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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投给刘虞一个不必担心的眼神,自矜而笑,“流民士卒不娇贵,有鲢鲶吃,总比饿肚子好。鲢鲶易长,产量高,吃不完的还可以喂牲口禽畜。”
“牲口禽畜粪便喂鱼,鱼喂禽畜牲口,再拉粪予鱼食?”
刘虞感觉被绕迷糊了,脸色纠结,他一席不过二肉菜,不是没肉菜,怎么肉后边都是粪?
“不错,循环利用。”
刘备没察觉到刘虞的纠结,反是非常得意,“鱼塘肥水可用来肥地,沤肥养蚯蚓,同样可喂猪鸡。猪的粪便,除了喂鱼,同样可以肥田,有肥田就能多打粮。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嘛。粪哪里来?当然是多养鱼养猪。”
说着,自个兴奋了起来,“吾等北盟正围绕雍奴附近,寻当地乡民合作养鸭。由联盟无偿给予草甸,水泽周围乡村的乡民种鸭,以麻鸭为主。与联盟渔业编队一样,由养鸭户负责赶鸭,放养,按月按比例上缴老鸭,鸭蛋予联盟。”
刘备神情中有抑制不住的骄傲:“仅雍奴一泽,当地乡民就已放养麻鸭七千只,本月底第一批上缴老鸭,鸭蛋,备一定为明公送些去。预估可上缴老鸭三百只,鸭蛋五千枚左右。
我等预计今岁,就能将雍奴一地的麻鸭数量,扩大到二十万只以上。自明年起,月最少就能上缴老鸭万只,鸭蛋十万枚以上。
而整个雍奴大泽附近,可容纳用于放养的麻鸭容量,估算为三百万只以上。我们争取三年内,放满它。
若非鸡太易得瘟,一瘟动辄成村成乡染疫,若合作养鸡,倒可惠泽更多乡民。”
刘虞被惊住了,对渔猎的不屑烟消云散,反是魂飞魄散:“放养三百万只鸭?那一年可得多少鸭蛋?”
“五六百万枚吧。”
刘备眨了眨眼,无辜道,“我们与为我们放鸭的当地乡民,五五分成,该有两三百万颗无本的鸭蛋可食。”
刘虞默然,吞了口吐沫,眼神中还是不可置信,又问:“五五,对半?比尔等士卒军属渔船分成还优?”
“有条件的,鸭毛全是我们的。”
刘备没拿仁义爱民说事,反是老老实实道,“得辛苦养鸭户,把鸭毛鸭绒按期收好,不能任鸭把绒褪了,收不够会罚,过量则奖,鸭毛鸭绒全归联盟,不许养鸭户外卖。”
“谁要鸭毛?”
刘虞越听越不可思议,“你们要那么多鸭毛何用?”
“说是鸭绒保暖,可制秋冬轻便军衣。”
刘备回了一声,又遗憾的摇了摇头,“只是鸭尚少,绒不够,尚未开制,还在摸索。”
“大收渔获,连鸭毛都收。”
刘虞捋须沉吟,满脸不解,“此不糜费日甚?”
“那却不是。”
一旁始终沉默的关羽,插言出声,眼睛都笑眯了,本来就眯着的眼,一笑更是见牙不见眼了,冷脸颇为难得的露齿一笑,“吾等鱼满仓,士卒平日皆能混到油腥,便多亏了糜费日甚。”
“哦?”
