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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我、我……不……”杨曼一惊,退后几步,几乎撞翻了她身后的椅子。
“我有三子,已失其一,不忍再失宏儿,曼娘,你明白吗?”吴坦之缓缓转过身体,盯着杨曼又道,“三子之中,属宏儿最像我,也最得我心,他心中所想,一个眼神我便知道。以往我假装不知,是因为我对他娘亲之死,心中有愧,原以为随着他年事渐长,会渐渐明白事理,却不料反让他越陷越深,竟做出这等危险之事。”
杨曼被他盯得如坠寒潭,竟不敢有任何动作和言语,只是呼吸急促,面色苍白,几乎连站也站不稳了。
“过几日,待我和族里做个交待,你便带着顼儿搬去梅山宅子吧。”
吴坦之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一甩袖子,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儿未及冠,公婆尚在当家主事,便被逐离出府,这是只有犯了大过错的媳妇才能享有的待遇,传扬出去,这将是杨曼一生也无法抹去的污点。但她却不知道吴坦之这样决定,算是处罚她,还是看在吴宏的面子上好心放她一马。至少,他没有把事情揭穿,否则……她不敢想像后果。
杨曼只知道,在出了一身冷汗,勉强走回文魁院之后,一进门她就双眼翻白的晕了过去,直把吴顼吓得放声大哭,才幽幽醒来。
把吴顼抱在怀里,安抚了几下,她却久久无言。心太乱,所以,她没有办法理清这骤然发生的事情。
是好?
还是坏?
又或者,意味着一次转折?
信,杨曼写了。
其实海外未必有吴坦之说的那么危险,此时正是宋朝最强盛的时期,海外贸易也发达,一个宋人尤其是吴宏这样的有功名在身肚子里又有真材实料的人走出去,就有点像后世美国人出门一样,虽然有被当凯子狠宰的嫌疑,但是奉承拍马的也多,安全上还是有一定的保障的。
但这也仅是指靠得近的,像南洋一带,还有日本、高丽之流,对中原的文化尤其推崇,宋朝的文人士子甚受欢迎,稍微有些名气的,更是达官贵人的座上宾。如果吴宏不知好歹跑得更远,别的不说,光是海上风浪就够呛了,毕竟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现像郑和下南洋时那样巨吨位的大船,跑跑近海还行,远洋那是找死。
所以,杨曼不得不写这封信,不是出于吴坦之的话,而是出自她的本心。
她担心吴宏会遇到危险。
随着信的送出,吴坦之也招集族中一些长老,就关于让杨曼搬出吴府的事情,讨论整整半个多月。这件事情传出去,人人皆惊愕不已,长老们更是齐齐反对。
因为没有理由,吴坦之没有说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来,他就不能硬逼杨曼搬出去,更何况这个寡妇还是受过朝庭表彰的节妇,又是被名儒朱老夫子称赞过的德妇,吴坦之这么做,很有些欺凌人家孤儿寡妇的意味,就算他是族长也不能做这么缺德的事。
会出现这种局面,只能说杨曼在外面的名声太好了,好到连吴坦之这个族长也不能轻易动她的地步。
吴坦之被逼得没有办法,干脆就声称自己做梦,梦到了夭折多年大儿子吴寅,是吴寅托梦,让自己的儿子自立门户的。
一下子,族里那些反对的人,都哑口无言。
古人迷信,鬼神之说,从来是宁可信有不可信无,更何况这话还是从族长口中说出来的,当然假不了。
