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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有好孙女儿,真让人羡慕的……”吴老太君笑咪咪的,从手腕上脱下一串檀木佛珠,亲手给吴珍容戴上,“五丫头,你有这片心意,便是好的,只不过我们吴家有头有脸,哪里能让女儿一个个全都当姑子去,传出去,那些不知就里的,还当我们吴家连个姑娘都养活不了呢。”
杨曼听得一头冷汗,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她一瞥高氏和苏氏,却见她们都是一张笑脸,不禁便有些寒毛倒竖。她敢肯定,这是高氏和苏氏在算计人,可是直到现在她还没有看出到底要怎么算计法。
不过谜底很快就解开了。
只听吴老太君又道:“你既已发了愿,要出家为尼,这个愿不还是不好的,须知佛前不打诳语,不如这样吧,便让你的贴身使女代你出家,这也是大户人家常用的法子。”说着,她瞅了怡兰一眼,“我瞧这丫头好模好样儿,风骨也有些像你,代替你出家再合适不过了。”
狠,好狠!
杨曼倒抽了一口冷气,却见怡兰瞬间白了脸,尖叫一声:“不……”
苏氏猛的上前一步,抽了她一巴掌,道:“闭嘴,老太君看中了你,是你的福气,还不快跪下谢过老太君。”
大户人家的女儿,轻易是不能让她去出家的,更不会轻易许嫁。真的发了出家的愿,一般也是用使女代替,因为,这些女儿,都是利益交换对象,尤其是像吴家这种源远流长的世家,千百年来,吴家之所有以能长流不衰,甚至成为江南第一望族,就是因为有一张通过历代联姻交换而来的关系网,他们抱成一团,盘根错节,将自己的根深深的扎在这片大地中。
像之前的那两位姑奶奶,都是特例,是不得不让她们出家。正是因为已经损失了这两个女儿,所以吴珍容这一个,才更加不能去出家为尼了。损失一个女儿,便代表损失了相当一部分利益,这和普通百姓家的观念不同,普通人家管女儿叫赔钱货,因为出嫁的时候是要倒贴嫁妆的。
“不……不……姑娘,救救我,我不要出家……不要……”
怡兰大声尖惊叫着,可是吴珍容这会儿根本就不敢出声,她并不笨,这时候也已经明白过来,可是她什么都不敢说,吴老太君的威严在吴府里是至高无上的。
难道吴老太君是在借怡兰震慑自己?吴珍容思来想去,她没想到高氏和苏氏只说了一半的话,还以为是吴老太君用这个法子在警告她。如果换作之前,也许吴珍容的拗脾气发作,真就不管不顾一心要出家了,可是这些日子她一边养伤一边反思,再加上杨曼那天跟她说的话,让她也渐渐有些清醒了。
没错,吴珍容实际上,就是犯了单相思,人家柳永柳七先生压根就不认得她,是她自己沉侵在柳永的诗词里无法自拔,觉得这样的男人才是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就算不能嫁给柳永,她也要找个跟柳永差不多的男人,所以她才对吴老太爷要安排她的婚事反弹那么大。
眼见吴珍容只是垂着头不出声,怡兰的尖叫声更加响亮:“老太君……老太君,我不出家……姑娘也不是真心想出家,她是要……”
啪!
