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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前,伊格纳西奥向她保证,到场之后,她需要说的话仅仅只有“是的”和“我明白”。事实证明,他并没有欺骗她。
伊格纳西奥与那个负责人积极地洽谈着合约事宜,而她自己则坐在办公桌前神游天外,只有在偶尔被问到的时候才照导师所说的那样干巴巴地回应一句“是的”或者“我明白”。
他们的谈话声就跟一堆毫无意义的杂音似的在她脑门外一溜而过,什么也没留下。
“曼加诺小姐?”那个负责人忽然又叫了她的名字。
她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是的,是的。”
“抱歉,你压住了这份文件。”
她呆呆地脱口而出:“是的,我明白。”
伊格纳西奥对负责人抱歉地笑了笑,然后低声往她耳边骂了一句:“别发呆了!”
她一惊,倒是松开了撑在桌上的手,却又碰翻了水杯,溅到了文件夹上。
“噢,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从面纸盒里不断抽出纸巾擦拭。
“没事,外壳防水。”
伊格纳西奥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她窘迫地揉了揉鼻子。
所幸,这个小小的插曲对整个会谈过程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十多分钟后,伊格纳西奥便与负责人顺利谈妥了所有细则,带着她走出了公司大楼,然后便照例开车送她回家。
一路上,伊格纳西奥不断地就各项事宜对她进行嘱咐,她却始终心神恍惚,基本还是只会点头和说“是的”。
“另外,最关键的是,签约的时间是星期四上午,千万别忘记了。你永远都是稀里糊涂,最好还是写下来。”车停在公寓门前那一刻,伊格纳西奥说。
她依然心不在焉:“是的,我明白。”
伊格纳西奥终于忍无可忍:“安娜!”
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能把魂找回来了吗?”
“抱歉,我只是最近睡得不太好。这是肺炎留下的后遗症,我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你真的觉得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
她猛地抬起头,差点失声大叫。她从不轻易让任何人知道她对克里斯蒂亚诺的迷恋,因为她肯定无论是谁都只会以自以为是的经验对此施以浅薄的阐释,那将对她造成巨大的羞辱。现在这似乎成真了。
幸好她堪堪控制住了狂乱的心绪:“我确实没什么事。”
“你没必要隐瞒我。你现在的状况,我也很熟悉。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被tobeornotbe的问题烦扰是常态,尤其是在青春岁月。不过,我也告诉过你很多次,专注于音乐可以让你走出困境,可你却总是那么散漫。”
她瞬间松了一口气。
“我不会再这样下去了。”
“真的?你都已经多久没唱过歌了?”
“呃我最近一直在养病。”
“我看你打算养到明年也不练声了。”伊格纳西奥不悦地说,“现在,唱吧。我得检查一下你的基本功是不是跟着你的思想一起去了太空漫游。”
她想不出理由拒绝这个要求,只好有气无力地说:“好吧,我要唱什么?”
“随便什么。”
她只好开始在脑海中翻拣歌曲,但由于她此时根本没有歌唱的兴致,一时之间她只觉得不管选哪一首都不会令人满意。
过了一会儿,发觉伊格纳西奥的脸色开始变得不耐烦了,她才只好仓促决定哼唱出艾伦琼斯写给她的一组钢琴奏鸣曲的调子。
她缓缓打开嗓子,令音乐从中流淌而出。
起初,她只将自己当作是复刻旋律的发声机器,一心尽快交差了事,但渐渐的,乐曲牵动了她的情感与回忆。
第一乐章是持续的慢板所组成,忧郁的游魂在中音区徜徉低语,吟咏着凋零的哀伤。
她首先回到了她所有记忆的起点。
那是被人们形容为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而她面对着它,却如重获自由的奴隶回到了暗无天日的折磨中——无关通俗意义上的苦难,而是一个感官挑剔到难容于世的狂人所必将承受的悲哀。那时,无论稠人广众的陪伴、还是优渥的世俗生活,都如投入万丈深渊一般,至多只能引起一声空洞的回响,无以填补孤独的鸿沟。
紧接着她又唱响了第二乐章。它的起始部分承接了第一乐章的情绪,但很快,它便露出了一个轻快的微笑,就像荒原之中盛开了一朵花。
在即将枯萎之际,她的生命却骤然从冬季进入了春季。
爱情打开了她的眼睛,拥抱了她的心灵,过度的敏锐终于不再是痛苦的根源。克里斯蒂亚诺以他的美教育她崇拜美,将生命力和光辉传播到她孤寂如夜的灵魂上,就如太阳将自身的光芒映射给了寒冷的月亮。爱与美的火光令她得以在物质的桎梏中解放,飞往神圣感情的乐园。在那里,白昼如诗人的狂想,夜晚似神子降临时的加利利海2。
第三乐章的调性与前俩乐章紧密联系,却有一种激烈的热情在持续沸腾,直冲山巅。
生命以最神秘的方式重新启动,并接连制造了不间断的奇迹。她生性内倾,惯于畅想、疏于进取,如镶嵌在山谷之间的湖泊,平静地映出变幻莫测的天空——直到太阳之子无处不在、触手可及的绮丽倒影逐步激活了她内在的野心,敦促她去占有人间至高无上的美。当她付诸行动时,便似揭开了七印封严的书卷3一般触碰到了生活中最美好的秘密。
她的歌声不断腾升,似乎要从汽车狭小的空间内喷薄而出。当狂热的激情达到顶点时,乐曲以几个斩钉截铁的音节告终,但汹涌澎湃的心情却并没有就此沉寂。
由于投入了所有技巧与精力,漫长的演唱结束后,她气喘吁吁地打开了车窗,将头伏在车外恢复元气。
伊格纳西奥睁开了一直紧闭的灰蓝色眸子,显出十分满意的样子。
“很好,没有退步。而且听起来,你已经恢复力量了。”
“是吗?”她微笑了起来。连她自己也料想不到,一次尽情的歌唱便令她的生命力复苏了。但她没有轻松多久,便又被克里斯蒂亚诺带给她的挫败打倒了。也许她依旧注定是被美所疏远的。
她叹了口气,准备支起身子,却发觉她的项链被卡在了车窗的缝隙之中。
“dannazione4。。。。。。”她低声咒骂道,动用全身拼命拉扯链条,想要解救出她最珍视的护身符。
伊格纳西奥制止道:“你别动,把头让开。”
她老老实实摘下链子,伊格纳西奥则凑近双手,用劲一扯,拔出了项链,递还给她。
“谢谢。”她说,将项链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损毁才松了口气,重新把它戴回脖子上。
“你还真的很喜欢爱神的信物。”伊格纳西奥半开玩笑地说。
她却是一愣,茫然地问:“什么爱神?”
