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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紫言亦不好多说什么,只说道:“二弟这病也有些时日了,不如再另寻个大夫看看,兴准就投了二弟的缘,病就能好了呢!”沈夫人微微一愣,她怎么就忘了这一茬?自己心急幼子的病,寻的是金陵城颇有名望的项先生,只是那病却总是好一阵坏一阵的,或许真如女儿所说,换个大夫看看也好。
主意已定,命郭妈妈拿了沈老爷的名帖,自出去不提。
沈夫人回身慈爱的望着女儿,眼里有了笑意,“我们泼猴儿一样的三小姐,如今也知事了。”沈紫言淡淡一笑,抬眼见母亲这笑容似隔了一层纱帘一样,知道她心中惦记着二弟的病,始终不得安心,脸色也是一黯。
一时间房内就有些沉寂,沈紫诺原不是多话的人,见着母亲和妹妹如此,自己更是难过,也默默的垂下头不说话。丫鬟婆子们知道沈夫人近些日子心情抑郁,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没过多久,就有小丫鬟来报,金姨娘来了,沈夫人命人搬了小杌子令她坐下,沈紫言微抬头,略略瞟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何,觉得她今日的茜红色的掐牙背心格外打眼,素日白净的面庞也有些模糊,“二少爷如何了?”语气很是关切的样子。
沈夫人正为沈青钰的病大感头疼,听见她问,更是心痛难忍,亦没有闲话的心情,淡淡说道:“很好。”
岂料她话音刚落,这边沈青钰又吐了起来,那捧着面盆的小丫鬟注意力都放在刚进门的金姨娘身上,一时不察,金姨娘忙上前几步,掏出绢子接住,登时一口一口的把块绢子吐湿了,沈夫人看着呕吐不止的儿子,更是心急如焚,一连迭叫道:“药煎好了没有?”
沈夫人的大丫鬟杜鹃也着了慌,知道沈夫人这是火气上来了,自己也觉得海棠去得太久了,急急走了出去,迎面正遇见海棠端着荷叶花式的汤药进来,松了一口气,沈紫言看着那一碗黑黝黝的药汁儿,就觉得舌根都是苦涩不堪的,好在沈青钰病得稀里糊涂,不辨东西,倒也温顺的将那药汁一点不剩的服下了。
沈夫人心里这才觉得安稳了些,看着满屋子的人,摇摇手:“你们都散了吧。”金姨娘低眉顺眼的带着小丫鬟下去了,沈夫人轻拍着沈青钰,眼见他睡得熟,亲自替他放下实地月白纱帐子,这才轻声问:“怎么这次煎药要这么久?”
海棠面色赤红,低声应道:“奴婢端着汤药到了半路上,遇见燕姨娘,燕姨娘身边的阿福走得急了些,就将那汤药撞洒了,奴婢又折转回去另盛了一碗……”
话未说完,沈夫人已经是面色铁青,茶盏在手里簌簌作响,眼角余光瞥见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目光柔和下来,疲惫的合上双眼,“她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你们见了也都多担待一些。以后小心些就是了。”海棠忙低声应是,眼前却不由自主的浮现燕姨娘那张柔媚灿烂的面庞,艳丽得如同三月的桃花似的。
沈紫言在这屋子里待得久了,只觉头有些昏昏沉沉的,起身走至窗前,想要推开窗子透透气,却被沈夫人制止:“大夫说你弟弟见不得风,莫要开窗。”
沈紫言忙收回手去,视线被窗前书桌上的一株深红色的鲜花吸引,红花灼灼,胜似桃花,煞是好看,隐隐有淡淡的幽香,忍不住伸手触弄,奇道:“这是什么花?这样好看。”
沈夫人看着女儿洁白得似栀子花一样的面庞,心里的郁气淡了些,笑道:“这是夹竹桃,也难为你不知道,整日不知倦的顽淘,几时看重过这些花花草草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跟着家里针线班子上的师傅学着绣花了……”
沈紫言就靠在了沈夫人怀里,不依不饶的扭着身子,“母亲偏心,女儿就是问了一句这劳什子,惹出母亲一堆的埋怨来,莫不是嫌弃女儿了吧?”一旁的沈紫诺忍俊不禁,掩袖轻笑,沈夫人就伸指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嗔道:“你就给我作怪吧,几时能有你姐姐一半的知事,我也少操份心。”说到操心,沈紫言不由想到沈青钰的病,心里暗自叹息。
只不过,原借着胡搅蛮缠一番令母亲心宽些,哪能又勾起她的伤心事,只装作浑然不知,一味的逗趣,把个满屋子人都逗笑了。
“夫人,燕姨娘来了。”沈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几分,自燕姨娘有了身孕以后,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这几个月来见面也不超过三次,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时候来?