苏氏又是一记耳光打了上去,打得怡兰偏过了脸,嘴角也惨出了血。
“来人,把她拉出去,在老太君面前叫叫囔囔,成何体统。”
马上进来两个仆妇,一左一右挟住怡兰,顺手还捂了她的嘴,将她拖了出来。
吴老太君这时才笑了笑,道:“这丫头,还欠了些□,不够稳重,但愿将来受佛法熏陶,能改一改性子,也不枉我们爱护她一场。”
杨曼只觉得自己的背心都被冷汗打湿了,老太君就算是有些耳背,也不会没有听到怡兰的尖叫,可是她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还是这样一副慈爱模样,甚至还拍了拍吴珍容的手。
“五丫头,你与那低贱的丫头不同,要稳重,要端庄,时时都要记着自己的身份,谨守本分,才是做女人的道理。”
“是,老太君,珍容知道了。”吴珍容的声音都在微微打颤,她本就是绝顶聪明之人,之前不过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这时醒悟过来,便觉得全身都在发颤。
“好了,我也不多待。”吴老太君在仆妇的搀扶下站起身,环视了屋子一眼又道,“这屋子朝北,怪不得一进门就阴渗渗的,我才坐了一会儿,就觉腿骨有些酸疼,怎么能让五丫头养身子。明日,就让五丫头搬到我院里,随我念念经,自有菩萨护佑她。”
“是。”
高氏、苏氏还有杨曼齐齐弯腰应声,至于她们心中是什么滋味,便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归来
终于,送走了吴老太君,杨曼只觉得全身都没了力气,心里也跳个不停。吴老太君太厉害了,不用怒色厉声,随便几句平常话,就能让人打从心底里露怯发寒。难怪自从吴老太爷过世之后,六房也没能骑到长房的头顶上,她敢说,就算是吴六太爷,也要对这位老太太忌惮七分。
不过,阿弥佗佛,总算都走了。
杨曼去了一块心病,直到内厅里对着观音像烧了几柱香才算完事。
过了五日,那怡兰果然被送出了吴府,走的时候安安静静的,好像已经认命了。
陈氏也见了朝芙夫人一回,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反正出来的时候,朝芙夫人的眉眼间颇有些不太愉快,隔了一日就将怡兰的两个哥哥、也就是在她手下做事的两个小管事给调得远远的,再也没让回来。
后来,高氏曾经在私下里略略对杨曼提了一提,说是这个使女在府外已经有了相好的,是个挺有才华的穷秀才,她做着有朝一日想当夫人的美梦,唯恐吴珍容一嫁,她就要跟着当陪房,因为串唆着让吴珍容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寻求一个如意郎君,去争取婚姻自由,因此闹出了要出家这一档子事,她只求能拖一拖时间,就可以趁这个机会请求放自己出府嫁人,至于之后吴珍容会嫁给什么人,她却不关心了。一位大家闺秀,再怎么着,也不会嫁得比她差的。
杨曼只听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想像不出会有这么荒谬的事,当初她只隐约觉得这个使女不太安分,想让高氏将她放出府去而已,却万万料不到,怡兰竟然有这等心计,又是这等的心高,为了圆自己的夫人梦,居然敢连自己的主人也敢算计。
有的时候,女人,尤其是一心想要往上爬的女人,真的很可怕。但却又不知道,那位将怡兰放到吴珍容身边的朝芙夫人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吴珍容的事情,她知道吗?知道多少?有否在其中推波助澜?