“你不知道?”
“这个是我小时候捡到的。我戴了那么久,现在才知道它背后有个故事。
“这也不奇怪。”
“它是属于哪个爱神?阿弗洛狄忒?安格斯?奎特什?”
“没有指名道姓,也许不是你听说过的任何一个。我是在佛罗伦萨的某个老得快要散架的图书馆里的一本拉丁文诗集里看到它的。”
埋在心中的一些最秘密的回忆再度被牵动了。
她低下头,握着项链静静凝视了一阵,结果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它似乎又变得铮亮了许多。记忆中的神启立刻越过时空,在她的头脑中复苏了:美与真,美与善,俱是三元一体的实在,是生的一部分,并非生的对立面。
而她拥有着将她与美联系在一起的媒介。
“我确实受到神的眷顾。”她梦呓似地说。
“你可别告诉我,你把它当真了?”
她情知伊格纳西奥与宗教式的感召完全绝缘,仍忍不住反问道:“你真的完全不相信,世上有种超越现实维度的更高存在?”
“我不相信,也不必相信。”伊格纳西奥回答,一切思想由那金属质的低沉声音传递出来,仿佛都成了世上最无可质疑的真理,“美的本身,就已超越一切。”
她本来打算论辩一番,然而,她忽然忘记了该如何对答。
从伊格纳西奥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她察觉到一种危险的迷狂,是她所无比熟悉的——因为那恰恰是她的一部分。她好像看到了一面镜子,正暴露出她自身压抑着的恶魔性。
她一阵惊惶,下意识地握紧项链,唯恐理性再次遭到毒害。
“好吧,我该上去了,再见。”她迫不及待地告辞说。
“别再偷懒了,好好练声,准时回剧院。”
“知道。”
回到家里,她打开手机通讯名单,紧盯着克里斯蒂亚诺的名字,自他生日那天以后头一回冷静地开始琢磨他的想法。
克里斯蒂亚诺不可能讨厌她,而对于她的追求,他无疑也至少乐在其中,否则他一开始就不会答应和她约会,更不会带她去参加他的生日会。
是的,一切都一直很顺利,直到他毫无征兆地忽然对她拒之于千里——她需要弄清楚这是为什么。并不是因为她的交流障碍,反之,由于克里斯蒂亚诺的软心肠,他对此十分包容。他的态度变化另有原因。
她皱起眉,努力地从浮光掠影的记忆片段中寻找蛛丝马迹,总算隐隐约约地抓住了关键。
从她仰赖神恩与克里斯蒂亚诺相识开始,她便在不遗余力地取悦他、追逐他,全然出自本心所求。只是,即便她的满腔热情是她历久弥坚的信仰,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也不免显得蹊跷突然。克里斯蒂亚诺纵然单纯,但并不愚蠢轻信,成名以来也不会少见别有用心的人,面对一个陌生女人突如其来的示爱,戒心自然不会低。
克里斯蒂亚诺不怎么信任她——如果她早作留意的话,这其实不难察觉,因为他的脸上一向是藏不住心事的,在这件事上也并不例外。只是,朝思暮想的人近在眼前总是令她乐极忘形,她便忽略了他的微妙情绪。
她很快又想到了生日会的尾声阶段的情景。在洗手间里,门德斯大概对克里斯蒂亚诺说了些什么,才彻底激发了他潜在的疑心。
得到了大致的结论,她立刻觉得连日来的郁结已经烟消云散,对于克里斯蒂亚诺的抗拒态度,也不再下意识地感到耻辱,反倒产生了一种温柔的怜悯。
这时候,她不禁为当天不理智的做法而感到懊悔,但她马上提醒自己:及时补救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犹豫了片刻之后,她按下了通话键。
在连线的滴滴声中,时间就像在水泥里流动一样缓慢,以至于她渐渐开始怀疑她到底应不应该相信刚才的推断。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的心脏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克里斯?”
然而,接电话的人却并不是克里斯蒂亚诺。
“曼加诺小姐?”
她认出了这个声音:“门德斯先生?”
“是的,克里斯蒂亚诺的电话暂时转接到我这儿了。你有什么事的话,我可以转告他。或者你也可以等会儿再打来。”
“好吧,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那我待会儿再打来吧。谢谢。”
“不用客气。”
在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