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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吴宏对她的点点滴滴,再次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中。他从不多说一句话,甚至从不当面表露关怀,可是他送的礼物却往往都是她需要的。以往她总是欺骗自己,认为那是巧合,可是每一次,每一次都那么巧合吗?
他对吴府的人,从来不假辞色,可是只有对自己,总是恭敬有加,她曾经以为他是因为吴寅才这样尊重她,可是,她只是吴寅的妻子,一个拜过堂却并没有圆房的妻子,吴坦之、高氏和吴宣,还有吴珍宝、吴顼,他们都是和吴寅血脉相连的人,比她更亲,吴宏对他们才应该更好才对。
再也没有侥幸,再也没有怀疑,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错意表错情,吴宏用一张点了朱砂的白纸将事实摆在她眼前,让她再也无法逃避,再也无法忽视。
她对吴宏是有感情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的,就记挂上了。春雨润物细无声,吴宏的身影就像那无声的春雨,不带半点侵略性,无声无息的就驻入了她的心头。
她死死咬住唇,挣扎着想把某个蠢蠢欲动的念头压下去。不行,这样不行,她已经规划好自己的后半生,她不能为这样一种虚无缥纱的感情而毁了一切。吴宏是她丈夫的弟弟,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可是……可是,吴寅是杨小曼的丈夫,她不是杨小曼,她的名字叫杨曼,吴寅不是她的丈夫,她甚至从来没有见过吴寅,凭什么她要为一个自己根本就没见过的人,守上一辈子。
她已经守了十年了,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十年?
但、但是……路又在哪里?
就在偷情,出逃,私奔……等等类似的字眼在杨曼的脑海里不停的翻滚旋转的时候,吴顼突然回来了。
“娘。”小家伙脆生生的一声叫喊,让杨曼猛的回过神来。
“娘,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没、没有,进沙子了……”杨曼连忙揉了揉眼睛,“顼儿,怎么今日回来得早?”
“早?”吴顼摸摸后脑勺,转头问自己的书童,“早吗?”
砚童恭敬的回答:“已经申时了,不早,公子平日里都是这个时候到家的。”
申时?
杨曼这时才发觉自己居然发呆了很久,连忙摸摸吴顼的头顶,道:“饿了吧,娘给你做点心吃。”
一听到有点心吃,吴顼顿时欢呼一声,也不管他娘哪里不对劲了。
看着吴顼蹦蹦跳跳快活的模样,杨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似乎把之前所有的挣扎都吐了出来。她想得太多了,真的太多了,有孝顺的儿子,有富裕的生活,她应该知足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想想郑娘子,想想吴珍容,前车可鉴。
下定了决心,杨曼似乎轻松了些,只是心里却时不时有些隐隐作痛,尤其是在看到吴宏那张朱砂白纸的时候,痛得更厉害。
必须断了他的心思,但要怎么才能说出口呢?
杨曼沉思了许久,却见春桃拿了一些芦叶进厨房,不禁一愣,问道:“你拿这些叶子来做什么?”
春桃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答道:“夫人,大后日便是端午了,你每年这个时候不是都要包粽子吗?”
杨曼怔了怔,无意识道:“竟是端午了,我都不记得日子……”
却是脑中灵光一闪,知道应当如何回绝吴宏的丹心白纸了。
这一日,杨曼包了许多粽子,各房各院都送了一些,还特地给吴宏备了一份,和吴宣的那份一起让小雁送了过去,特别叮嘱哪一份是给吴宣的,哪一份是给吴宏的,两位公子的口味不同,让她千万别送错了。
恰巧这日吴宣来找吴宏讨要那几篇帮写的文章,一看这些粽子,顿时乐了,道:“嫂嫂就是有心,知道我这几日想吃粽子了,就送了来。”
说着,就吩咐阿贵把粽子都拿去煮了。
吴宏当时正在翻找那几篇文章,等他找到后才发现粽子都被拿去煮了,因此面色不悦,好一会儿才道:“你煮自己的便是,怎么把我的那份也一起拿去了。”
吴宣笑嘻嘻道:“反正都是要吃的,一起煮不是方便些么,二哥,这点小事你也计较?”
