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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举人打量了曾渔两眼,示意众人安静,问曾渔:“萍乡刘晚卿先生你可识得?”刘晚卿是萍乡名儒,门下弟子甚多,彭举人要主持公证这次文斗,少不了要问清曾渔来历和师承,免得无意中得罪了有背景的人物。
却听曾渔答道:“晚生并非萍乡人,晚生学籍在广信府永丰县。”与其被私下谣传,还不如当面说清楚。
宜春台上却是一片哗然,列立诚就纳闷了,问:“你既是广信府的人,为何到我袁州来考试,这岂不是冒籍?”
曾渔便略略说了自己这次补考的经过,与以前的说法小有变动的是说自己在四月初广信府院试时感了风寒,以致作文不佳,蒙乡贤吕翰林举荐、黄提学恩准,得以赶到袁州来补考,并无任何舞弊之事,并当场朗读自己写给黄提学的“上提学副使黄公书”——
宜春台上静悄悄无声,待曾渔朗读毕,便有各种惊讶、怀疑、赞叹、佩服的语气词纷纷而出,曾渔又道:“想必会有人说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如何能信,列公子和刘公子两人就一意认定在下是花了五十两银子贿赂才得到黄提学当堂夸赞的——”
此语一出,众士子又是议论纷纷,看来五十两银子买个秀才的传言流布很广啊。
列立诚叫道:“我可没这么说,行知也没这么说过。”
曾渔道:“不管怎样,文斗的契约已立,彭孝廉和傅、易两位廪生在此,你我三人就在这宜春台上比试三场,我若在三场中有两场比不过列、刘二生,那我就背起包袱打道回府,三年后再考。”说罢,目视列、刘二人。
列立诚道:“好,我二人若输了,一百两纹银一分不少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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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诗书画三绝()
列氏家仆从宜春侯祠和韩文公祠里借来一张壁桌、一张方桌和几条杌凳,俱摆放在松荫下。
壁桌本是靠墙摆放用来供佛供神摆祭品的,窄而长,列立诚和刘行知二人就合用这壁桌当书桌,方桌归曾渔一个人用,壁桌与方桌相对呈分庭抗礼之擅,中间隔着彭孝廉和傅、易两位廪生,其余人都聚在四周围观。
四喜摘下书袋,取出笔墨纸砚摆放在方桌上,然后侍立在曾渔身侧。
那彭孝廉从方杌上站起身,清咳两声,说道:“列生、刘生、曾生三人以文会友,相约以书法、作诗和八股文比试高下,由我和傅、易两位廪生做评判,在场诸位皆是见证,昔有兰亭雅集,今有宜春台斗文,此亦是文人雅事——第一场是比赛书法还是比赛作诗?”
曾渔提议:“书法与作诗可以同时进行,我三人各以所擅长之书法题诗一首或两首,然后请彭孝廉和诸位品评高下,如何?”
列立诚和刘行知皆无异议,共请彭孝廉出题,彭孝廉很公允地道:“那就出两题,其一是命题作诗,就以宜春台为题,绝句、律诗皆可;其二自拟,必须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作出两首诗并书写出来,三位可有异议?”
曾渔道:“彭孝廉容禀,晚生以为以宜春台为题太过平常,好比科场拟题太容易猜到,不如由晚生出题让列、刘二生作,列、刘二生也拟一题让晚生作,这样庶几公平,自拟诗也不必作了,笔录自己旧作也没意思。”
彭孝廉有些不悦,只问列、刘二人意下如何?
列立诚藐视着曾渔大声道:“如此最好,免得某些人非议彭孝廉会徇私包庇。”
曾渔道:“列兄为什么总要把正道当邪路,你我各自出题乃是最公平不过之法,你却扯到彭孝廉包庇上去,这从何说起,难怪列兄听到黄提学夸赞了我几句,就疑心我行贿,列兄平日都是以这等心术揣测他人的吗?”
