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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已经开始下雨了。原来已经十点了。
那么晚,他还要留在这里?还要陪在那个女人身边?
今晚的事,或者说那个女人,就这么重要,重要到即便她来到了楼下,即便她声称有事想和他面谈,他都不肯离开片刻,不肯下来见她一面?
这么说来,她免不了要去想,他说今晚的事比较重要……到底是事情重要,还是人重要?
“苏小姐,先上车吧?”
她点点头,躲在季樊的伞下,钻进车后座。
季樊这次不等她发话,直径将车往红爵开,似急于载着她远离这是非之地。
很快,她看到红爵那巨大的广告牌。
明亮的白色灯光下,贺瑞衍扬起一张青春洋溢的脸,明眸皓齿,在深夜的这场雨中,笑得特别阳光。那股暖意,彷佛能透过印刷的海报,钻进人的心里。
她淡淡一笑。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他。
季樊以为她这么晚还要回公司加班,给她递上伞,体贴地叮嘱:“苏小姐,你忙完手头的工作,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你先回去吧。”
她在雨中撑着伞,目送季樊开车汇入反向车流,她才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
是的,家。
红爵高档的豪装办公楼下,一排廉价出租公寓里某一间,就是她和明素堇栖身的家。
她掏出钥匙,将伞晾在昏暗的走廊边,一边墙体已经剥落,露出九十年代初建时旧的粉刷面,另一边墙上贴着陈年的招贴和小广告,什么办证、通下水道、私家侦探……
住在这里的人,哪有什么闲情去请私人侦探呢?
她曾有过这样的讽刺。
可是如今,她倒真想请一个侦探,告诉她赵北澜对面到底坐着谁,他和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进门开了灯。
房子的实用面积很小,这段时间她忙着处理贺瑞衍的事,明素堇又住进医院,屋内一应摆设竟然无人收拾,杂物丢的到处都是,显得房子更小了。
苏以馨弯腰捡起几本娱乐杂志,估摸着是苏苇苇来拿住院衣物时,顺手丢在这里的。
她翻了几页,上面无一例外都是齐铭辉和傅若雪的婚讯,连带着她被甩、疑似傍上某集团总裁的旧闻也一并挖了出来。
但显然赵北澜的公关团队很厉害,上面只字未提这个“某集团总裁”到底是谁。
只可怜了苏以馨。
媒体大概选了一张她最丑时候的照片放上杂志。
照片上的她穿着一条素色的布裙,委委屈屈地挤在本页右下角。头发半长不短,撇至一边,因为陪贺瑞衍接连赶了好几天的通告,睡眠十分不足,眼睛都是红肿的,看上去就像哭过一样。
配上这样的新闻,效果实在不错。
而占据了本页二分之一篇幅的头图上,傅若雪挽着齐铭辉的手,妆容得体,衣着时尚,笑容优雅又疏离,全没了从前在大学时那率真泼辣的模样。
她还记得大一军训时,她初次遇见傅若雪的场景。
那时候傅若雪连两元钱的汽水都舍不得买。白天行军燥热,很多人都在学校的小卖部买碳酸饮料解渴,她揣着一瓶塑料杯子装的白开水,神色犹豫地看着冰柜。
苏以馨本想送她一瓶,她却死活不要,说急了,她掏出两块钱直接塞过来。
第二次,苏以馨骗她说买一送一,才哄着她收下。
傅若雪后来常笑着说,“我当时多廉价啊,一瓶可乐就被你收买了。”
她性格好,也喜欢说话,比苏以馨容易相处。是以很多想接近苏以馨的人,都会特意先跟她套近乎。
起初,她会用半关心半羡慕的语气对苏以馨说,“你再不表态,我就要被这些人烦死了。”
后来,她大概也厌倦了被当成跳板的生活,渐渐疏远了那些人。没想到,那些人也开始疏远她。
有一次傅若雪喝醉,跟她抱怨,“苏以馨,我现在才明白,我所拥有的一切,其实都不是我的。那些我自以为是被自己的魅力吸引来的朋友,其实都是冲着你来的。我那么努力去付出,去争取的一切,你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甚至,还要抢走我的。”
可是有一个男生,她始终没有放下。
齐铭辉。
想来可笑,当年齐铭辉第一次约她出来看电影,还是让傅若雪给传的口讯。
苏以馨放下杂志,她早应该觉察到。
想来那些年,她和齐铭辉约会时,竟然还好心地叫上傅若雪一起。
傅若雪那时候,该是多么痛苦。
而如今,就像报应一样,当她和母亲失去了名气和财力时,曾经所谓的朋友也一个个离去。
她在众人眼中,变得廉价,不值一提。
房子越换越小,衣服越来越便宜,买东西开始比价钱……当生活的负担越来越重,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越活越卑微。
就在今晚,在看到那张照片中的人时,她甚至会暗自比较,自己哪里配得上赵北澜?
那些附庸在赵北澜身边的名媛,如果真的有,她能拿什么和她们一较高下?