关羽性矜面冷,刘虞一见便知,被驳了一句不以为意,反是来了兴趣,“此话从何说起。”
关羽闻声又沉默,眼睛一眯,没搭理刘虞。
回答的是刘备,同样露齿一笑:“很简单。造船织网者便多为无地流民,农闲的乡里闲汉村妇。把闲着的时间,用于伐木,造筏,织网。之后,吾等将渔船渔具收缴,免费发放士卒军属。再将其编列为渔业船队,获取渔获。”
说着,与关羽一样突然笑了起来,得意道,“实际我等做的就是无本买卖,将按比例征缴来的渔获,十亭中的七成,再以酬劳的形式,返还给造筏,织网的乡汉村妇,酬其劳苦。实际我等何本也不出,净落袋三成。”
第50章 不拔萝卜把坑占了()
“渔,养鱼,放鸭,养猪禽,制衣。”
刘备笑眯眯道,“我等越是糜费日甚,糜费的百业越多,酬劳中涵盖的种类就越多。最早造船织网之酬,皆付粮米鱼干,如今就多了鸭肉猪肉,鸭蛋鸡蛋,油脂油蜡,干湿面条,精米精粉,与部分五铢钱。
可这些不是糜费,鱼鸭猪禽,甚或正在制的保暖鸭绒军衣,与地里的庄稼一样,实际全是凭空自生的。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我们只是把乡里之闲人,组织起来。把空闲的时间,利用起来。去取用天地间,本就无限自生的物质罢了。
我们还打算在海边寻处盐碱滩涂,挖盐田晾盐场。同样在寻石炭,打算烧窑烧砖制陶,为流民盖砖屋。
一边安置流民,把流民变为幽州郡县乡民,再让乡民帮我等挖矿,烧陶,铸薄铁皮,制造瓦罐铁盒。用于将今后越来越多的鱼肉禽肉,制成军用罐头。
盐铁乃专榷专卖,还要明公帮衬才是。”
刘虞都听蒙了,喃喃道:“老夫经世致用之学,不如尔等多矣,只是这罐头又是何物?”
“斯帕姆!”
刘备闻声一愣,挠了挠脑门,同样一副苦恼的神色,眼神发茫,“备亦不知此为何物,只是小弟言未免今后士卒深恨吾等,罐头的名字取个不易让人与吾等联系起来的胡名最好,都怪胡人做菜手艺不好。”
“有肉吃,为何会恨?”刘虞大惑不解。
刘备同样大惑不解,摇头道:“不知,小弟最爱杞人忧天,胡言乱语,说是吃肉也会吃伤,真是胡说八道。”
“玄德之小弟,可是昨日城下独舞之李小仙?”
刘虞眼神突然一亮。
“不错,正是盟弟。”
刘备神色间颇有些不好意思,“吾家小弟,生性淡泊嗯嗯,有时又极奢,好恶全凭己心,不羁放纵惯了,平日最是乖张。便是备的话,那也是不听的。昨日城下多有得罪,还望明公海涵。”
刘虞眼中闪过一抹莫名之色,捋须忽而发问:“凡此种种,便是小仙之法吧?”
刘备出身为何,他早已让人查个分明,织席贩履经年,一朝骤然风生水起,事必有因。
因果何来?一切打探来的消息与风闻,指向的皆是自从刘备突然多了三个义兄弟之后,前后判若两人。
关张之勇,他已见识,可这与经世济用无关,若刘备早先有这个殖产兴业的本事,早就风生水起了,哪可能一直织席贩履,清贫度日?
刘备四兄弟中,唯有李轩,一看就是从小锦衣玉食,必是出自大富大贵之家无疑。
以他想来,笼络人心之法,殖产兴业之道,只可能出自从小就耳渲目染,有家学渊源的人之手。
刘虞同样有家学渊源,又是老吏,刘备再包装,都无法解释一个问题。
那就是若刘备早先有这个能耐,早已名动乡里,一是不可能一直织席贩履,始终清贫度日。二是黄巾烽起时,风闻也曾想在乡间招募义军,结果应者寥寥。
可北方联盟骤起突然,上来就气吞万里如虎,其势膨胀之快,堪比瘟疫。
更令刘虞惊骇的是,同样是骤起突然,黄巾是乱糟糟一片,就是农民头上裹块黄布。互不统属,举止无措,锄头一丢,化身流寇,不事生产,全靠剽掠。
除了一句“谁该死,谁当立,我们今个要造反,我们很正义”的口号,啥也没有。
而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同样骤起突然的北方联盟呢?
