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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进学时骑白马戴金花游泮的意气风发、乡试中式便有美男求为仆、美女求为婢,献田投靠者络绎于门,更不必说进士及第了,一旦为官原先贫寒短短数年就成巨富,居则华屋,出行则张盖喝道,这是何等的威风,还在底层挣扎的士人只能看到这些,并为之奋斗终身——
两世为人的曾渔也未看透,他明白那些所谓看透的不外乎两种人,一种是高官厚禄享尽,回头看看似乎没多大意思,这其实是一种志得意满、高高在上的心态,小民们啥都没享受过,实在不好理解;另一种是自负有才但困于场屋多年的落魄书生,发发牢骚舒愤懑之气,而且这些人都是一边骂科举一边参加科举的,又爱又恨哪,到两腿一瞪都还没真正看透——
置身十丈红尘,曾渔亦俗人一枚,岂能甘心做人没体面、受穷遭白眼,为自己为家人都要努力一把,只不过曾渔比别人更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而已,进学补生员,做一个体面人,享受生活,而不是被生活奴役……
曾渔潇洒下楼,叫上在楼下用饭的四喜回状元洲码头客栈,名声已扬,沉甸甸的银子也已经在四喜腰间钱囊中了,不离开更待何时,作诗这叫余韵、作画这叫留白,与诸生称兄道弟喝得烂醉有意思吗?
四喜的快乐更纯粹,他一路捏着腰间钱囊里的二十个小银锭傻笑,对曾渔道:“少爷,这一百两银子好象也不怎么重嘛,我原以为好多、好重。”
十六两一斤,一百两银子不过六斤多重,曾渔笑道:“你胃口倒不小,你要想重得背不动那得二千两银子才行。”
四喜又试着走轻快些,说道:“少爷,这银子越来越沉了。”
曾渔笑,说道:“不要炫富哦,闷声发财才好。”
四喜又警觉地看着街上行人,左手紧护钱囊,压低声音道:“少爷,我们回永丰用这银子买一处大宅子吧,让奶奶和妞妞小姐享福,也让那些人看看少爷的本事。”
曾渔含笑点头,心想衣锦还乡扬眉吐气是每一个人的内心渴望啊,当然了,认为一百两银子就能扬眉吐气这只是小奚僮四喜的幼稚想法,曾渔当然志不仅此。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回到客栈,那店家也知道曾渔与列立诚、刘行知赛文赌胜之事,见曾渔主仆笑嘻嘻回来,忙迎上来问:“曾公子可是赌赢了?”
曾渔点头道:“嗯,赢了,店家不用担心在下穷书生会短了你房钱了。”
店主人惊笑道:“恭喜曾公子,恭喜曾公子,曾公子说哪里话,曾公子大才,住在小店是小店的荣幸,那日曾公子一进店,我就看出曾公子气宇不凡,随便说句话都透着那才气,曾公子以后定是要当官做老爷的……”
曾渔摇着头笑,回到客房,正自烹茶,店主人又来了,定要给曾渔换间上房,不多收曾渔一文钱,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曾渔领了店主人的好意,现在住的这间房的确逼仄局促了一些。
当日傍晚,井毅再次来访,二人在客房小酌,饮酒之际,井毅随手取过书箧上的一本小册子翻看,却正好是曾渔的诗文集子,大笑道:“曾九鲤啊曾九鲤,难怪昨日只邀我到江边走不肯让我进房,是怕我看到这些吧,你瞒得我好苦,你是早知我是来试探你的是吧。”
曾渔嘿然道:“岂敢瞒元直兄,我吟诵给元直兄听的那几首诗的确是我所作。”
井毅白眼道:“是你十岁时所作吧。”忽然一拍额头,说道:“我记起来了,昨日初见时我已自报姓名,但你有一回却叫错我作‘蒋兄’,什么蒋兄,三国蒋干是吧?”