正文 第三章 夏日(三)
“姐姐。”门帘子掀起,走进一个身着玫瑰紫比肩褂,葱黄绫襦裙的女子来,面如银盆,目含秋水,这还是沈紫言第一次见到燕姨娘,不免多看了几眼。自燕姨娘进门第二天远远见了一眼,到现在,已经将近半年了。沈夫人微微一抬眼,笑道:“妹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不好生歇着,这要有个三长两短,可怎生是好?”
话音刚落,燕姨娘便红了眼眶,抽抽搭搭的哭泣起来,真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沈紫言见了不免目瞪口呆,从进门到现在,母亲不过同她说了一句话,这要是搁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还以为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呢!
沈夫人微微蹙了蹙眉,本就为了沈青钰的病情烦心不已,听着燕姨娘凄凄惨惨的哭声,更是烦闷,命婆子端了小杌子命她坐下,又厉声吩咐燕姨娘身边的丫鬟:“都是死人不成?还不快打热水来给姨娘净脸!”
燕姨娘这才断断续续的止住了哭声,拿起帕子擦拭眼睛,“姐姐,妹妹这是来赔罪了,阿福那个毛手毛脚的,不慎冲撞了海棠,要杀要剐任凭您一句话。”说着,看了阿福一眼,“只是这阿福是当初我母亲给我的丫鬟,一直也没有什么大错,知冷知热的,您就看在我的面上,好歹饶她这一回罢,妹妹结草衔环,定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说着,便要起身叩拜,沈夫人忙命人扶住,“一点小事,姨娘不必挂怀。”
燕姨娘这才露出了笑容,淡淡瞥了面色微红的海棠一眼,目露担忧,“不知二少爷的身子如何了?”沈夫人明显的不欲多说,淡淡说道:“无甚大碍。”说着端了茶盏。
“那就好,那就好。”话虽如此说,语气却并不热衷,听起来还有几分冷淡,燕姨娘深深望了那实地月白纱帐子,抿了抿唇,带着阿福慢慢出去了。
沈夫人望着晃动的帘子,眼里划过一丝不悦。
燕姨娘原本是湖州知府的妹妹,沈夫人眼看着金姨娘年纪大了,自己又是个多病多灾的,身边的几个丫鬟虽然都是绝色,可也寻思着替她们谋个正经出身,嫁入别家做主母的,这才做主替沈二老爷纳了一房妾室,之前派人打听的消息是燕知府这个庶妹温柔和顺,性子绵和,哪里知道新人进了府,才知道这也是个骄横跋扈的主,稍有不如意,便寻死觅活。沈夫人原本想着带着在身边立规矩,杀杀威风,哪曾想到她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阿福,你可看清楚了?”阿福扶着已经显怀的燕姨娘,面色赤红,懦懦道:“隔着帐子,我也看得不大清楚。”
“真是蠢材!”燕姨娘双目圆睁,愤愤道:“你就不会睁大眼睛仔细看看!”想了想,又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不管怎样,他都是活不长久的。”说着轻柔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唇边含笑,“只要我诞下麟儿,以后这阖府上下还不都得看我的脸色行事。”
阿福就双手合十,望天祈祷:“天可怜见,保佑我们小姐一举得男……”燕姨娘眉梢眼底都是得意,“去把那酸乌梅拿来我含着。”
沈夫人回头望着严严实实的实地月白纱帐子,眼中一黯:“明日正好是初一,不如去慈济寺打蘸去,正好让哥儿沾沾菩萨的福气。”沈紫言心中一颤,慈济寺,多么熟悉的名字……
往事历历在目,一一涌上心头。心中生出百般滋味,浓浓的在心头涩得化不开。