刘虞之惊骇,就在于北方联盟进入他的视野之后,他捋其成长脉络,结果骇然发现,其势力疾速膨胀的过程中,居然没有敌人的。
这怎么可能?
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骤起突然的地方势力,飞速膨胀过程中,一定会侵夺原有地方利益,一定会与旧势力剧烈碰撞。
其膨胀速度越快,敌人就越多,其占的坑越多,被拔掉的萝卜肯定就越多。
不然,坑哪来?
结果,刘虞愕然发现,他捋了一遍北方联盟的成长轨迹,居然找不到其势力飞速膨胀中的敌人,找不到被拔的萝卜。
北方联盟堵门敲诈豪族,他不是不知,到他面前哭诉,怒斥北方联盟就是要造反的红巾军,请其发兵剿灭的地方豪强多有。
按说这应该是敌人吧?
可一转眼,当初怒斥北盟乃红巾军的苦主,他一再问,就成了“刘公误会了,吾等现下就是北方联盟的人。”
这算怎么回事?要他发兵剿灭红巾军的地方豪强,自个变身红巾军了?
本来的敌人变盟军了,坑也被北方联盟占了,偏偏萝卜还在,还是原来的萝卜,北方联盟又壮大了,偏偏早先的敌人,没了
不拔萝卜把坑占了?
这是什么路子?
刘虞能不惊骇么?当初刘秀落魄之时,入河北募兵,同样是笼络地方豪族,都没弄到这个境界。
毕竟河北豪族有从龙的,就有认为刘秀是个虫的,光武那也是与看扁了他的豪族血战连连的。
反对嘲讽北方联盟的地方豪族更多,却没哪家被血洗了的,只有越来越多的豪族幡然悔悟,从敌对变为了入盟,这不是瘟疫是什么?
这是玩弄地方豪族于股掌之中啊。
借势,运势,以大势压小势,合纵连横,阴阳互转,这是连党锢之祸的一群死读书的大夫,都不明其理,不具其法的相帝之学。
若非黄巾骤起,他从天子郎官至地方历练一届,仕途的下一站,就要择一小诸侯国为相,之后再跳回中枢洛阳,早已定好了入山东甘陵国。
甘陵国就是清河国,崔、房、张,傅等关东八氏望出清河,皆名门望族。他之所以要赴甘陵为相,不就是为了借势,合纵么?
可这条路不是他选的,是族中宗正替其选的,为何下一站要赴诸侯国为相,为何选择甘陵,这个踏板踏下去,下一站要跳到哪里,为何要这么跳?
若他没族中高宦提点,家中长辈解惑,无家学渊源,以他的资质,又无朝争经验,如何可能明白?
这不是邻村抢个水,就老死不相往来的世仇。这是朝中派系博弈,无善无恶,阴阳冒覆的学问。
莫说刘备一个织席贩履的乡野庶人,便是一般郡官县吏,又怎么可能接触这门理法?
理法不是学问,知道庄稼是从地里长出来是一回事,自己会种田是另外一回事。知道笼络,借势,合纵之利,也就是知道了。可他拿什么笼,人又凭什么让他借,让他合?
那都是要方法的。
知之为知之的大夫,不过明理而已,与不知为不知的庶人,实际大差不差,皆无法可行之辈。
便如党锢之祸的正人君子,除了高喊外戚当政,宦官误国,便连自己就是废物都不明白。
不想让外戚当政,就是自己想当政呗,宦官误国,自己不会误呗。
壁虎吞蚊,还知道隐蔽接近猎物,暴起发难。一群冠带庸人,空手打狼都先咋呼,蠢死了还喊冤,壁虎尚且不如,却妄想虎踞中枢。
北方联盟之所以让刘虞心下震怖,就是刘备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潜踪匿迹,通过借他的势,化为己势,再以此势压乡里小势,聚小势为大势,再以此大势威凌涿郡内外,一合诸侯。
人家都发难了,被始终麻痹的他,却直到其势已成,才反应过来,幽州又多了一股不受他掌控的外力。
放任此外力于羽翼之外,便是又竖一敌。
那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