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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用大绒茧绸缝制了一件;这大绒茧绸是永丰斯知县赏赐的;厚实保暖;贫穷人家置办不起。
洗漱毕已经是卯时末;严绍庆、严绍庭兄弟二人都还未起床;曾渔独自撑着一把油布伞去毓庆堂严氏族学;严岱老汉煮的粳米粥和腌制的豆腐乳很合他胃口;他每月贴三分银子;早餐就在严老汉这边吃;严老汉虽推托不肯收;但曾渔不肯占这孤老的便宜;硬让严老汉收下。
雨声淅沥;粥在瓦钵里咕嘟咕嘟小沸着轻响;严老汉在抹桌椅;曾渔取桃木剑练剑健身;来分宜伴读他不好带伯父留下的那把铁剑;那日在大上清宫后山他以树枝作剑练习时被张广微看到了;张广微后来硬缠着他比剑;把他右臂刺出血;临别时送了他这把桃木剑;此时曾渔在严氏族学堂屋挥舞着桃木剑;觉得自己象是捉鬼的道士——
曾渔食了粥;严老汉收拾了碗筷;严世芳也就到了;学生们还未到;严世芳自己执一卷《诚斋易传》大声朗读;这位袁州府学资深庠生依然勤学不辍;明年还准备参加江西乡试;这将是严世芳第六次赴考。
曾渔立在檐下看秋雨绵绵;对严世芳道:“方塘先生;婴姿小姐要从溪那边过来;雨天湿滑;为防不测;应派人去接一下。”
严世芳便吩咐毓庆堂的一个祠丁去枫树湾接一下婴姿;曾渔也跟着一起去;这个祠丁也姓严;五十多岁;老实巴交;没有父母妻儿;见人只会“嗬嗬”地笑;这时戴了斗笠披上蓑衣跟着曾渔出了介桥村;过小石桥;将至枫树湾时;见林中走出两个娉娉婷婷的女子;正是陆妙想和婴姿;二人共打一把伞;陆妙想比婴姿高小半个头;由陆妙想撑着伞;因为右手那么举着;宽大的袖口褪下;露出一截小臂;衬着黑色的袖口;更显肌肤欺霜胜雪;这染黑的粗葛布制成的僧袍穿在陆妙想身上;竟是分外动人——
佳人近在眼前;仿佛昨夜梦境;曾渔手中伞歪了;肩头淋雨都未察觉;听得陆妙想说道:“小姿;曾公子接你来了。”
少女婴姿的脸就红得如丹枫一般;在姨母油布伞下向曾渔福了一福;叫声:“曾先生早安。”此前婴姿都是落落大方;此时却不敢抬眼正视曾渔;这女孩儿原本一派天真;不知男女之事;昨日被其姨母开玩笑说要把她许配给曾渔;女孩儿就有了心事;看曾渔的眼光从此不同以往——
曾渔定下神;说道:“陆师姑以后逢雨天就不要送婴姿小姐过来;我会派人来接。”
陆妙想即止步道:“那好;有劳曾先生——小姿;那我先回去了;放学后请曾先生送你回来。”
曾渔道:“我先送陆师姑过独木桥吧;你二人来时是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少女婴姿自如了一些;说道:“是啊;方才过桥时我娘跟在我身后扶着我肩膀;我真是有些害怕呢;不是怕自己落水;是怕我娘脚下不稳;还好溪不宽
陆妙想轻轻一叹:“缠足害人啊;真是羡慕小姿矫健。”说这话时察看曾渔的反应;却见曾渔垂眼看她缁袍下的纤足;不禁脚一缩;精致的俏脸染上红
曾渔道:“女子无辜无罪;为何要受缠足之苦;缠足是伤天地本元;乃大不德之事;婴姿小姐未缠足;真是好极;陆师姑做了一大善事;可叹世间读圣贤书者;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最简单之理都不明白。”
陆妙想又惊又喜;她有意把婴姿许配给曾渔;却又担心曾渔不满意婴姿未裹足;这时听曾渔竟是反对缠足;真是出乎她意料;然而欣喜之余;却又有淡淡的失落;曾渔很反感女子裹足啊;说道:“曾先生明心见性;识见高超;让人敬服。”
