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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俶顿时一愣,然后笑道:“说这话的自然是我李俶。”
谢轩疾问道:“既然如此,李兄是知小弟患了失魂症,故意拿话来欺我不成?”
李俶皱眉道:“谢兄,此话却又从何说起?”
谢轩叹口气道:“如今的大唐看似强盛,然而却是繁华之下,其实难副,早已是千疮百孔,危如累卵,随时有倾覆之祸,又何谈盛世哉?”
李俶闻言,心中顿时一颤,实际上,这才是他今日来此的目的,眼前的年轻人是否值得东宫为其冒险,是否是经世之才,就看他接下来的这一番话了。李俶忍住心头的忐忑,开口道:“还请谢兄明言。”
谢轩看他一眼:“李兄当真不会将今日谢某之话告知他人,亦不会怪罪于谢某?”
李俶正色道:“谢兄放心,请放胆直言,李某保证除阿耶和张相之外,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谢轩点头道:“好,我就相信李兄一回,若是他日谢某人头落地,也只怪谢某自己有眼无珠、错信他人。”
李俶和李倓闻言,顿时瞳孔一缩,知道谢轩接下来的这一番话,必定是石破天惊之言。
谢轩轻咳一声:“李兄方才的言论,说的若是壮年之时的大家,自然是再恰当不过。但是,自改元以来,大家穷奢极侈,沉湎酒色,重用奸邪,荒怠朝政,以至于朝野怨咨,政刑纰缪,财匮力尽,民不聊生,哪还有半分年轻时候的样子,此亡国之君也。”
李俶、李倓兄弟二人脸色顿变煞白,汗水瞬间浸湿衣衫,竟是连坐也坐不稳了。
他们终于明白谢轩为什么要反复地确认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要是传出去了,只怕谢轩有一万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李俶连说话都说不利索了:“谢,谢兄未,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当今圣人虽然年老昏聩,耽于女色,不理朝政,然内有张相主持大局,外有良将镇守边陲,国事强盛,民众富足,岂有危如累卵之说?朝中虽奸邪当道,然癣疥之疾也。“说到这里,李俶顿了一顿,似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重又开口道,”如今圣人年事已高,一旦宾天,太子继承大统,内整宫阙,外清奸邪,则可一扫阴霾,盛世可期也。”
谢轩摇了摇头,叹气道:“李兄此言差矣!山有朽坏,虽大必亏;木有蠹虫,其荣易落。大家荒废朝政,穷奢极侈,奸吝把持朝政、蒙蔽圣听,自开元末年已始,至今已十数载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所造成的影响,涉及土地、财赋、民众、军政方方面面,病疾已侵入骨髓,绝非是换一个皇帝就可以轻易改变的。况且就算不说这些,如今的大唐虽然表面看起来强盛无匹,然萧墙之内,有小人欲行不轨,卧榻之侧,有强敌虎视眈眈。一旦天下有变,内忧外患之下,朝廷既无百战之兵,又无善战爪牙,当以何挡之?此须臾有亡国之祸也,又岂无危如累卵之说?”
顿了一顿,他又道:“我言大唐大厦将倾,其因有五,李兄可愿听吗?”
第5章 上帝视角()
李俶拱手道:“谢兄请畅所欲言,在下洗耳恭听。”
谢轩道:“一者,土地也。民为国之本,田地,乃万民安身立命之根基。当今天下,富者兼地数万,田连阡陌,而贫者无立锥之地,容足之居,依托豪强,以为私属,贷其种食,赁其田庐,终年服劳,无日休息,罄输所假,常患不充。即便如此,卖宅鬻孙,背井离乡的流民依然多不胜数。子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倘若朝廷任由此势蔓延,而不加以遏阻,只怕汉之张角之祸不远矣。”
“其二,东宫地位不稳,大家又有废立之心。自古废嫡立庶,废长立幼,取乱之道也。幽王废嫡立庶,社稷崩颓,秦皇废长立幼,二世而亡。当今朝局虽然动荡,但大致可以分为四派。以陈玄礼、高力士为首的保皇派;以张相为首的太子派;以李林甫为首的权臣派;以杨国忠为首的外戚派。保皇派暂且不提,张相保太子,李林甫保寿王,杨国忠保康王,三者之间,权力相并,各自树党,此绝非国家社稷之福。长此下去,夏商之事,复见于今,秦隋之祸,不在异日,只怕又要重演武德年间,玄武门之故事,国家分崩离析之日不远矣。”
“其三,奸吝当道,外戚弄权。李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宠;杜绝言路,掩蔽聪明,以成其奸;妒贤疾能,排抑胜己,以保其位;屡起大狱,诛逐贵臣,以张其势。以致朝纲紊乱,奸邪当道,此庆父、竖刁之辈也,不除之,社稷难宁。杨国忠庸碌之辈也,仗从妹而得帝宠,忝居相位,此人沐猴而冠带,知小而谋疆,本不足为虑,然贵妃得子,大家又有立储之心。一旦事成,国忠并无伊尹、霍光之能,料必演梁翼、何进之祸也。”
“其四,藩镇割据,尾大不掉。太宗时期的均田制和府兵制至我朝已被破坏殆尽,待得张说执掌相位,以募兵制代替府兵制,致使戍边大将以节度使之职,行藩镇之实,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财赋,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如今我朝边镇军力达五十万之众,而京师戍卫仅为十一,外重而内轻,此祸乱之源也。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胡夷也。春秋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今安贼坐拥范阳、平卢、河东三镇之地,带甲之兵二十万,皆为百战之兵,其心能不异乎?待得朝廷政局有变,其若举勤王大旗,挥师南下,朝廷以何挡之?范阳三镇,离京师咫尺之遥,倘若有变,边师回援定然不及,京师戍卫,仅有北衙六军拥有战力。安贼若反,可分兵两路,一路自太原,过涑水,渡黄河,直取长安;一路攻占洛阳,走崤函古道,直叩潼关。如此,则长安危矣,社稷危矣。”
