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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栾两家原本是亲戚,栾厌娶了士匄的女儿为妻,在史料中,这个女人被称为“栾祁”,其中栾是夫家姓,祁则是士氏家族的姓。栾祁为栾厌生了栾盈。按照这层关系,士匄就是栾厌的岳父,士鞅则是栾盈的舅舅。但是由于公元前559年那件事,两家结下了仇恨,士鞅与栾盈虽为舅甥,又同时担任了公族大夫,却常常公开较劲,尿不到一壶。
第152章 列国的内斗(8)()
栾厌于公元前559年秋天去世。栾厌死后,栾祁耐不住寂寞,与栾氏家族的家老州宾私通。家老就是首席家臣,相当于大户人家的管家。自古以来,管家与主母私通,除了贪恋主母的姿色,更多是贪恋主人的家财。州宾自从搭上了栾祁,荷包就日渐鼓起来,隔三岔五地往家里搬金银财宝,甚至田产房契。短短数年之间,栾祁竟然将栾家的私产转移了百分之九十到州宾名下,栾氏家族几乎被这个女人掏空。
栾盈对母亲的所作所为深感不满。在那个年代,男女关系相当开放,寡妇门前有几个登徒子,那是很正常的事,栾盈也不想管。可是,栾氏家族毕竟是晋国的名门望族,祖先拼死拼活打下这么大一份家业,竟然让一个家奴凭着床上功夫就给霸占了去,让栾盈的脸往哪搁?他又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栾祁觉察到了栾盈的情绪变化。她知道,如果栾盈发作起来,十头牛也拦不住,到那时候,她和州宾不但做不成长久夫妻,连露水鸳鸯也做不成了。
女人一旦陷入不伦之恋,做起事来就很不靠谱了。栾祁一不做,二不休,跑到士匄那里告了栾盈一状,说:“这小子怕是要作乱了,到处造谣,说您为了独揽大权而害死了栾厌,而且常对人说,‘我父亲虽然驱逐了士鞅,但是当他回国后,我父亲非但不愤怒,反而以德报怨,让他跟我一样担任了公族大夫,使得他可以独断专行。我父亲死后,士匄家里更加富有。对于这种不知感恩图报的人,我就算是死,也不能再跟随他了!’这小子说得出做得到,我怕您受到伤害,不敢不对您说。”
“竟然有这样的事么?”士匄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心里五味杂陈。女儿关心父亲并没有错,可是为了父亲而牺牲自己的儿子,这难道不是很不可思议吗?
“姐姐说的都是实话。”士鞅也在一旁煽风点火,他对栾盈的不满由来已久,落井下石只是举手之劳,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士匄是个聪明人,对栾祁和士鞅的话将信将疑。但是有一件事让他确实对栾盈很不放心,那就是栾盈和他的父亲栾厌不同,栾盈生性豪爽,好善乐施,很多士族子弟都愿意跟随他,在他的周围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团体,隐然有领袖群伦之风。
对于统治者来说,这种私人团体的潜在威胁是不容忽视的。哪怕是个编草鞋的行业协会、舞文弄墨的文学社团,甚至是沿街乞讨的乞丐组织,统治者都能从他们身上嗅出一丝结党营私的气味。更何况,团结在栾盈周围的,是一群热血沸腾的青年贵族,他们有刀有枪,有钱财有领地,还有自己的私人武装,一旦闹起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士匄对栾盈不放心,晋平公对栾盈就更不放心。据国语记载,晋平公曾经问大夫阳毕:“栾书曾经拥立我的先君悼公,栾盈也无罪于国家,我怎么好诛灭栾氏家族呢?”从这句问话可以看出,晋平公对栾盈早就动了杀机,只是碍于栾书是当年迎立晋悼公的有功之臣,而且栾盈也没有犯下什么大错,找不到合适的借口。阳毕回答:“想要矫正国家的弊病,不能只看到眼前的问题,执行权力不可以因为私恩而看不见潜在的威胁。”意思是栾书迎立晋悼公,确实有恩于公室,但栾盈结党营私,对现政权是莫大的威胁。阳毕还建议:“您如果真是爱惜栾盈,可以公开宣布他的罪行,将他驱逐出国。他如果敢于反抗,那他就罪有应得,诛灭他的宗族还嫌不够。如果他顺从您的意思,远走他乡,可以给收留他的国家多送点财物,让别人好好关照他,以此报答栾家的情谊,难道不可以吗?”