曾渔忍不住笑,随即诚挚道:“元直兄莫怪,起先你来时我确有取笑之意,尔虞我诈嘛,但临别时元直兄的言语让弟感动,认定元直兄是值得交往的朋友,请从今日订交。”
井毅举杯道:“好极,今日一醉方休。”
……
此后数日,每日都有儒生来客栈拜访曾渔,一来就是三五成群,论文说轶事,曾渔从中了解到有不少宜春考生相信那五十两银子买生员的传言,当然不是指曾渔舞弊,但肯定有人舞弊,现在榜还未放,一旦放榜,若是有些学业差的儒童进了学,时文好的却落榜,那时谣言就更要蜂起了,这对黄提学的名声很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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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小人得志便猖狂()
转眼就是六月初十,开案放榜也就在这两日了,曾渔时刻留心着,六月十一日上午辰时,忽传考棚龙门已开,取中者的榜文已经送往府衙张挂,曾渔留四喜在店里看行李(钱财果然是累赘啊),他独自出了客栈入北门直奔袁州府衙,沿路遇到不少和他一样看榜去的儒生,一个个跑得满头大汗,来到府衙前广场,只见圣谕亭、旌善亭周围已经聚满了人,榜单就张贴在圣谕亭边。
曾渔奋力挤到前排去看,案首姓张,名字不熟,一溜搜看下来,只见刘行知取在第三十九名、井毅取在第四十五名,这一科袁州院试共取六十人,比上一科多取了六人,但这六十人大名单中却没有曾渔的名字——
曾渔的心微微一沉,不过他早想过自己的名字可能不会上榜,他不是袁州府的考生,自然不能取在这个榜单上,那日交卷时黄提学不是让书吏提醒他放榜次日一早去考棚相见吗,想必另有安排,只是看到榜上无名,心里还是没底啊,至少又要煎熬一夜——
正待挤出人群,忽听旁边有人大叫起来:“舞弊,绝对的舞弊!”
这声音耳熟,曾渔转头看时,只见两丈外刘行知、列立诚几人也在看榜,大叫舞弊的正是列立诚,列立诚一脸的红汗,很是愤激,因为他名落孙山啊,曾渔心道:“这个列立诚就与三个月前的我一般自负,这下子落了榜,内心失落可想而知,又恰有五十两银子买生员的传言,列立诚肯定要大闹一场了。”
却听列立诚身边有一人洋洋得意道:“列兄,功名是命中注定的,与才学高下关系不大,更何况你的才学也不过如此,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广信府文童赢得哑口无言,乖乖奉上一百两雪花银,我蔡寿荣虽说平日行事有些荒唐,却没做过这等丢宜春士子脸面的事,嘿嘿,哈哈。”
曾渔与列立诚、刘行知不打不相识,这几日还颇有往来,这个蔡寿荣可恶,当面挑拨,曾渔打量这个蔡寿荣,见此人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一脸的麻子坑,很是丑陋,穿着却甚是华丽,头戴逍遥巾、身穿湖罗衫,手里一把描金纸扇,两边有健仆护侍,看来此人与列立诚一样是富家子弟,只是列立诚还有些儒雅气,这个蔡寿荣全是恶俗——
曾渔冷眼旁观,就见列立诚勃然大怒,指着蔡寿荣大骂:“蔡寿荣,你这奸商之子敢在我面前这般说话,我祖我父俱是仕宦,汝祖汝父是何等人,汝祖是沿街叫卖的小贩,汝父——”
蔡寿荣麻脸紫胀,大声道:“列立诚,你看看这榜单上可有你有名字,再看看我蔡寿荣,高中第五十一名,从此我是生员,你还是一介童生,你在我面前说话再敢无礼那就莫怪我不客气。”
列立诚一愣,急忙再看榜单,果然见蔡寿荣的大名列在第五十一位,一时间气得发抖,说不出话来。
那蔡寿荣斜眼看着列立诚,好不得意,冷笑道:“凡事还得靠自己,自己有本事才是真能耐,本朝太祖又是什么出身——”
刘行知立即喝道:“蔡寿荣,只你这句话就可以杀你的头、抄你的家!”