少女婴姿一双天足也曾被人诟病;这时听了曾渔的话;心下甚喜;扶着陆妙想道:“那我先送娘回小庵吧。”
在枫树林中穿行;雨点打在枝叶上“簌簌”声一片;不时有要;枫叶被风雨催落;地上火红、金黄的落叶如毡;走在上面不时陷下数寸;曾渔笑道:“这林中还步步陷阱哪。”
少女婴姿道:“曾先生;跟在我们后面走吧;踩着我二人的脚印;这路我们熟;不怕陷脚。”
陆妙想和婴姿都是布履外套着木屐;走过落叶地;屐痕处处;曾渔却是浅口布鞋;鞋底鞋面都湿了;这时踩着那木屐印;感受有些异样。
清浅的介溪因一夜秋雨涨大了不少;水流也加速;那溪上独木桥看着倒还结实牢靠;只是七寸宽的桥面被水淋湿了之后就是曾渔走上去也要留个神;这实在是个隐患;哪一日陆妙想或者婴姿落水;呼救都无人听得到;溪水虽然不深;但对不会水的弱女子而言也很危险——
曾渔对陆妙想道:“等下我与方塘先生说一下;沿这独木桥一侧打五根木桩;以竹杆连结;权当作过桥的扶手;这样陆娘子和婴姿小姐从桥上往来就安稳得多。”
婴姿欢喜道:“谢谢曾先生。”
陆妙想没说话;心里柔软得只想掉眼泪;自爹娘去世后;谁曾这样关心过她们呢。
依旧是婴姿在前;陆妙想在后;二人相跟着过桥;曾渔则跟在陆妙想身后;万一有个闪失可以及时拽住;且喜平安而过。
陆妙想道:“小姿;你和曾先生去吧;我自回去。”把手中伞给了婴姿;她自己碎步小跑着回木屋。
曾渔和婴姿;还有严祠丁回到毓庆堂族学;学生们都到齐了;正在大声读书;严世芳方向向严浩、严绍庆几个询问曾渔昨日上午的授课情况;很是满意;对曾渔道:“曾生有教书育人之才;今日还是曾生来教。”
曾渔赶忙婉辞;他可没打算在这里长久当私塾先生;而且教这些四书五经也累;他自己还要看书学习。
严世芳也未坚持;继续接着授课;曾渔坐在一边看《尔雅》;案头还有从钤山堂借来的米芾《天马赋》书帖;学生们练习书法时;他也一起练;很快;一个上午又过去了。
雨依然下着;严绍庆陪着曾渔送婴姿回枫树湾;婴姿憋了半天的话终于可以说了:“曾先生;你鞋子湿了;怎么不换?”因为曾渔的湿鞋子;这女孩儿一个上午都不能专心学习;时不时朝曾渔的脚看——
曾渔提足轻轻一踢;鞋底湿泥飞起;笑道:“鞋子在钤山堂那边;不及去换;反正雨也没停;换了也是湿。”
婴姿还想说什么;因严绍庆在边上;只好举着伞快步行路。
曾渔问严绍庆:“令尊何日赴京;你们兄弟要去相送吧?”
严绍庆道:“家父昨日才给礼部上书表明要回京侍奉我祖父;总不能一上书就上路;还得等十来天才动身吧。”
到了枫树湾独木桥边;陆妙想已经在桥那端候着了;隔溪向曾渔合什称谢;领了婴姿回木屋去。
中午时;曾渔向严世芳说起婴姿过独木桥恐有落水之虞;要建一简易护栏扶手;严世芳当即答应;安排了几个健仆;选了几根松木;就在两端下桩;然后架以一根手臂粗细的毛竹;这根毛竹在独木桥靠西一侧;比独木桥高三尺;过桥时一手扶着毛竹那就心里稳当得多——
午后婴姿去族学时看到几个健仆在忙碌;傍晚放学时木桥扶栏就已经建好了;婴姿却有些惆怅;现在过桥稳当了;曾先生不用再护送了;这似乎不是婴姿所愿。
欠了四更;小道记着。
第一百二十五章 赏画不觉枫林晚()
叶落、秋雨、江南。
这潇潇冷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云气弥漫;山隐水迢;天地间都是湿漉漉的;就连思绪也被雨水浸泡得沉甸甸;窗外的芭蕉遇雨更是愁人;点点滴滴;如泣如诉;忧困之人真听不得这雨打芭蕉声。