阳毕这话说到晋平公心坎上了,他把士匄找来,说:“寡人刚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士匄听晋平公把话说完,心里面偷着乐,但是他不露声色,用一种非常平淡的语气说:“下臣也是这么想的。”
晋平公和士匄联合起来,栾盈显然不堪一击。公元前552年秋天,士匄以中军元帅的身份,派下军副帅栾盈去修筑著城(地名)。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栾盈刚离开新田,晋平公便宣布栾盈是乱臣贼子,同时在新田城中大肆搜捕栾盈的同党,将箕遗、黄渊、嘉父、司空靖、董叔、羊舌虎等十名大夫处死,又囚禁了伯华、叔向和籍偃三人。栾盈手中无兵,朝中无人,只能带着家臣仓皇出逃。
叔向是羊舌虎的同父异母兄长。当年叔向的母亲叔姬嫉妒羊舌虎的母亲长得漂亮,依仗自己是大老婆,不让羊舌虎的母亲陪老公睡。叔向觉得这样做很不妥,劝母亲不要那么霸道,叔姬就说了:“深山大泽中,就会有龙蛇生存。这个女人长得太美了,我怕她生下龙蛇来祸害你们,我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于是就让那女人陪侍老公睡觉,结果生了羊舌虎。羊舌虎长得英俊,而且武勇异常,深受栾盈宠信,所以被杀,叔向也因此受到牵连。当时有人对叔向说:“您受此祸乱,难道不是因为自己不明智吗?”言下之意,叔向没有及早投靠士匄、与羊舌虎划清界限,是不智之举。叔向坦然道:“我只是被囚禁啊,总比被杀死好吧?古诗说,‘优哉游哉,聊以卒岁’,这就是智慧啊!”意思是,各大家族之争关我屁事,我只想优哉游哉,安度我的余生。
大夫乐王鲋跑到牢里去看望叔向,很同情叔向的遭遇,说:“我可以为您到国君面前去求请。”叔向眨眨眼睛,不置可否。乐王鲋告辞出来,叔向也不拜谢。他的家老陪着他坐牢,不理解地问道:“乐王鲋是国君面前的红人啊,他向国君说什么事,国君没有不听的。他主动要求帮您,您不答应。祁奚大夫在国君面前说不上话,您却说必须要等祁奚来救您,是为什么啊?”
叔向说:“乐王鲋这个人啊,对于国君的要求无所不从,这样的人一点也不可靠。祁大夫举荐人才,不弃仇家,不避亲族,难道他会独独忘记我这个人吗?”
后来晋平公果然问起乐王鲋:“叔向这个人该怎么定罪呢?”乐王鲋也是眨眨眼睛,装作沉思了一阵子,说:“他和羊舌虎是兄弟啊,而且关系很密切,恐怕是有问题的。”当时祁奚已经告老还乡,听到这件事,专门坐着传车来到新田找士匄,说:“对于有谋略有智慧的人物,应当相信他而且保护他。叔向是那种深谋远虑,很少犯错误的人,而且诲人不倦,是社稷的柱石,即使他的子孙十代有过失,都应当赦免他们的罪过,以此鼓励有才能的人为国家努力工作。今天如果他不能免于祸乱,抛下守护社稷的职责而死,这不是让人感到困惑吗?古时候,鲧治水无功,舜流放了鲧,却又起用他的儿子禹;商朝的君王大甲即位的时候,荒淫无度,宰相伊尹将大甲放逐了三年,等他改过之后又辅佐他复位,大甲却没有怨言;管叔、蔡叔和周公是兄弟,管、蔡两人背叛了周朝,而周公终生护佑成王。为什么您要因为羊舌虎的罪过而抛弃社稷之臣呢?您多做善事,谁敢不做善事?多杀一个人有什么意义?”