吴宏心中有话,却被吴宣堵得一句也不能说,当下没好气的将文章甩到吴宣的身上,道:“你自己拿去看,要背下来,还有,记得重新抄录,否则,就等着爹……”
“知道,知道,就等着爹打我板子是不是……二哥,你看弟弟我一副聪明相,会留下破绽被爹发现吗?”吴宣乐颠颠的去了。
一会儿粽子煮熟了,下人送上来,吴宏把粽子一个一个翻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不禁有些失神。
难道,她竟没有看懂吗?还是,不愿回应。
他心中竟然涌了想要当面问清楚的冲动,却又勉强压抑住。
对着粽子发了许久的呆,吴宏极其沮丧失望,神色变幻了几次,似有不甘,又似颓然,人也迷茫不知身外事,无意识的往门口走了几步,又犹豫着退了回来,如此来回,竟不下十数回,直到吴宣突然又进门来。
此时吴宏正好站在门口,冷不防吴宣进来,就被撞了一下,踉跄的退了几步,虽然狼狈,人却清醒了。
“二哥,你站在门口做什么?”吴宣先嘟囔开了。
吴宏沉了沉,强压住心中的痛苦,冷冷道:“你撞我,倒还有理了。”
吴宣被他的脸色和语气吓了一跳,这才发觉自己这个二哥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连忙打着岔东看西看,道:“二哥,我……咦?二哥,粽子你还没吃啊,都快冷了,我给你剥个,嘻嘻,刚才我可是一连吃了三个,嫂嫂做的东西就是好吃。”
说着,他飞快的剥了一个粽子,连碗带筷子一起送到吴宏面前。
吴宏瞪了他几眼,终究没有拂却这个弟弟的好意,拿起筷子一夹,还不曾用力,却不料粽子竟然从中分为两半。
他愣了一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吴宣却惊诧道:“二哥,这粽子怎么是空心的?枣儿哪里去了?”
也不知杨曼用了什么方法,竟将这粽子做成了空心粽,原本该放枣肉的地方,如今空荡荡的,所以这粽子才不受力,用筷子一夹就轻易断为两半。
“我累了,想睡一会儿。”吴宏慢慢放下碗筷,淡淡的说道。
“啊?”
“出去。”
吴宣被吴宏用力的推出了门,然后他重重的甩上门,背靠着门,双手捏成了拳,俊美的面容上,再也没有半丝血色。
“二哥,二哥,你没事吧?”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我刚才看你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二哥,你回答一句,你不说话,我很担心……”
“二哥……二哥……要不要给你请个大夫……”
吴宣在外面叫了一会儿,见屋里没声音,人也有些慌了,匆匆离开。
终于安静了。
他这才慢慢的蹲了下去,粗粗的喘着气,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些粽子,像是不愿意相信似的,猛然间扑了过去,将所有的粽子一个一个剥开。
又见暗谜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所有的粽子,中间都是空的。
他的心意,她懂。可是,她却拒绝了。
一个没有枣肉的空心粽子。
她的意思是:早已心无他念。
是这个意思吧,嫂嫂,你想告诉我的,是这个意思吧。
心无他念,不是不念,而是不能念,不敢念。
吴宏痛苦的喘着气,双手几乎抠入了木桌之中,木屑刺破了皮肤,一缕血丝慢慢渗了出来。其实他早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可是,还是不能就此接受……他还没有证明给她看,他有能力照顾她,给她幸福……
“宏儿……宏儿,开门。”
门外,突然传来了吴坦之的声音,却原来是吴宣觉得不对劲,去把吴坦之找了过来。
吴宏猛的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爹,我睡下了,有事吗?”
