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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士们纷纷表示全不知情,那些文章不过是平日学习之作罢了。
崔容听着听着,微皱起眉头。
看来,其他进士的文章,至少是他们亲自写的,与他自己的情况不大一样。
崔容可以肯定,他绝没有在春试前写过关于粮荒的文章,应该说他甚少在崔府中动笔墨。那小厮拿出来的东西,当然是伪造的无疑。
看来,是有人想借着这次舞弊案扳倒他——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为今之计,还是得从那卷作为证物的文章入手。
想到这里,崔容向王远光示意有话要说。
待王远光同意后,崔容上前一步行礼:“王大人,学生想借证物一观,不知可否?”
王远光还没说话,御史中丞刘维瑞一脸严肃地开口:“春试舞弊之案事关重大,如此重要的证物,岂可轻易示人。”
“学生……”
崔容刚开口,又被御史中丞打断:“尔等清白与否,自有三司决断,此事休要再提。”
崔容无法,只得行礼后退,回到进士们中间。
黑衣骑首领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又挪开目光,盯着堂下其他人。
第一天的审理自然没有什么结果,数个时辰过去,也不过是将车轱辘话又说了一遍,最后各位进士暂且归家,崔府小厮收押在大理寺监中,等待下一次传唤。
****
崔容回到宅子不久,杨进独自一人前来,且带着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崔容想看的那卷作为证物的、据说是他在春试前书写的文章。
“……怎么会?”
崔容惊讶万分。御史中丞已经在朝堂上拒绝过他的请求,又怎么会轻易被杨进弄到手?
杨进轻描淡写地说:“皇子总是有点特权的。”
崔容顾不得细想,展开那篇文章细细研究字迹。
不得不说,写出这卷文章的人极其仔细,将崔容的笔迹模仿的几乎相差无二,就连他书写中的一些微小的习惯也都注意到了。
但崔容还是感到了一些古怪之处,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索性叫宝儿拿来笔墨,自己照着那篇文章逐字逐句誊写了一遍。
这样一来,崔容终于发现问题在何处。
那人虽然十分小心,但还是不知不觉地带入了一个应该是属于他本人的小习惯——在最后回笔时,那人下笔会比崔容稍重,因此墨迹要更为饱满。
这一点小小的差别虽然十分不易被察觉,但崔容本人当然会感到字迹中的不怪。
发现了这个重大的疑点,崔容只要在第二日审理时提出来,御史台便不能拒绝查验,以此为突破口应该并不太难。
他松了口气,将证物还给杨进,见天色不早,便留下后者一道用饭。
****
第二日在公堂上,崔容将笔迹的事提出,王远光便叫来知贡举官们当场勘验,确认证物果然有些可疑。
王远光沉着脸:“把那小厮带上来!”
小厮被差役带出,低头跪在堂下。
王远光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堂下跪的是何人?!”
小厮磕了个头回答:“小的乃户部尚书崔大人家的奴仆,在府中掌管马厩。”
“你可知奴告主乃以下犯上、背主求荣,按律要先吃一顿板子的。”王远光说。
小厮回答得振振有词:“小的并不敢以下犯上,只是看过皇榜之后心中实在不安。小的虽是一介贱民,但也晓得春试舞弊事关重大,唯恐不将此事说出,触犯了欺君罔上的大罪,这才不得不告发四少爷。”
那小厮年纪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但是口齿伶俐得很,一番话即攀咬了崔容“春试舞弊”,又扣了个“欺君罔上”的大帽子,可谓一箭双雕。
王远光被噎得无语,见一旁御史中丞正虎目眈眈地,仿佛要找出他“欺君罔上”的蛛丝马迹,没好气地挥挥手:“先按律打十板子。”
那小厮被拖出去打的空档,王远光手下一位寺正进来,对王远光行礼道:“大人,已准备妥当了。”
王远光点点头,等那小厮挨完了打又问他:“你是何时何处看到崔进士写这篇文章的?又是如何发觉此文与春试题目相类?”
小厮白着脸,动作艰难地磕了个头答道:“小的本来是掌管马厩,春试前七八日,小的有事去找世青少爷跟前的钟老爹,去了四少爷的院子。那日四少爷书房里没人,有张纸给风吹到地上了,小的便捡了起来打算放回原处,不小心看见了题目。当时小的不曾发现有异,直到前几日知晓春试策论的题目。”
王远光问:“这么说,你肯定那文章出自崔进士之手?”
“小的肯定。”小厮道。
王远光令差役将那篇文章送到小厮面前:“你仔细看看,真的能肯定?”
小厮看了片刻,磕头回到:“小的肯定。”
“看清楚了?”王远光再问。
“看清楚了。”
谁知那小厮话音未落,王远光一拍惊堂木,怒喝道:“满口胡言乱语的混账!你其实根本不识字!”
第三十四章、 三司会审(下)
王远光如此表现;实际上是存了诈一诈的心思。如果这小厮肯自露马脚,就省得他多浪费时间。
只是他一不小心;将多日来的诸多不满都发泄在了小厮身上;于是连“混账”这种话都当堂说了出口。
小厮冷不防被一喝;竟不慌不乱;只俯身磕头;口中道:“小的冤枉!小的识字的!那文章小的会背!”