陆妙想坐在西边木屋的书案边;执笔在纸上随意涂抹;心情被芭蕉叶上的雨声敲打得逐渐低沉;等到定下神来看纸上涂鸦;却是半幅寒林图;荒疏古木;枝叶落尽;傲骨嶙峋;颇有元大家倪云林的风格——
陆妙想绘画纯靠自己揣摩;没有老师;她十三岁随姐姐陆妙思到了严府;见识到了许多名家书画;最喜倪瓒和杨维桢的画作;便各取了倪、杨的几幅画作来临摹;陆妙想十五岁那年;姐姐陆妙思难产而死;婴儿倒是保住了;便是现在的婴姿;陆妙想不肯侍奉严世蕃将严世蕃抓伤;被严世蕃遣送回金溪;陆妙想就带着刚满周岁的婴姿回到金溪青田;倪、杨的十来幅画作也一起带回来了;十年来这些画作每幅她都临摹了不下二十遍;已经烂熟于心;所以一边听雨打芭蕉;一边随手点染;竟是半幅未完稿的倪云林《秋林山色图》——
后边厨房还在煮药;药香透过雨气传到西屋里来;陆妙想搁下画笔去厨下将第二道药汤滤下;注水再煮;一帖药要煮三道;然后混在一起分两次服用;这是前日薛医生开的方子抓的药;已经服用了两剂;自觉颇有补益;手足不会那么冰冷了。
雨声渐稀;已经申时末了;阴雨天黑得早;这木屋上面又都是高高的枫树;暮色就已经如墨笔在笔洗里晃动一般洇散开来;陆妙想趿上木屐;打伞出了柴门;去独木桥边接婴姿;在溪边看了一会流水;就听得曾渔和婴姿一边说话一边从枫林外走过来了;心想:“只有两个人说话和脚步声;今日严绍庆怎么没陪着一起来?”
独木桥加了扶手护栏;曾渔依然每日两趟接送婴姿;但都有其他人陪伴;有时是严祠丁;大多数时候是严绍庆;途中说话也都是关于新学的功课或者婴姿喜欢的诗词书画方面的知识;婴姿觉得这位年纪轻轻的曾先生很博学;心下对曾先生既尊敬又仰慕;觉得每日上学、放学路上是最快活的时光——
今日严绍庆没来上学;午前就去了寄畅园;因为他母亲曹氏从南昌到了分宜;他要赶去拜见;严世蕃准备北上京师;就把在南昌青云浦别墅的曹氏等女眷接到分宜;与裴琳等侍妾住在一起;寄畅园现在热闹了;严世蕃的姬妾就有十几个;这些女子百般奉承严世蕃;想让严世蕃带她们去北京;严世蕃一个都不带——
曾渔在桥这边停下脚步;隔溪向陆妙想一揖;微笑道:“陆娘子;婴姿小姐送到;那我就回去了。”
婴姿道:“曾先生不是说喜欢倪元林的画吗;我娘藏有四幅;曾先生要去一观吗?”
曾渔“噢”的一声;看着三丈外的陆妙想——
陆妙想道:“曾公子请过来吧。”
曾渔便跟随婴姿过了独木桥;陆妙想对婴姿道:“小姿;你领曾公子去看画;我去做饭。”
曾渔是很想与陆妙想多相处一会;看一看陆妙想;听听她说话;那种感觉非常美妙;陆妙想太迷人了。
不过陆妙想却是要让曾渔和婴姿多些相处的机会;上回知道了曾渔不喜缠足;陆妙想更是决心要把婴姿许配给曾渔为妻了;心想曾渔极有才学;严世蕃也是赏识曾渔;曾渔明年乡试中举后向严世蕃提亲;她这边再一意坚持;这好事谅也能成——
窗外有芭蕉的西屋算是陆妙想和婴姿的书房;里面还隔了小半间作为陆妙想念佛静修之所;一张朱黑漆的佛桌;摆着黄铜香炉;壁上悬着白衣大士圣像;桌前一个草编蒲团;左首一个佛橱;有一些佛教经卷;
外间有一张书桌、一个书柜和两只杌子;墙角有一架高脚纱灯;那书桌临窗摆放;便于取光;坐在桌边;抬眼就能看到那一丛高大的芭蕉;叶片宽大舒展;这时湿漉漉的微微反射着天光——
曾渔看着书桌上陆妙想那幅未完稿的画作;正要体会到这薄命女子内心的苦楚和寂寞;婴姿已经把倪瓒、杨维桢;还有文徵明的十余幅书画卷轴都搬了出来;曾渔就一一展开欣赏;有倪瓒的《竹石图》、《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