“其五,强敌环伺。北部疆域,突厥虽灭,然回纥崛起,虽向与大唐交好,亦不可不防之。东北边疆,武周时期,失去了据天下之脊,控华夏之防,钜势强形的营州战略要地,契丹、奚、罗等族屡次兴兵犯边,我朝却无力羁控。安贼若反,若此蛮夷胡虏必定群起和之,此大患也。西北边陲,西域突骑施汗国归降未久,与边军素有嫌隙,战乱一起,其势不可度也。南方疆土,南诏与我朝素有积怨,一旦内乱发生,很有可能趁势而起。而在河西、陇右地区吐蕃国力强盛,与我大唐时战时和,安贼若反,西南边军必定要回援京师,双方实力此消彼长之下,吐蕃绝不会坐视不理,必定兴师叩关。届时,内有豺豹作乱,外有虎狼叩边,我大唐何以处之?是以在下说大唐旦夕间就有倾覆之祸,绝非是危言耸听之言。”
闻听了谢轩的这一番长篇大论,李俶、李倓兄弟面色比方才谢轩直斥玄宗的时候,还要难看,汗水竟然透过衣衫,将屁股下的软榻都浸湿了。
谢轩所说的这些东西,他们有的想到过,有的没有想到,但是即使是想到了,也没有谢轩分析地这么透彻。这自然是有身在局中的关系,但是更重要的却是,谢轩开启了上帝视角,站在时光长河的下游,以后来者的身份,用历史的眼光,结合史实所得出的结论。
李俶长揖一拜:“今日听谢君一席话,令李俶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然则若诚如谢君所言,则我大唐危矣。谢君有皓月之才,可有何良策解社稷于倒悬,拯苍生于危难,还请不吝赐教。如此,则天下幸甚,社稷幸甚,百姓幸甚!”
谢轩长揖还礼:“方才在下曾经言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办法并非没有,但却要有刮骨疗毒、壮士断腕的决心和魄力,亦且绝非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时日去积累和沉淀。”顿了一顿,他又道,“况且如今大家年老昏聩,朝堂上亦是奸吝之徒当道,即使有什么良策,朝野上下难以齐心并力,贤能无以就其位,政令亦无法通行,只是徒劳罢了。”
“为今之计,保住太子的地位才是首当其冲之要事。忠王一日为太子,则继承大统即为名正言顺。万一形势有变,大家又执迷不悟,太子不妨效太宗之故事,登临大宝,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此社稷之福也。”
闻言此言,李俶、李倓顿时猛地抬头,满脸惊诧地看向了谢轩。
就在这时,河道的上游,有一艘小船风驰电掣一般,向着众人的坐船飞奔而来。
李俶回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无事,是自己人。”
那小船顷刻间就已经来到众人面前,船头一人大热的天,穿着一身蓑衣,见到李俶和李倓,翻身下拜:“两位大王,李林甫的爪牙已经顺着线索摸过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请两位大王速速撤离。”
李俶闻言,眉头一皱,抱拳对谢轩道:“谢君,我兄弟二人身份特殊,稍不留意,祸水就会引到太子身上,今日就只能到此为止了,还请谢君不要介怀。”
谢轩同样抱拳道:“李兄言重了,太子事关江山社稷,再小心都不为过,李兄,还请速速离去。”
李俶、李倓兄弟二人在那蓑衣汉子的带领下,在樊川弃船上岸,穿过重重弄堂,走进了一处大宅。正堂之上,张九龄早就等候在那里,一看到二人前来,就立马开口问道:“两位大王一路行来,可太平否?”
李俶顿时就明白了张九龄的意思:“张相放心,此次路线全由浩气盟一手安排,料来不会出什么差池。”
张九龄点头道:“那就好,大王以为,此子如何?”
李俶当下就将在潏河之上与谢轩你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话音方落,张九龄就拍案而起:“此天降鸿才予我大唐也。”
李俶、李倓兄弟二人皆深以为然,李俶开口道:“接下来我等该如何去做,将其招至太子麾下吗?”
这时,李倓突然道:“此人有博古通今之略,经天纬地之才,父亲若能招其至麾下,确为一大助力。然其在潏水之上隐居长达半年之久,终日与蜑户为伍,怕只怕又是一个靖节先生一般的人物啊。”
张九龄笑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作出这样词曲的人,又岂会是没有入仕之心的?”
李俶恍然道:“张相所言极是,其人对朝堂格局、天下走势了如指掌,信手拈来,人非生而知之,必然是下过苦功的。不过我担心的是,此人一旦扬名,各方势力必然趋之若鹜,竞相逐之。父亲虽然贵为国之储君,然自杨妃诞子之后,地位岌岌可危,风雨飘摇,能够给予他的反而是最少,只怕很难争取到这样的贤才。”
张九龄摇头道:“大王此言差矣,太子,国之本也,正朔相承,一旦继承大统,可予山河之重,何言最少?况且此子既然能在二位大王面前,直斥当今圣人功过,犹比以性命相托也,恐怕是早已在心中确立了自己的立场。”
闻听此言,李俶、李倓兄弟二人顿时满脸欣喜地看向张九龄:“既如此,还请。。。”
没想到,李俶才一开口,便被张九龄打断了:“此事不急,我朝取士,以进士为尊,如今春闱已过,过早入仕会影响他的出身。况且过早表明立场,加入派系,对他有害无益。诚如大王所言,以此子的才学,一旦扬名,各方势力必然趋之若鹜,以他的才智,只要处理得当,左右逢源,明年春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