十三岁那年,父亲与同僚出去踏青,路遇暴动的山民,待到抬回家时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没过多久就撒手去了。母亲身子一向不好,经此大痛,更是卧病不起,缠绵病榻,终究还是没熬过那个漫长的冬日。姐姐沈紫诺是已经出嫁的女儿,大哥沈青林已经娶妻,嫂嫂也不好相与,自己唯有一个人投靠大伯父,哪知大伯母贪心不足,竟惦记上母亲的嫁妆,那时候自己不谙人情世故,只知道强自争辩,却不知自己一个孤女,寄人篱下,本就是那水上的浮萍,还不知道自己要漂到何方。
那次大表姐看中了她的玉簪,若是平日,自己也不是那等小气之人,只是未经自己同意,大表姐便私自戴上自己的玉簪,还说出“不过是死了父母的孤女,来吃白食的”这等话来,自己自然是气愤不过,忍不住同大表姐辩解了几句,一言不合,大表姐竟动起手来,恰巧被大伯母看见,将自己送到了慈济寺思过。
慈济寺虽然是个清冷之处,可对于沈紫言来说,已经是个极好的来处,至少不用受大伯一家子的闲气,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贴身侍女宝琴抵不住那风月诱惑,与一香客私通,沈紫言出自书香门第,自幼受父母教导,为人处事要端方从容,自然容不下这等腌臜之事,于是将那宝琴逐出,可后来,那侍女被发现投井了,还是自己院子中的那口井,这下可真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原本凭着沈家余威,此事也大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真是自己做的,也不过受些皮肉之苦罢了,更何况自己根本没有杀人,原以为行得正走得正,无需惧怕,哪知大伯母不知使了何种手段,买通了应天府的人,直接将自己下了大狱,过了一个多月,便问斩了。那段在漆黑阴冷狱中的生活已经深深镌刻进沈紫言的脑中,挥之不去,屡屡在梦中被惊醒。
如今自己重回十二岁这一年,说什么也不能重蹈覆辙。
“紫言,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沈夫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沈紫言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拭了拭满额头的冷汗,嗔道:“我可不去了,这天怪热的。”沈紫诺笑道:“他们那里凉快,又清静,两边都有楼。咱们要去,把楼上打扫干净,挂起帘子来,姐妹说说笑笑,岂不甚好?”
沈紫言还欲推辞,沈夫人已接口道:“你姐姐说得对,你这些日子也闷得很了,也别拘着你了,去顽顽也是好的。”沈紫言不愿故地重游,勾起那些痛苦的记忆,可见着母亲与姐姐兴致正高,也不好扫兴的,只得罢了。
正文 第四章 上香(一)
到了初一那一日,沈府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沈夫人坐一乘四人轿,沈紫言与沈紫诺共坐一辆翠盖朱缨八宝车,沈紫言的丫鬟墨书、宝琴、默秋、随风,沈紫诺的丫头蓝衣、言果、文棋、入画都坐了小车在后面跟随。
那街上人见是沈府的女眷去烧香,都站在两边观看,恰逢初一是金陵城赶庙会的日子,街上人群簇拥,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到了慈济寺庙门前,沈紫言随着沈紫诺下车来,就看见山门前是琳琅满目的小摊铺。摊位上摆满了假面,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