祁奚举的这三个例子,第一是说明父亲有罪,儿子不应当受过;第二是说明君臣之间,不应有怨恨的情绪;第三是说明兄弟有别。士匄听了心悦诚服,于是带着祁奚去见晋平公,共同说服晋平公赦免了叔向。
祁奚救了叔向一命,也没去看叔向,就回乡下去了。叔向知道是祁奚救了他,但也没去感谢祁奚,继续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工作,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在祁奚看来,他救叔向,只不过是为国家考虑,并不是针对叔向这个人而来的。叔向显然也是持这种认识,所以也觉得没有必要感谢祁奚。君子之交淡若水,说的就是这种交往吧!只不过越到后来,人们就越不喜欢君子之交,叔向这事如果发生在现在,他肯定会被人指责为“不会做人”。
且说栾盈离开晋国,向东狂奔,一边跑一边忍不住落泪。一个人如果被自己的母亲陷害,被舅舅落井下石,被外公驱逐出境,还要“忍看朋辈成新鬼”,伤心是难免的。偏偏屋漏又遭连夜雨,经过成周地方的时候,那里的农民们看到他们衣冠不整,有如丧家之犬,一哄而上,打劫了他们的财物,连兵器和衣甲都被抢走。
一行人傻呆呆地站在田野里,觉得万念俱灰。突然间,有个年轻的家臣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年长的家臣们也暗自落泪。倒是栾盈很镇定,他走到一棵小树下,扶着树干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招招手,示意家臣给他拿来笔墨和竹简,提笔给周灵王写了一封信。信上说:“天子的陪臣栾盈,因为得罪了天子的守臣晋君,被迫流亡,以避祸害。没想到在天子的脚下又得罪了天子的臣民,走投无路,无处藏身,所以冒死上言。从前陪臣栾书有幸为王室效力,天子给予了奖赏。如果您还记得栾书的努力,那我还有地方可以逃避;如果您已经忘记栾书的功劳,那么我本来就是刑戮余生,大不了回国领死。谨此直言不讳,唯听天子发落。”然后将信交给一个家臣,要他找到当地的官员,将信转呈天子。
周灵王看到这封信,十分同情栾盈的遭遇,下令禁止掠夺栾家的财物,又派人将被抢的财物找回来还给栾盈,并将栾盈等人礼送出境。
第153章 列国的内斗(9)()
这件事情不久就传到了晋国。同年冬天,晋平公在商任(地名)举行了诸侯大会,议题是:禁止任何同盟国家收留栾盈。这与当时阳毕提出的“让别人好好关照他,以此报答栾家的情谊”完全背道而驰。这样一来,栾盈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逃往楚国。
商任之会被认为是晋平公和士匄的失败之作,为数年后栾盈的卷土重来埋下了伏笔。参加会议的诸侯对于晋国君臣的这些恩恩怨怨也颇有看法,齐庄公和卫殇公更是公然嗤之以鼻,表现出极大的不敬。而在晋国国内,商任之会又引起了新一轮的动荡,大夫知起、中行喜、州绰、邢蒯素来与栾盈关系不错,他们预感士匄迟早要扩大打击范围,对自己下手,干脆用脚投票,出逃到齐国。
州绰和邢蒯是晋国有名的勇士,州绰更是在公元前555年的防门之战中表现突出,以精湛的射术俘虏了齐国的殖绰和郭最。乐王鲋劝士匄将他们召回来,不要让晋国培养的人才流失。士匄说:“他们是栾家的勇士,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乐王鲋说:“他们原来是栾家的勇士,现在也可以成为你的勇士嘛。”士匄固执地摇摇头,拒绝了这一建议。
此人之毒,彼人之药。士匄将州绰等人像一根草似的丢掉,齐庄公却如同捡到了宝,给他们都封了官职,让他们为齐国效力。有一天早朝的时候,齐庄公突然指着殖绰、郭最二人对州绰说:“他们可是寡人的大公鸡啊!”
春秋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