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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听,李林甫出得也是拆字令,虽然不如李宪来得雅致,但是也算是差强人意。不过以他的才学,只怕多半不是出自他本人之手,而是有人代为捉笔。
不想李林甫话音方落,就有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朝着李林甫的方向躬身一拜:“后学已经有对了。”
李林甫笑道:“对来。”
“二火为炎,此非油盐之盐。既非油盐之盐,为何加水变淡?”
众人听了,不由地都是轰然叫好,此对较之李林甫所出的题,高了何止一筹,亦且是不假思索,急思所得。此人才思之敏捷,当真是叫在座的诸王叹为观止。
这一次,不用李宪开口再问,李麟就开口道:“此子姓郎,名士元,字君胄,定州博陵郡人氏。”
李宪又道:“重门深锁无寻处,疑有碧桃千树花,可是此子所作?”
“正是。”
李宪笑道:“果有康乐之风,来人,满樽,赐百金。”
接下来便轮到张九龄和杨国忠出题了。张九龄不欲与杨国忠相争,直接开口道:“杨公,请了。”
杨国忠亦不推辞,直接开口道:“有草也是芯,无草也是心。去掉心上草,添秋变成愁。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同样是拆字令,杨国忠所出的题又比李宪要高雅了一些,但是在座的众人都是心知肚明,李林甫虽说是不学无术,但是怎么说也是宗室之后,标准的官宦世家,受到过良好的教育;而杨国忠却是市井无赖的出身,才学即使是比之李林甫,亦是远远不及,能想出这样的令题来,那才是真的有鬼。
不过,现如今他权势正炽,倒也没有人当面点破。
这时,却已经有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站了起来,对着杨国忠遥遥一拜:“后学有对了。”
杨国忠不咸不淡道:“对来。”
那青年开口就道:“青字本是青,加水也是清。除去清水边,多心方成情。燕雀焉知鸿鹄志,流水不解落红情。”
宴席间顿时又是一片叫好,杨国忠的心里却像是吃了个苍蝇似的,这年轻人所作出的答对,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全看听到之人如何理解,但多半也是有揶揄他的意思。
这时,李麟的声音却又响起了:“此子姓韩,名翃,字君平,邓州南阳郡人氏。”
这一次,众人的神情都是有了变化。
李宪讶然道:“莫非就是那位以诗才撩拨芳心,引得柳姬倾心相许,传为一时佳话的韩翃韩郎君吗?”
李麟笑道:“然也,柳姬旧主李王孙开朗疏豪,见两人郎情妾意,不以为忤,反以爱姬相赠,更是慷慨解囊三十万钱,玉成二人婚事,正是我辈之楷模,尽显我盛唐气象,可谓壮哉!”
李宪笑道:“李祭酒此言甚是,韩郎才思敏捷,文采斐然,那柳姬眼光倒是不差,所托幸人也。来人,满樽,赐金百两。”
三题演罢,谢轩的心里却掀起了滔天骇浪,答题的这四位仕子,他竟然全都知道,俱是留名于后世。
史书古籍中对张彖倾注的笔墨虽少,但是其是天宝年间的进士出身,又以学识渊博、经纶满腹闻名远近,后世的成语冰山难靠便是出自于他的典故,以一语而名垂青史,自然不可能是普通人。
而钱起和郎士元亦同为进士出身,两人均在大历十才子之列,齐名于世,时人有“前有沈宋,后有钱郎”之誉。史料记载,其时,朝廷公卿出牧奉使,若无钱、郎赋诗送别,则为时论所鄙,由此可见,其二人诗才之盛。
而韩翃可就更有名了,抛开其大历十才子和进士的出身不提,他可是传奇里面的人物,一篇《太平广记•柳氏传》,章台柳的故事,后世谁人不知?
所谓窥一斑而见全豹,一届樊川诗会,随便遇见的便都是这等的人物,强汉盛唐,果然是名不虚传。这巍巍大唐,简直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谢轩这一边心中波澜壮阔,而爵室之内,一切却都按部就班,接下来便轮到张九龄出题了。
张九龄正想要开口,却不想被李宪打断道:“张公且慢,老夫与两位宰辅已出三题,然我观幼安却安坐于榻,岿然不动,莫非是嫌老夫与两位宰辅所出的题太易不成?”
谢轩心道:“这真是标标准准的躺枪!”他心中虽然这么想,但是表面上却不敢流露出分毫,“大王明鉴,末学才疏学浅,资质愚钝,非是不答,实是不能也。”
李宪笑道:“幼安太谦矣,以汝之才学,些许小道,岂非是信手拈来?”说完这话,他又看向张九龄道,“张公亦是文坛巨宗,这令题可不许出得太易了,不但难度要大,亦且要博古通今,妙趣盎然,张公以为如何?”
张九龄拱手笑道:“大王有令,子寿安敢不从?”
李宪又转向谢轩道:“我素知幼安才情高远,是以这答令的时长,也要有些限制,幼安你看如何?”
谢轩躬身道:“即是大王有令,那末学也只能抛砖引玉,投砾引珠了,还请大王赐教!”