说着,他开始背诵。
那小厮背得很流利,的确与他呈上的文章丝毫不差。可惜王远光早有后招;命寺正准备的卷子上暗藏玄机。
王远光令众进士都上前一观。
进士中不乏博闻强记者,将纸上的文章与小厮所背暗自一对比,便看出蹊跷所在。
纸上文章大体相差无几;但每一句都做了小改动——将其中笔划复杂的字用其他替代。
那小厮自称识字;甚至能分辨笔迹,结果看了这么久,居然没看出来卷子已经不是原来那份。
一时间,进士们都明白了,纷纷对小厮怒目而视。
他诬陷崔容的举动犯了几处大忌:一不该谎称自己识文断字,这在进士的心中着无疑是种侮辱;二不该背主求荣,身为奴仆竟然不忠不义,简直罪大恶极;三不该借春试舞弊案的名头,众进士因为这小厮的缘故,生生多耽搁了数日,如何能不怨?
到这地步,案情似乎已经可以水落石出,按照惯例,王远光也能当场结案宣判了。
但春试舞弊案是承乾帝亲自下旨审理的,马虎不得;且他身边还站着一位御史中丞,王远光便想令那小厮自己认罪画押,这样程序上便没有什么错处可挑。
谁知那小厮竟然也是个狡猾的,原本已经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见状他立刻一口咬定自己无罪。
小厮对王远光辩道:“小的识字不多,有些是认不出,但题目和笔迹却是不会看错的。”
对这种油盐不进的狂徒,王远光可谓恨之入骨。
虽说他也有一点手段对付这种人,但再折腾下去,仅崔容一人的案子就要耽搁不知道多少日了。
眼见大理寺卿十分为难,他手下一位寺正忽然上前耳语了几句什么。后者摇摇头,又犹豫片刻,最后道:“也罢,就让他来问吧。”
只见王远光向御史中丞说了几句话,御史中丞看向小厮,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口中却道:“如此也好,就按王大人的意思办吧。”
差役应声将那小厮带了下去,后者不知发生了何事,大概见御史中丞这次没有和王大人唱反调,他脸上终于显出一丝慌乱。
所有人等了大约半个时辰,那小厮被带回来了。
他一副面若死灰,失魂落魄的模样,见了王远光,立刻哀嚎着连滚带爬地跪在堂前,哭着喊着要认罪。
崔容的反应只能用震惊来形容。
方才他站在堂下,听得不甚清楚,不过王大人貌似提到了“他”。这个人是谁还不得而知,但是能让这狡猾的小厮变化如此之巨,显然正是这个人的手段。
大理寺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崔容心里实在好奇极了,暗自决定一定要弄个清楚。
小厮招供,之所以会诬告崔容,是因为他贪图皇榜上说的丰厚赏赐,才一时鬼迷心窍犯下大错,求王大人从轻发落。
闻言王远光和御史中丞都皱起眉头,黑衣骑首领带着面具,看不清神情,想来也是不怎么相信的。
小厮的话乍一听有理,实际上仍旧疑点重重。
要知道那伪造的笔迹曾经瞒过了数位知贡举官,这般超群的技艺出自何人之手?而那人又为何要如此陷害一名新科进士?
王远光为官多年,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
他没有当庭将那小厮判刑,而是转头吩咐一旁的书记官:“将此事暂且记下,交予圣上亲自决断。
书记官奋笔疾书,将事情的经过以及大理寺卿存疑之处一一记下。
御史中丞不禁在心中暗叹,王远光虽然能力有限,但能将这位子把持得如此牢靠,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比如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就极妙。
不下任何结论,只将审案的经过和疑点报给承乾帝,有功圣上自然记得,有过,责任似乎也不是那么大。
今日审理总算有了进展,王远光稍稍松了口气,将小厮先押入大理寺的牢房,待日后继续审理。
****
那小厮伪造证物诬告主人的罪行铁证如山,表面上看崔容算是基本洗脱了罪名,但春试舞弊案不破,他作为涉事进士,声誉必将受到影响。
不过说来也奇怪,那几名进士的口供之中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和他们有过接触且无利益冲突的人,也都认为这几名进士人品正直高洁,绝不是那作奸犯科之辈。
人证物证都无力,案件一时又陷入胶着,除了命黑衣骑继续调查,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但在公堂之外,这场风波的余温还远未结束。尤其是崔家家仆竟然诬告主人的事,成了长安城官宦勋贵间津津乐道的话题。
不管起因如何,崔家家风不严的名声算是落下了。
一个管马厩的小厮有多少能耐,背后显然是有人撑腰的,明眼人一看就猜到七八分。
联想到先前崔家兄弟学馆的争执、丰裕斋失火、与崔容相关的那些荒唐传言……再加上崔容现下已离府独居,崔府内部的明争暗斗,基本上已经呼之欲出了。
崔世卓暂且不提,就连陈氏也在背地里落下了不好的名声,长安城贵妇们赏花品香的聚会,突然间很少有人邀请她了。
这么一来,陈氏心中不免惶惶。
当初知道崔世卓计划时,她还满心欢喜,以为这样可以一举除去崔容这个碍眼的孽种,哪怕付出一点代价也是可以的。
可如今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了她的预料,渐渐有些不可控制。
再加上崔怀德这几日都没有回府,陈氏拿不准他的态度,心中越发惊慌失措,问崔世卓该怎么办。
崔世卓正自顾不暇,且他心中恼恨陈氏先前发疯逼得崔容出府,才弄得自己这样被动,因此不愿多加理睬,一时间母子二人倒是陷入前所未有的冷战中。
连带着对崔怀德,许多人也有了不同的看法。
娶妻不贤良,养子不忠厚,在时人看来一样是很大的过错,说明此人在品行上也有问题。
如此看来,崔容的离府之举显然实属无奈之举。况且这么久以来,从未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