曾渔词锋锐利,列立诚不是对手,气得两眼只看自己鼻尖。
刘行知道:“曾公子不必逞口舌之利,笔下见功夫,你出题吧,写好后传给我二人。”当下与列立诚商议该给曾渔出何题,二人嘀咕一阵,刘行知提笔写下诗题先呈给彭孝廉。
与此同时,曾渔也写好诗题呈给彭孝廉,彭孝廉看了,捻须微笑,递给傅、易两位廪生看,傅、易二人起身把诗题向宜春台上围观的士人展示,顿时笑声一片,却原来曾渔给列、刘二生出的题是“韩公祠”,列、刘二人给曾渔出的竟是一个“天”字题,这就好比八股文中的四书小题,往往从《论语》、《孟子》中截半句为题,让人摸不着头脑,以“天”字为题作诗,只怕不容易——
列生藐视着曾渔,心道:“谁让你横生枝节要各自出题的,这须怪不得我们,是你自作自受。”洋洋得意道:“既是只作一首诗,那就以半炷香为限,曾公子以为如何?”
曾渔道:“好,不要苦吟,这六月盛暑,免得旁观的朋友暴晒太久。”说罢便开始苦思冥想,两世灵魂献智逞能,这时,钱老《槐聚诗存》里的一首诗好似灵鱼一般跃出水面来提醒他,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既然钱老肯撑腰,那就抄……
宜春台上围观的上百士人饶有兴致地看着斗诗的双方思索的模样,这些人起先来时是抱着为列、刘二生助威的目的,听了曾渔一番陈述后,对曾渔同情、敬佩者就大有人在了,尤其是井毅,暗暗叹息,他没想到曾渔还有这样曲折的经历,可如此难得的补考进学的机会竟要付之一赌,井毅很为曾渔惋惜,他见识过曾渔的诗,虽然有点灵气,但章法实在是稚拙,应该是比不过刘行知,而且评判者是彭孝廉三人,岂有不向着列、刘二人的道理,曾渔只怕这第一场书法和作诗全输,那八股文也就不用比了——
井毅正自为曾渔惋惜,却见曾渔站起身提笔在纸上书写起来,不对,不是书写,似在涂抹勾勒,离得近的人已经低声惊呼:“他在作画!”啧啧咦咦声一片。
井毅直摇头,这要紧时候曾渔怎么就作起画来了,难道作不出诗要发癫?
宜春台上百余人,没有人关注列、刘二生,众人目光都盯着曾渔,有要看笑话的、有的皱眉摇头,已经没有人看好曾渔。
正在思索佳句的刘行知和列立诚起先也是看得目瞪口呆,醒悟过来后赶紧凝神作诗,刘行知对列立诚低声道:“曾渔狡诈,这是故意迷惑我二人,不必理会他。”
一个黄铜香炉,插着一支香,香的半截处用墨做了一个记号,香燃至墨点处就算时间到,可笑的是,这个三足鼎状的黄铜香炉就摆在彭孝廉的脚边,一缕青烟袅袅直上,闭目端坐的彭孝廉似在受用这缕香气——
那支香燃到一小半时,运笔如飞的曾渔缓了下来,这时开始书写了,寥寥数行,一挥而就,搁下笔对彭举人道:“彭孝廉,晚生这首关于天的诗作好了。”
彭举人老成持重,颔首道:“好,请稍等,待列生、刘生交卷后一起评判。”看看那支香,加了一句:“时辰尚未到。”
若说彭孝廉是主考官,那傅、易两位廪生就是同考官,考官当然有权利阅卷了,两位廪生很好奇曾渔都涂抹了一些什么,二人对视一眼,微微点头,一齐起身向彭举人躬身道:“彭孝廉,我二人先去看看。”
两位廪生走到曾渔这边的方桌旁一看,二人眼睛一齐瞪大,那姓傅的廪生还“咝”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似是被惊到了——
围观的士人也是好奇,纷纷问:“曾生写的什么诗?方才画的又是什么?”便有人往前挤,列氏的几个仆人拦不住,方桌边很快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但听“啊啊”“唔唔”“咦咦”的惊叹声不绝,有人赞道:“画得好,这只羽鹤蹁跹之态宛然,直似要飞出纸端。”