他一边回应,一边连忙将桌上的狼藉全部收拾起来,藏到了书柜后面。收拾完了才发现手指上的伤口一时间没办法处理,因此只能借口睡下了不愿开门放吴坦之进来。
“大白天的,睡什么?”吴坦之关心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开开门,让爹看看你。”
“无事,只是昨夜看书晚了,这会儿补睡一觉。爹,你忙,就不必为孩儿费心了。”
门外沉默了片刻,才又传来声音:“那你睡吧。”
不对劲,宏儿从来没有这么顺服多话过,往日与他说话,多半是爱理不理,偶尔应答,也不过三五个字。吴坦之站在院子中间,沉吟了许久,向服侍吴宏的小厮吩咐了几句,才慢慢的走了。
那两个小厮得了吩咐,竟一直守在吴宏的门口没有离开。
虽然吴宏有心隐瞒,但手上的伤口毕竟无法一夜之间就消失,隔了一天,还是被人发现了。他心中极乱,又不愿多说,更不堪面对杨曼,怕给她惹来麻烦,干脆就收拾了行李又搬回了槐树下。
恰巧这一日正是端午,是李家来吴府给吴珍容下定的日子,府里极忙,就连吴坦之也无暇理会他,只能眼睁睁的放他走了。
杨曼知道以后,虽然暗暗松了一口气,却也难免郁郁不乐,偏还要强打笑脸,去陪吴珍容。姑娘许了婆家,有些事情,当嫂子的就要跟她说说,一些规矩,一些本分,一些为人媳的道理,至于新婚洞房的事情,自有她亲娘去说,倒不用她操心了,也免了杨曼一场尴尬。
其实这些事情原该让吴珍容的亲嫂子陆氏和王秀娘两个去说的,却不知为什么,吴珍容偏就指明了要杨曼过来,高氏也没有多问,只想着大概是养伤期间,杨曼对吴珍容多有照顾,二人感情好些也是正常。
这还是杨曼第一次进入吴珍容的闺房,才女就才女,屋子里堆满了书,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反而不见女孩子们常喜欢摆的花儿啊挂饰什么的,真是像书房多过卧房。
“大嫂子请坐。”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修养,吴珍容的气色好看了许多,双颊透出了红润,大抵是刚刚从前厅回来,拜见过未来的公婆,也见过了未来的夫婿,眼底有些姑娘家应有的羞意,但却不见丝毫喜意,神情很是平淡。
杨曼强打笑脸,道:“恭喜妹妹了。”
吴珍容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使女上茶,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杨曼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趁喝茶的工夫,看了那使女一眼,有点面熟,似乎曾经在老太君那里见过,想来怡兰走后,老太君从自己院里拨了一个使女给了吴珍容,面容还算清秀,也不苟言笑,奉了茶之后就站在一边,低头敛目,像根木头桩子似的。
“她叫贞儿。”吴珍容见杨曼打量那个使女,便淡淡说了一句。
杨曼连忙收回目光,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就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道:“五妹妹,我也不知有些什么道理可以教你,来之前,想了许久,便将这些年来一些心得,写在这里,你拿去自己看罢。”
吴珍容面色缓了缓,道:“多谢大嫂子。”
她没有伸手,而是让那个贞儿接过小册子。杨曼眼尖,见那贞儿退到一边后居然还翻开册子暗暗瞧了两眼。
不用说了,这个定是吴老太君的眼线,防范得真严啊。杨曼不禁想起了传说中的女书,想来那些创造出女书的女子们,便是在这样森严的监视下,不得已而为之的吧。这还是在相对开明的宋代,要是放到礼教更加严苛的明清时期,简直闷也要闷死了。
想到这里,杨曼对吴珍容的同情更甚,忽而又想起自己,想起吴宏那一纸丹心,不禁更是愁郁满怀,一时间竟忘了场合,幽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