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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他感觉奇怪的是此人在拿起黑脸军官预先准备好一张普通白桦弓时,原本单薄寒酸的身子竟然在他眼中变得高大起来,甚至周身都似乎散发出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谈不缺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被自己蠢到了,原来不知不觉间已是夕阳西下时分。
那人有意无意地朝他这边瞥了一眼,嘴角似笑非笑,然后猛地抓弓、展臂、抽箭、上弦、屈膝、塌腰、开弓,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只看得谈不缺心里由衷地喝了一声采。然后他不禁有些迷糊,不是听到展禽的分析推理,自己都不记得还会射箭,但却在看到此人的举止后不由自主地夸赞,反观其他人,则大多都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只有那名原本耷拉着眼睑,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黑脸军官腾地站了起来,眼中顿时明亮起来。
“嗖!”
如流星般的箭矢,挟着破空劲风呼啸而去。
谈不缺不由地心里一颤,下意识里将自己转换作它的目标,脊背的衣衫瞬间便被冷汗浸透,竟有一种想要退后躲闪的冲动。
然而,就是如此雷霆万钧的霸道一箭,却在最后一刻,偏了!
那支箭擦过作为靶子的两片柳叶,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弧线,“啪嗒”的一声掉在地上。
射箭者放下手里的白桦弓,摇了摇头,双手摊开,露出一副可惜而又无奈的表情,然后向谈不缺微一点头,直接就离开了。
黑脸军官炽热的眼神顿时冷却凝固,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坐回椅中,重新恢复先前无精打采的样子,嘴角轻蔑一笑,眯起眼睛,看着那个“人傻钱多”的傻缺手足无措地上前。
谈不缺举起沉甸甸的白桦弓,感受着掌心那从坚硬的桦木弓身上传来的沁肤冰凉,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特的感觉,既亲切又陌生,像是离散多年的亲人,又像是失而复得的爱物。
就在他抽出一支箭,将它搭在弓弦之上时,心中灵光一闪,忽然间想到一种似乎绝无可能的可能,在他前面的那名射箭者,难道是在向自己展示,并希望自己尽快想起射箭的一些基本操作?
这个想法有些太过离奇,就算他失忆了,但看着那人没有丝毫熟悉的感觉,他可以确定自己失忆前一定不认识这个人,但这时他也顾不得细想这些,脑海中定格住那人之前射箭的画面,身体依照着它做,所有的动作竟然出奇地顺畅到位,而在谈不缺的心中,也感觉很自然,有些时候甚至是他的脑袋里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底下已经做了出来,而且绝对标准,这让他很惊讶,难道自己以前真的是一名很优秀的箭手,就像之前的那个人吗?
黑脸军官不由地轻“咦”了声,眼睛更加眯成一条细缝,心想难道自己看错了,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病秧子竟是深藏不露?他也是一名穆晋兵甲的优秀箭手,自然不会想到谈不缺是在模仿前一名测试者,因为弓射之道,没有成千上万次的练习和数年甚至数十年持之一恒的训练,仅靠观摹,根本不可能将开弓的动作做的如此标准到位,以这样的造诣,要想射中百步之外的柳叶,并非难事,除非他也像前一位那样雷声大雨点小,搞出那么一出幺蛾子。
平时以农耕为主的村邑想要招募合格的箭手实在是太难了,本来方才那人是他这次前来招募甲士的最大惊喜,可惜最终却化作更大的失望与遗憾,眼看这已是最后一个报名者,如果还不能通过,这次又得抽调其它乡邑的甲士,但如果通过了,他就是此次最大的收获。
就连二牛和展禽等测试过却暂时留下来没有离开的众人也都不断出声鼓励起谈不缺,毕竟梁丘邑从来就没出过一名合格的箭手甲士,这也是所有报名者全都不选择试射的原因。
谈不缺忽然一下子就觉得心中先前的那种无措感与胆怯一扫而空,心中强烈的自信勃然而起,他闭上右眼,左眼只留一条细缝,死死地盯住那片远在百步之外的柳叶,他甚至能看到那叶片纵横交错的脉络纹理上闪动着的最后一抹金色。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要缓缓拉开手中的白华弓,原本神采奕奕的脸色忽然就瞬间变得僵硬,他尴尬地发现了一件悲剧到不能悲剧的事情——他拉不开弓!
即使他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直到胸口隐隐作疼,然而手中的白桦弓却像仍是铁石一般,纹丝不动!
这特么是在玩吗?谈不缺不甘心,猛地一沉腰,双腿发力,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胸口因用力过度,疼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再看看手里的白桦弓,却更叫他欲哭无泪,是这把弓的材质实在太硬,还是自己的力气太小,始终无法拉开它。可他又不肯放弃,于是就这么一直握住弓一动不动,别人看着他就像在沉思。
“行了,别在那里摆造型了,开始吧!”黑脸军官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先前好不容易因为期待而对他产生的些许好感直接就被他这“自恋式耍酷”给摧毁殆尽。
谈不缺紧紧地咬着嘴唇,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地放下那张弓,转身,脸涨得通红,好半天才不得不小声嗫嚅道:“我、拉不开它”到后面几个字小得几乎没人能听得见。
黑脸军官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只是随口问了句:“你在说什么,拉不开什”说到最后一个“么”字时猛地一下子就恍然大悟,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半天,脸色数度变化之后,才从口中吐出来一个字:“滚!”
“”
谈不缺在身后的哄堂大笑中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个广场,正低着头,慌不择路地走着,忽然肩头一沉,被人用手抓住,他急忙回头,看到的竟然是那个监考招募甲士的黑脸军官,心里不由地打了个突:“他想干什么?”
