回帙袋之中,轻叹一声:“幼安可知,我是绝不会有任何事欺瞒圣人的。”
谢轩闻言顿时一愣,想不明白陈玄礼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到底是何用意?
这时就又听到陈玄礼道:“汝拒绝朝廷的征辟,以圣人如今的心性和精力,此事有很大的可能会不了了之。然现今幼安以诗文相送,表明心迹,反而会愈发激起圣人的惜才之心,只怕用不了多久,就又会有诏令下达。幼安须知,这世间,终究有一些事,是可一,可二,而不可言三的,汝好之为之吧。”
陈玄礼走了,留下呆立无言的谢轩,这真是挖了坑给自己跳了。陈玄礼说得没有错,普通人尚且不能三番两次,驳其面子,何况是坐拥九鼎,威加四海的皇帝?
谢轩静坐在书房里,想了半天,也是全无头绪,便将门外的张悦叫了进来,让他去通知王逸之过来一趟,有要事相商。
此人并非是别院原来的奴仆,而是王逸之给谢轩派过来的护卫首领。谢轩的这一座别院地处长安城边缘,已是出了金吾卫巡查的范围。大唐虽说是民风淳朴,但也远没有达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犯奸作科的小人还是不少的。张悦的技击之术,虽说在浩气盟只是中游的水平,但是胜在为人机灵,忠心耿耿,是王逸之的心腹,有他在此,王逸之对于谢轩的安全可以放心不少。
半个时辰之后,王逸之来了。
然而两人商量了半天,也没能拿出什么可靠的解决方案。无奈之下,也就只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14章 八方云动 一()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又是半月过去。
这半个月以来,谢轩始终都活在提心吊胆之中,生怕又有诏令下达。他也知打铁还须自身硬的道理,谢绝了所有的访客,终日把自己关在书房内,研读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