就这样,虽然很多人私底下还有些议论纷纷,但是在吴坦之的强力推行下,杨曼搬出吴府成了定局。
这种事情,自然也有人跑过来问杨曼,如相交甚厚的王秀娘,如不知究竟一头雾水却本能的感到事有蹊跷的高氏,如倚老卖倚老爱打听八卦的苏氏,在她们面前,杨曼只能故作淡然,吴坦之维护了她,她自然不能拆台,语言间模模糊糊表示这几天她也做梦梦到了吴寅,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于是吴寅托梦之事,就变得越发的真实了。
整个吴府里,似乎只有吴老太君对这件事情表达了赞同,甚至说出早就该搬出去的话来。
选仆
自从知道了吴坦之对她的维护之后,杨曼一直吊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终于能冷静下来考虑这件事情,然后才突然发现,搬出吴府,对她来说,固然是失去了往日凡事都可不管不问的悠闲,但是似乎也并不是一桩坏事。
至少,她想做点什么事情,不用再事事都要向谁禀报,虽然春桃这个钉子还是得带在身边,但比起在吴府内,她的自由程度要高得多了。
当然,相对的,吴宏想再来看她,就更加难上加难了,一旦单立门户,她就不能再轻易开门放男人进宅子,哪怕是她的小叔子也不行。就算有人要上门拜访,出面待客的,都得是吴顼这个小家伙。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他已经独立了,成为一家之主,也能当家作主了。杨曼就算要提点他,也只能隔着帘子躲在幕后。
这么一盘算,有得有失,杨曼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感到高兴还是难过。
但不管是高兴还是难过,她还是要搬出去了,去庙里烧了香问了日子,说是十月二十八正是搬迁的吉日。杨曼算了算时间,现在是九月二十一,也就是说她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去修整梅山大宅,时间有点紧,但是幸亏当初她去慈禅庵祈福的时候,往梅山大宅走了一趟,当时就让人把几处太过陈旧的屋子重新修茸了,野草也拔了两回,现在只要派人去打扫一下就可以了。
关键是所有的家具都要重新打制,文魁院里的东西,除了衣物和惯用的器皿之外,其他的她一样也不能带走,还有伺候的下人,除了派去茶楼米店的几个,其他几乎没有一个人愿意跟她走。
毕竟,吴顼只是庶子,自立门户以后,跟吴府嫡系比起来,根本就没得比,除非将来吴顼出息,考个功名回来,当了官,那还有个兴旺的说法。但是吴府的那些下人中,有几个能有这样的眼光和等待的耐心,毕竟,吴顼还小,孤儿寡母的,自立门户以后,能不受人欺负就已经算不错了。
就连杨曼的心腹小雁,都没有选择跟她走。杨曼虽然有些不舍,但是也能理解,毕竟,小雁嫁给了阿贵,做为妻子,她当然是要跟着丈夫。
于是,除了打制家具之外,购买新的使女下人,就成了当务之急。
可是偏偏杨曼平日是不管事的,吴府每年都有人进出,她从来没有过问过,这时一下子要挑出合适的使女下人,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去问高氏嘛,她又不太愿意,已经有春桃这么个钉子了,要是高氏借机会再插几个进来,她还活不活了。
这时才悔不当初似乎已经有些迟了。
正在她像没头苍蝇,胡乱就要往人牙子那里乱窜的时候,王秀娘看出了她的窘境,某一日偷偷拉着她的手,道:“大嫂子是不是正在为新宅的使唤人选发愁?”