“诗写得妙,这一句‘广寒居不易,都愿降红尘’实在是天真风趣,好诗好诗。”
“这一笔米元章体的行书更妙,笔健意醇,简直称得上诗书画三绝啊。”
“……”
外围的人看不到方桌上的诗书画,听得前面的人赞得夸张,急欲亲眼目睹,便使劲往里挤,一时间宜春台上乱成一团,把壁桌这边的列立诚、刘行知挤得跌跌倒,列立诚大为不满,叫道:“我二人还在作诗,你们挤什么。”
彭孝廉怕被人挤到,起身道:“诸位不要拥挤,不要拥挤,请傅、易二生把曾生的诗作举起来让诸位观看,诸位不要挤——”
曾渔这时已退到一边,从四喜手里接过一个大黄杏慢慢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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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风气难敌()
立在人群边缘的井毅大为惊讶,曾渔的八股文他是佩服的,但曾渔的诗作实在让他不敢恭维,生涩稚拙,似初学诗者,而曾渔的书法若从那份赌约上的《灵飞经》小楷来看,虽然不差,但也算不上佳,怎么这些人连赞画得好、诗句妙、书法佳呢,还诗书画三绝,这也太夸张了吧!
井毅好奇心膨胀,甩开膀子也往人堆里挤,要挤到方桌边看个究竟,听到彭举人吆喝说傅、易二廪生要将曾渔的诗画举起来展示,这才省着力气原地翘首望,片刻后,只见瘦小的傅廪生站在了方杌上,两手执着一张四尺长一尺宽的铅山帘细纸的两个边角,嚷道:“诸位莫挤,这便是曾生的书画,你们先看看。”
井毅瞪大眼睛看时,那张铅山纸被风吹得一飘一拂,能看到纸上有画有字,却看不清画的是什么、写的是什么,急得大叫:“先把诗念一念啊,看不清。”
井毅身边同样看不清的士子附和道:“是啊是啊,念给我们听。”
“好好,诸位安静,听我念诗。”
那姓易的廪生大声朗诵道:“天上何所见,为君试一陈。云深难觅处,河浅亦迷津。鸡犬仙同举,真灵位久沦。广寒居不易,都愿降红尘。”
井毅皱起眉头,心道:“曾朋友深藏不露啊,这首诗比他昨日念给我听的那几首高明甚多,难道他察知我是代列、刘二人来试探他的就故意示短,简直是老奸巨猾啊。”定睛再看曾渔的书法,宛然米元章壮年时期《天马赋》的行书体,笔法爽健,英姿跃出,与赌约上的小楷相比简直不是出于一人之手。
井毅起先有些气恼,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曾渔故意对他隐瞒其诗才、露拙,随即想到自己不也是怀奸使诈在先吗,这样一想也就释然,游目寻找曾渔的踪影,见曾渔与那个小书僮立在高台西边角上,正在吃果子——
井毅微笑起来,气恼已消,难怪曾渔昨日那般笃定,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列立诚这时高声叫喊起来:“我二人的诗也写好了,请诸位指正,请诸位指正。”喊得脑门青筋暴起,他费钱费力举行这次宜春台文会(请彭孝廉和县学的两位一等廪生为评判难道不用花银子吗),是给自己还有刘行知扬名的,不料却让曾渔风头占尽,自是气愤。
站在方杌上拿着曾渔的诗画向众人展示的傅廪生大声道:“这纸张拿着飘动不便观览,还在放到桌上,诸位依次来看,莫要拥挤。”说着跳下杌子,把手里的铅山纸铺在方桌上,用红檀木镇纸两端压住,便让开以便其他人观看。
井毅等了一会,终于挪到方桌前可以细看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