李宪笑道:“抛砖引玉,投砾引珠?此喻甚妙,幼安果真是出言有章。”顿了一顿,他又道,“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我观幼安之才不下于子建,不若就以三息为限。若是超过时限,即便是答出了,幼安与这美酒也要无缘了。”
众人闻言神情都是一变,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宪此举是为了替谢轩扬名,然而要求却殊为苛刻,如果谢轩在时限内,答不上来,反而会弄巧成拙,沦为笑柄。
张九龄虽是对谢轩的文才充满信心,心中却仍是不可避免地替谢轩感到担心。这实是因为关心则乱,因为一个不可与人言说的原因,使得他对于谢轩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不过以他的文学造诣和心胸城府,仍是可以做到不着痕迹地替谢轩争取到思考的时间。
张九龄看向谢轩笑道:“幼安,老夫这里已然有令了,此令开句以一种花落地无声,次接一名与之相关的古人,此古人又须引出另一个古人,前古人问后古人一件事,后古人以诗文二句作答。”
在座的诸人不由地拍案叫绝,此令的规则立意新颖,妙趣横生,不愧是出自文坛巨宗张九龄的手笔,但是另一方面众人却又为谢轩开始担心起来,此令的难度,不言而喻,谢幼安真的能在三息之内,对出佳令吗?
张九龄笑道:“幼安,听好了,老夫的令题是雪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白起。白起问廉颇:为何不养鹅?白起曰: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就在在场诸人还在沉思之时,谢轩连一息都没有用到,就直接开口道:“张公,末学有对了。”
此言一出,满座骇然,就连对谢轩充满着信心的张九龄也是讶异不已:“幼安不妨对来。”
“笔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管仲。管仲问鲍叔:如何不种竹?鲍叔曰:只须三两杆,清风自然足。”
李宪立马拍案而起:“好个只须三两杆,清风自然足,道出了我大唐文人的浩然正气,一身傲骨,此对堪称妙绝,妙哉,妙哉,妙哉!”
在场众人也都是识货的人,其余暂且不论,张九龄以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来答为何不养鹅,稍显勉强;而谢轩以只须三两杆,清风自然足来答如何不种竹却是妙到毫颠,堪称神来之笔,就更不要提尽抒文人意气的一句清风自然足了。
众人叹为观止,谢轩却是心知肚明,在原本的历史中,此令题是由几百年后,同样是文坛巨匠的苏轼所出,而答令的秦观、黄庭坚、佛印和尚亦都为文采斐然一时,名传后世的文学大咖。这样的阵容再加上酒令本身,想不留名千古只怕都难。
谢轩虽然不知道这条酒令为何会提前几百年,由张九龄之口说出,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拿来应付危机,糊弄差事。
这时,李宪突然又开口道:“幼安果真高才,可否再应一对,以飨我等?”
众人闻言,心中顿为谢轩抱不平,如此酒令,急切间觅得一对,已是难得,宁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不想谢轩却是张口就来:“蛀花落地无声,抬头见孔子。孔子问颜回,因何不种梅?颜回曰: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满座皆是赞叹之声,李宪长叹道:“好个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我观幼安所应二对,收尾诗句,皆未流传于世,莫非是急思间所得?”
谢轩躬身道:“末学才疏学浅,让大王见笑了。”
李宪长叹道:“幼安才学,真是让人高山仰止,心向往之啊,奇才,真奇才也。”然后,他话锋一转,“坊间相传,幼安半载以来,客居潏水渔舟之内,老夫心实痛之。老夫在曲江池南岸有一处别院,幼安若不嫌弃,便赠予幼安了,聊表一些心意。”
谢轩闻言,正想开口婉拒,却被李宪伸手打断了:“幼安不必多言,皇朝盛世,大贤囿于渔舟方寸之地,我等臣子之罪也,不知则已,既已知晓,安能无动于衷?弃明珠于市井,遗贤才于荒野,幼安莫非是要陷老夫于不忠不义乎?”
这一顶大帽子一扣,谢轩也不敢多言了,当下只得俯身称谢。而在座的文人仕子,也丝毫没有产生出妒忌之心,实是在他们的心中,以谢轩的文才,这一切都实以当之。
以文才闻名当世,得宁王以国士相待,身为文人,只会与有荣焉,而绝不会产生丝毫嫉恨之心,这与后世的文人相轻,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
有此佳令开局,宴席间的气氛顿时就热切起来,一时间,爵室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第9章 樊川诗会 四()
转眼间,亥时已至,皎月星河之下,一河潏水泛银,数声鼓乐演毕,李宪站起身来,双手抱拳举在左胸之前,面朝皇城方向,朗声道:“请贡卷!”
所谓的贡卷,乃是用宣州贡纸所制作成的书卷。这种纸张在唐代的时候,品质最为顶尖,市面上,即使是重金也求购不到,历来为皇家内苑所专用,除此之外,也就是历年的科举考试和这樊川诗会才有资格特例使用。
而有资格进入爵室的十位青年才俊,所用的则是翰林学士起草制书所专用的黄绢,规格比之贡纸,则又是要高上了不少。
随着李宪的这一声令下,守候在甲板上的那些奴仆,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纸卷连同墨砚、毛笔一干物事逐人分发。唐代还没有后世那样装订成册的制式书本,而是像后世的书画一般,翻卷成卷,家庭富庶者还常有装裱,贫寒者,往往是将拼贴起来的纸张一卷了事。是以,分发到人手的纸卷,在食案上长长铺开,倒也是蔚为壮观。
爵室内,黄绢分发到各人手中,众人均是开始研墨、润笔,须臾间,便开始奋笔疾书。樊川诗会历年来的重头戏便是以诗咏月,这么多年来也未曾有过改变,在座的众人为此已经准备了一年乃至数年之久,佳作早已是在胸中酝酿日久、倒背如流,自然不可能会有文思凝滞的情况发生。
不多时,众人便已将自己的得意之作,在黄绢上书写完毕,待墨迹一干,便小心翼翼地将之卷成书卷,放在食案左上角的托盘之上。
侍立在一旁的奴仆见状,则是拿起食案上的托盘,恭恭敬敬地将其送至李麟的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