大家族中的事情,往往不能细想,越想越觉可怕。杨曼只能抛去那些杂念,最终她还是为吴珍容争取婚姻自由而失败的事情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吴珍容在松寿院里住了差不多两个月,吴六太爷也顺利给她订了亲,男方是绍兴府的李姓大户,恰巧有个庶子年龄合适,而且跟吴宜是同科进士,私交还算不错,当初吴宜就对这位李九郎提过有个待字闺中的妹妹,有才有貌,当时李九郎就有意求亲,不过吴宜心里有些嫌弃他是庶子,因此含糊过去了,这时因为吴珍容闹出了这档子事,虽然府里人都守口如瓶,但时间长了难免会有些风言风语传到外面,因此也不能慢慢挑了。
吴宜把这个人选对吴六太爷一说,吴六太爷当场拍板,让吴宜亲自去了一趟绍兴。两下来往,双方都很满意对方的家世,于是这事就这么成了,婚期定在中秋之后的第三天,也就是八月十八。但是五月初五就要下定,也就是说过了这一天,吴珍容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这些都是后来的事,在这之前,还发生了两件让杨曼措手不及的事。
头一件事是她终于又多了一个“才女”的名号。
经过吴顼的宣传,“三字经”事发了。那位据说很有名气的朱老夫子无意间听到吴顼念了几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之后,拿着板子逼小家伙把“三字经”全文默写出来了,且不论小家伙的那一手蝌蚪字有多难看,但只看内容,就让朱老夫子连打他板子都忘了。
“蒙学之幸啊……蒙学之幸啊……蒙学之幸啊……”
据吴顼小家伙回家后的说法,朱老夫子拿着他的蝌蚪字就这么念叨了一个下午,居然还时不时抹几下眼角,把小家伙乐得差点没在地上打滚。
几天之后,“三字经”就传遍了无锡所有的蒙学馆,而且还有向外迅速蔓延的趋势。
杨曼听说了之后,只能傻愣愣的坐在书房里,日记本摊在面前,却不知道怎么写好。难道要她写上终于做了一回文坛大盗不成?她也不是有意的啊,谁知道这个时候居然没有“三字经”呢,她还一直以为,“三经字”和“千字文”、“百家姓”是同一个时代的产物呢。
=奇=当然,更让她汗颜的是,她教给吴顼的“三字经”是不完全版本,因为她自己就没记全,有一些还是她胡编着补上去的,也记不清有没有宋代以后的典故,实在编不出来了,干脆就跳过去了,所以这一版“三字经”的最后一段,其实是有些混乱的。
=书=说起来,杨曼会背“三经字”和“千字文”、“百家姓”,这其中还有一段趣事。
=网=那还是她上大学的时候,参加了唱诗班,别误会,不是像教堂那种唱圣经的唱诗,她所参加的这个唱诗班的宗旨是:将国学发扬光大。
根据那位唱诗班班长的研究,音乐对辅助人类记忆有非常强大的作用,所以他们的目标就是要将那些古人们文章、诗词,全部编成像圣经那种充满感染力的歌曲唱出来。
当然,中国古文、古诗词何止千万,要全部谱成曲子,那是不可能的,只能挑一些经典的出来,如李白、杜甫的诗,如柳永、苏轼的词,如欧阳修、范仲淹的文章,如“三经字”和“千字文”、“百家姓”这几篇千古流传的启蒙读物,当然,更少不了“诗经”,当时那位班长就放出豪言壮语,声称一定把“诗经”编成中国的圣经。
杨曼不会编曲,她原本负责的是在全市各大院校范围内推广唱诗班及国学,不过因为人手不够的原因,她也经常性的充当试唱的那只小白鼠,虽然偶尔也有跑调之类的笑话发生,但是她的嗓音还算清亮,弥补了这一不足。唱多了,自然而然就全部记住了。
尽管大学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接触过这些诗词文章,但是多少还是能记得一些,尤其是“三字经”,三字一句,朗朗上口,跟那些拗口的诗词文章又分外不同,极容易记住,忘得也慢一些。至少到现在她还能记住约七成左右的内容,拿来应付吴顼这个小家伙是绰绰有余了。
文坛大盗。
斟酌了很久,杨曼还是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下了这样四个字,对自己的行为表示出足够的自责和恶心。最后她伏案整整一天,写了一篇言辞肯切的信,让吴顼带给朱老夫子,在信里,她明确表示,这“三字经”并非她所做,而是幼时从他处读来,不敢担当“才女”这一评价,还请朱老夫子为之澄清,勿使他人误信,使真正写出“三字经”的人蒙于尘埃之中。
“三字经”到底是谁写出来的,现在也没人知道了,反正她只要推脱掉,求个自己心安便可以了。
朱老夫子收到信,不但不恼,反而对杨曼更加赞赏,又冠以一个“德高于才”的美称,意思是这个女人不但贞德,而且还很有道德,不冒认他人之功,不贪恋才女之名,虽不是才女,更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