蔡寿荣立知自己言语有失,脸色微变,却大笑道:“刘行知,我说什么了,我是说士农工商不论何等出身皆可效忠皇帝为国出力,这话有错吗?”
刘行知本想揪住蔡寿荣的“本朝太祖又是什么出身”这句话不放,但列立诚却被榜上蔡寿荣的名字刺激到了,惊怒道:“蔡寿荣这等人竟然也能进学,吾辈之耻,吾辈之耻!”
蔡寿荣道:“我怎么就不能进学,我也是十年寒窗苦读,凭什么我就不能进学,我偏就进学给你看。”
……
曾渔正密切关注蔡寿荣的言行,肩头忽被人一拍,转头见是井毅,赶忙作揖道:“恭喜元直兄。”
井毅拱手道:“同喜同喜。”随即道:“九鲤,我们先离开这里,列生与蔡麻子起争执,言语涉及到你,你在这里尴尬。”
这时列立诚、蔡寿荣那边已经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曾渔不忙着离开,却问井毅:“元直兄,这上蔡寿荣是何等人,平日学业如何?”
井毅摇头道:“此人学业就不必提了,也就勉强能成篇,也无怪列生他们这般惊诧恼怒,连蔡麻子这种人都能进学补生员,这世道实在太不公平了。”
曾渔问:“蔡麻子是富商子弟?”
井毅道:“蔡麻子的祖父是卖酸枣糕的,倒是勤快肯吃苦,又知道节省,有了一些积蓄之后就盘下城东的两间店面开了一家米铺,到了蔡麻子父亲手上,米铺变成米行,专卖奉新白米,如今这宜春城中的大米几乎有一半是蔡家米行运来的,那蔡家有了万贯家财之后又想着求功名当官了,这个重任就落到蔡寿荣肩上,但蔡寿荣哪里是读书的料,连四书都不能背诵,这样的人如何能应考,却就榜上有名了,真是咄咄怪事。”
曾渔又问:“列生与这蔡麻子有何怨隙?”
井毅道:“你也知道列生这个人比较傲气,说话也直,有两次当面嘲讽蔡麻子的八股文拙劣,这是事实,蔡麻子文章拙劣却还喜欢卖弄,列生当然要讥讽他,蔡麻子就怀恨在心,今日蔡麻子上榜而列生落榜,蔡麻子就嘲讽起列生来了,小人得志,莫过于此。”
曾渔暗暗点头,这一幕与两个月前广信府院试时蒋元瑞进学而他曾渔却落榜何其相似,蒋元瑞的八股文又哪里及得上他,在永丰县南门码头,蒋元瑞和谢子丹也是对他嘲弄讥讽,他却只有忍气吞声,后来在上饶县城安民门外再次相遇,这蒋元瑞又在他面前作威作福,他一怒之下痛打之,然后被迫带着母亲和幼妹逃跑——
那时曾渔没有往场屋舞弊方面想,只认为是自己运气差而蒋元瑞走了狗屎运,而从现在看来,蒋元瑞应该是是花银子买的生员,这个蔡寿荣学业更差,能榜上有名不外乎一个“钱”字,按理说这等靠舞弊得到功名的家伙本应低调收敛尽量不让人注意才好,事实却不然,这种人最爱炫耀,尤其是要在平日瞧不起他的人面前趾高气扬、出言嘲讽,蒋元瑞是这样,蔡寿荣更是这样,但以列立诚的世家公子脾气,显然忍不得蔡寿荣的当面取笑,这事情只怕要闹大——
这时曾渔忽然记起那个扁平鼻子说过的话——“待放榜后看到你名字在榜上,再付清余下的四十五两银子”,也就是说蔡寿荣若真是花银子买的功名,那应该还有银子没付清,盯住蔡寿荣,说不定就能抓住舞弊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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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亡羊补牢()
一时间曾渔很是踌躇:若他顺藤摸瓜揪出院试舞弊的主谋,这肯定对黄提学很不利,会不会从而影响到他自己的补考结果?可若是观望不管,这舞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