杨曼叹了一口气,道:“让你看出来了,这种事情,我向来不熟悉,又不好去问婆婆,只怕她说连这点小事都没有主意,搬出去以后要如何当家,真是愁死我了。”
王秀娘轻轻的笑了,道:“大嫂子怎么不来问我,可是嫌我不值得信赖。”
杨曼这时才反应过来,王秀娘是谁呀,王家的掌上明珠,这位姑娘可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从小就是做为一个当家主母来培养的,不是吴珍容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看诗书画的才女。而且王秀娘又不是高氏,她不可能往自己这里插眼线,没那个必要。
“看我,都急糊涂了,放着现成的人不问……”杨曼连拍几下额头,苦笑着拉住王秀娘,“你可一定要教我。”
“教你没有问题,只是……”王秀娘突然轻轻叹了一声,“大嫂子这一搬出去,日后你我想要见面,便不容易了。”
杨曼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转而安慰道:“也未见得不容易,你要出来难,我要进来,还不容易么,初一十五,我总要来拜见婆婆的,到时往你那里走一趟,还要你不嫌我烦才是。”
被她这么一说,王秀娘想想也是,不禁又笑,附在杨曼耳边,细细说了几句,倒听得杨曼眼前一亮,原来挑选下人,还有这些讲究啊。
禁不住便道:“若论管家,秀娘你强过我许多,日后我怕是要多往你这里跑了。”
王秀娘笑道:“只怕你不来。”
因时间比较紧,杨曼也没有跟王秀娘多说,当下就派人找了人牙子,带了几十个男男女女来,两个妯娌坐在堂上,挑来挑去,挑了整整三天,最终只挑出五个人来。
三男二女。
两个女孩子,一个是十三、四岁的哑女,杨曼看着可怜,又一想,哑女不会说话,值得培养成继小雁之后的心腹,就留下了。另一个是被丈夫赶出家门的弃妇,才二十一、二岁的模样,娘家嫂嫂又是个泼妇,不肯容她,将她卖给了人牙子。
杨曼一打听她被赶出家门的原因,竟然是因为结婚五年,没有生出儿子。
这真是……杨曼连连摇头,和她聊了几句,见她说话有条理,遇事反应也快,很懂看人眼色,而且还精于女工,无论是做衣服鞋袜还是刺秀,都十分出色,又煲得一手好汤。然后又派人去打听了她的风评,只说在婆家很是勤快,也孝敬公婆,只是因为没有生出孩子,而且丈夫又勾搭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嫌弃她没有姿色,这才把她赶出了家门。
想想也是个可怜人,留下来洗洗补补兼任厨娘,也是不错的。
另外三个男的,年纪都偏大一些,其中有两个,都快四十岁的模样,杨曼看他们都挺老实憨厚的,这才敢收下。
年纪最轻的那个男的,倒是让杨曼犹豫了许久。
他的名字叫宋仁致,大概三十岁上下,原是个犯了事的秀才,被隔去了功名,贬为贱籍,只能为奴。杨曼原本还不太瞧得上他,毕竟犯过事的,想来不是那种老实本分的人,不过王秀娘派人去打听了,才知道这个秀才其实也挺冤枉的,不过是酒后写了篇文章骂了几个不做实事的官员,言辞颇有些犀利之处,触及那些人痛处,就找了借口将他入了罪,亏得本朝素来厚待文人,这才保下一条命。
“我打听过了,这人其实本性不坏,性格颇有些刚强之处,又能识文断字,写写算算必不成问题。你与顼侄新立门户,孤儿寡母的,虽然背靠吴家这座大山,终归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让这个人成为管家,若有什么事情,由他出面,必可震慑一些宵小之辈。”
王秀娘这样一说,杨曼听了,顿时觉得大有道理,不过想了想,又有些犹豫,苦笑道:“我看此人颇有才学,又是这等的性情,只怕我孤儿寡母的,收拢不住这等人才。”
不是她看低自己,实在是在这方面,她一点经验也没有,若是将来奴大欺主,岂不成了笑话。以前只想着吴顼大了,才会出来单立门户,根本就无须她操心这些,若早知道有这样的变故,她怎么也跟着高氏学点经验的。
王秀娘轻轻一笑,道:“看你平日没有不聪明的,怎么连这一点也想不通。此人如此人品,既入贱籍,怎会甘心,你只需许诺于他,将来为他恢复平民之身份,他岂有不真心为你着想之道理。只要有个十年、八年的,待顼侄长大成人,他便是走了,你还愁家中没有人撑着。”
这倒也是,杨曼听得连连点头,她现在愁的还不是吴顼年纪太小,自己又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女人,照王秀娘调查的情况来看,这个宋仁致还真是有胆有色的,只要他能为自己撑个十年八年,吴顼长大了,她也没什么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