第八章 夜行()
“你”谈不缺刚说出一个字,那名黑脸军官就忽然毫无征兆地一扬手,便有两块东西向他飞了过来。
这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谈不缺一时看不清那是什么暗器,来得又是及快,根本无法闪避,只得伸手胡乱抓向那两团物事,遮挡住自己的脸面。慌乱中他只觉得双手一沉,掌心便多了两块沉甸甸的冰凉硬块,没等他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便听到那黑脸军官冷冷地丢下一句“回家准备赋金”就扭头走了。
谈不缺呆呆地望着那条健硕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黑暗的夜色里,借着天边最后一丝余光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才发现原来是两块闪闪地发着白光的碎银锭,这不就是纥叔私下里塞给他的“意思”吗?
看来那个黑脸军官还不错,谈不缺这么想着,将两块碎银揣进怀里,向纥叔的家走去。
一进门,钟纥夫妇立刻就围了上来问结果怎么样,谈不缺苦着脸:“没通过甲士测试,步卒的招募也已经结束了!”说着将那两块碎银塞给纥叔,没想到两人却压根没有因为他的失败而沮丧,相反地,还全都松了口气,一脸喜上眉梢的表情。
“没通过就没通过呗,不就是花点钱嘛,就当破财免灾,人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跑了大半天的,一定很饿了吧,赶紧来吃饭!”
颜氏这话一说,谈不缺才发现自己的确是饿了,虽然对先前的失败仍不免有些难过,但也是没办法的事,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
谁知饭才吃到一半,门外忽然又是一阵号角响起,正在给吃着饭的谈不缺讲着梁丘邑的一些基本情况的钟纥不由地微微一皱眉头,旁边的颜氏更是直接就抱怨起来:“那东西这大半夜的还来,真是烦死人,叫你一刻都不得安宁!”
“晚上外面凉,你多穿上一件衣服,还有,你自己多个心眼,别傻不拉叽地只知道往前冲,你以为止伤药不要钱的吗?”颜氏一边帮忙给他递过挂在墙壁上的木棍,一边又不厌其烦地叮咛着。
纥叔听得有此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你烦不烦啊,就是爱唠叨,大家都像你说的那样耍奸溜猾,一辈子都别想抓到它,大家就整天哀声叹气任凭它偷鸡摸狗?”说着他便起身准备往外走。
谈不缺连忙用筷子快速地拨拉了几下,草草地吃完碗里剩下的饭菜,顾不得抹净嘴角上残留的菜渣,就急忙问颜氏:“又是那只叼牛叼羊的野兽?”
“可不是呢,这么一天天害得人心惶惶,不是它还能有谁!”颜氏气呼呼地将桌子上的碗筷摔得“啪啪”直响,“赐儿锅里还有,吃完把你的碗拿过来我再给你盛”
谈不缺连忙摇着头说不用,喊住钟纥:“纥叔,你之前不是说下次带我去吗,就这次吧?”
钟纥愕然道:“啊?可现在天都黑了,你又累了半天,下次白天吧,你身体上的伤才好,要多休息”
颜氏也开始劝阻起来:“对呀,你要多休息,那个怪兽有啥好看的,真想看就下次大白天再去,反正就村里那些人,大白天的都不行,更别说这乌漆抹黑的晚上了,肯定又抓不到!”
“当家的,你这什么话,昨天要不是二牛失手,早就咳咳,说不定就成功了!”钟纥不服气道,然后看到谈不缺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是要劝他休息的,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门外已经有人喊他的名字了,谈不缺大步走到身边:“对呀,说不定这次就抓到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让我跟着去吧,今天就只是参加了那个测试,也没做什么,我的身体没问题的!”
钟纥见他的态度很坚决,也没有再多做坚持,边应着门外之人,边对颜氏说道:“把赐儿的那个给他防身,想去就去吧,权当带他出去散散心!”
谈不缺微愣,正想着钟纥口中的“那个”是什么,就见颜氏从里间捧着一只黄布包裹的东西走过来,直接将它交给他。
外面的黄布打开,露出一柄古朴精致的乌鞘短刀,钟纥看着谈不缺惊讶的表情解释道:“不认识吗?那天你昏迷在田地里,它就放在你身旁,应该是你的,之后一直没来得及还给你!好了,咱们走吧,莫让其他人等得久了。”
谈不缺点点头,重新包裹好它背在身上,向颜氏打了声招呼就跟着钟纥出了门。
等他们赶到集合地点时,所有人都已来集,大家见钟纥忽然带着一名承生人来,难免会询问一下,钟纥只说一个平时没什么往来的远房亲戚,因为家乡战乱,又和家人失散,这才不得不来投奔自己,而几名年轻人这时也认出谈不缺就是那个在甲士招募测试上大摆乌龙之人,竟然连弓都拉不开,还非要选择试射,这不是脑子缺氧是什么?
“哎呀,这可不就是那位咱梁丘邑唯一的一名应征箭甲的那个么?”有人这么笑着说,谈不缺脸上一红,迅速低下了头,心道早知如此就不该来被他们嘲笑,现在再要想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什么唯一的,那不还有个戴毡帽射偏靶子的吗?”另外有人立即反驳起来。
“哦,是倒是,不过话说回来,那个人到底是谁,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怎么从来就没见过他,偏偏他还有我们梁丘邑的身份证明,奇怪啊,难道是有人做了弊?”人们抓紧一切时间在聊着这些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的事情。
“那东西在哪里?这黑灯瞎火的把大家召集来就为了在这儿胡吹乱侃吗?”有人终于忍不住大声问道。这一问,场间顿时沉默下来,大家你看我我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