就如同杂志上写的一样,她其实已经是一只掉光了羽毛的天鹅。
一只丑小鸭。
一只依附着贺瑞衍抑或齐铭辉的丑小鸭。
只有当他们的名字出现在杂志上时,她才会被连带着提起,成为杂志上一个没有个性、面目模糊的符号。
那个女人穿得起昂贵的礼服;她衣柜里只有廉价的套装。
那个女人和赵北澜一样,懂得享受奢侈的西餐和环境,他们在夜琉璃里坐着,显然有很多共同的话题,关于上流社会,关于商业运作……而她和她的红爵,被赵北澜列入了次要的代办事件列表中。
这一刻,她坐在略显局促的客厅里,看着身边凌乱的摆设,心里油然而起一种物是人非的荒凉。
***
一/夜难眠。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昨晚睡前,她忍不住给赵北澜发了一条短信,提醒她今天十点要去澜世,还让他早点休息,道了晚安。
赵北澜没有回复她。
她穿戴好,本想取了资料就直接去澜世。没想到贺瑞衍上午没通告,竟然也早早来到公司候命。
见她行色匆匆,颇不以为意:“见情/人都没你这么急!拿了东西就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偷东西的!要去哪里?”
她熬夜后的声音有些低哑,不愿说太多话,“出去办事。”
贺瑞衍没察觉她的失态,摆弄着车钥匙,问:“你知道路?”显然是想,若她不知道,他就送她一程。
苏以馨点头,“知道,我自己去就好,不用送我。”
他若是跟着她去见赵北澜,她总觉得会很尴尬。
没想到他干脆利落起身,“那成!你带路,我去取车。”
苏以馨愕然。
然而贺瑞衍又补了一句,“放心。我不会打扰你见情/人。”
他一路开得优哉游哉,苏以馨虽然不赶时间,但心里却焦急。
她憋了一晚上,就想快点见赵北澜一面。天知道她昨晚有多想他!尤其想听他解释,他和那个女人只是同事,他们的约会只是工作需要……
“很急?”贺瑞衍扶着方向盘,不冷不热丢出这句话。
“也不是很急。”她低头。
“那我就慢慢开。现在是上班高峰期,路上车多人多,要注意安全。”
“……”她无语了。
这小子,一定是存心的!
车行红灯前,他原本松懒的表情却意外严肃起来,“苏以馨?”
“嗯?”她抬头,正对上他犹豫的目光,“怎么?”
贺瑞衍撇过脸,声音很低:“对不起。”
她一愣。
听他续道:“那天我不该和林宝琴去夜琉璃……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鬼使神差找上她。你知道,我已经很久没和她见过面。”
“嗯。”她点头,“你一向很有分寸。所以当你的助理,我很轻松。”
他当然知道她一点都不轻松。虽然他极少惹事,可是因为知名度太高,每次出事都要闹得鸡犬不宁才罢休。
所以每次出事,他都会自责很久。可毕竟才二十岁,他还没有成熟到能不让媒体抓到任何把柄。
苏以馨不忍他太过自责,转移了话题,“昨天我也用辣椒报复你了!咱们两清!”
他苦笑,“这报复也太重了吧。我可是被你那几个辣椒菜,辣得喉咙都沙了!看这里,还有这。”
他在自己脸上指手划脚,“三个痘痘!还有眼睛,眼圈都辣红了,现在还没消!”
她闻言抬眸去看,果然有些红肿,有心调侃他,“贺瑞衍,该不会是你晚上哭肿的吧?”
贺瑞衍脸色几不可察地一滞,闷哼一声,扭头继续开车。
车到澜世楼下,她正要让他先回去,他却坚定道:“我在这里等你。半小时后你若不下来,我自然会离开。”
她无法,上楼时想,如果赵北澜提出送她回去,或者想带她去别的地方,她该怎么和贺瑞衍说……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贺瑞衍这一等,给了她一条多么难能可贵的退路。
她更加不知道,他这一等,就等了许多年。
这许多年,他成了她唯一的退路。
进入澜世大厅,漂亮前台将她领到电梯前,“苏小姐,这边请。总监正在十二楼办公室等候。”
她点头,显然季樊在告知她地址后,也和前台打了招呼。
电梯里还有几个衣着时尚的年轻女子,正热络交谈着公司各种八卦。
她没空听,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见到赵北澜,要怎么说才显得既不生疏,又不失礼节?
若按以往的程序走,未免太正式太生疏,毕竟他们两人的关系,要比以往那些谈合作的人都亲密些。若不按程序走,就像朋友打招呼那样笼统带过,他偏又是集团总监,身份和地位都摆在那……
还有昨晚的事情,她该找个什么样的话头,让赵北澜能主动对她提起那个女子的身份?
“苏小姐,你在听吗?”
她恍然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抬起头,只见电梯还停在六楼,前台正含笑看着她。
“什么?”她茫然问。
年轻的女孩儿指了指她胸口,“他们说你戴的这条项链,和秦笙的一模一样。”
秦笙是谁?她心里泛起某种不好的预感。
看她神色不解的样子,身边几个女生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好心解释,“秦笙是我们赵总监的助理,听她说那条项链,是总监为了庆祝她生日,亲自去意大利选购回来的!苏小姐,你眼光真好!竟然挑了一款一模一样的……”
苏以馨脑海中轰然震响,她想起了昨晚他的那句话……
“还是你戴着好看。”
他用的是比较级……拿她和秦笙做对比?
她的笑容一寸寸僵硬在嘴角。
呵,一模一样!
她能相信这是巧合?赵北澜他会愚蠢到,用同样的一款项链,去追求两个不同的女人?
还是他,根本没把她当一回事?
……根本就不在乎她会不会发现这个荒诞的巧合。
电梯发出“叮”的声响。
十二楼到了。
她机械地迈开脚步,身旁的前台还在絮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