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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要是只打碎一只盖碗,不过几两银子的事儿,大太太也不至于生气。可是这会儿大太太正琢磨儿子考的如何,什么时候贡院放榜,这当口儿丫头打碎东西,总是件不吉利的事。
锦云忙收拾瓷片儿,小丫头进来拿布擦地。
朱慕贤心里明白了几分,也不好再坐下去,借着要去前头的由头就出来了。
大太太倒没多心,只以为是没接好才打碎了东西。可是范妈妈看得一清二楚的。锦云心里琢磨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了。前番大太太曾经说要给儿子屋里放人。锦云心思就活动了。
也不自己照照镜子——除非大太太指名道姓把她给了四少爷,要不然,就凭她那点儿姿色,四少爷怎么会看上她?要看得上。早看上了,用得着等到今天?
对于这些自小贫苦,偏偏生长于富贵乡里的丫鬟们来说。十个里得有七八个都盼着做姨娘。做了姨娘,就不再是奴婢,穿好的吃好的,还有人伺候着。瞅着机会生下个一儿半女的,下半辈子的倚靠也有了。
不然的话,她们的出路就只能配给府里的下人,或是出去嫁人。在府里她们的待遇是什么样儿的?小户人家的小姐也没有这这样的吃喝穿戴。可是一旦嫁了人,这一切就都失去了,她们等于是打落云端,重新回到贫苦艰辛的生活中去。
锦云今天可是刻意打扮过的,天气还没到那么暖和的时候呢。居然就穿的那么单薄,浅红配柳叶,腰束得细细的,头发梳得格外别致,还描了眉毛,用了胭脂。可惜她这一番打扮,四少爷都没正眼看她,大太太也没有留心,要不然的话绝不会对她这么宽容。
大太太想把丫头给儿子。和丫头自己想去跟爷们有什么事儿,那是完全两个概念。
大太太最不待见的就是主动想爬上主子床的丫鬟,不管想爬的是丈夫还是儿子的。
范妈妈出门的时候遇着锦云。锦云的脸还有些红红的,不知道是涂的胭脂的颜色,还是因为刚才的事情急红了脸。
锦云知道自己是太心急了。
可是她已经等了太久了。就算没有四少爷下场应考的事,四五月里。朱府也要把下人放一批了。锦云的年纪不小,钟氏那里预备放人的单子上肯定有她的名字。而大太太的意思又很含糊,从来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说法。她也没打算现在就和四少爷怎么样,只要……让他多看她两眼,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她就还有希望。
四少爷是家里这么些小爷里头最有出息的一个,要说相貌,其实他不是最俊的那个。可是要说脾气、才学,那绝对是最拔尖儿的,眼见着他越来越有出息,这回考中了可就要做官了,家里的丫鬟一见着他就脸红的可有好几个呢。
可是刚才四少爷都没多看她一眼,锦云心里也悬着没有底。她一看四少爷出去了,就想赶紧跟上去,找机会再碰一面,说上两句话——她觉得自己纵然没有四奶奶面貌生得秀美,可是论身段儿,她可比四奶奶强多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四奶奶现在有身子,可没法儿跟丈夫同床。
范妈妈意味深长的目光让锦云的脸更红了,但她现在顾不上这个。
门口的婆子和她说,四少爷回东院儿去了,锦云判断了一下,决定从夹道过去,这样她正好能在四少爷进门之前先截着他。
锦云穿的确实单薄了一些,但是她脚步很快,心跳也很快,一点儿都没觉得吹在脸上的风有多凉。
她走得太匆忙,险些在穿堂的门边和人撞上——其实差不多已经算撞上了。
“这谁走路不长眼哪?”大老爷掸掸袖子,没好声气。
如果说这个家里谁对朱慕贤的前途最不关心,大老爷应该能算是其中之一。
儿子有没有前程有什么要紧的,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日子过得自在不自在。
老爷子在于江的时候,大老爷日子过得非常自在。妻子又管不了他,二太太管着账房,他支钱还非常方便。那些漂亮的丫头姨娘对他百依百顺的——
可是他父亲回来了,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父亲对他的管束尤为严厉,大老爷从一次在酒楼挂账被婉拒之后,就发觉了这一变化。家里的账房也不能随便的支钱了,母亲与父亲加倍严厉的管束让他过得很不顺心。
大老爷正想厉声喝斥这个走路没长眼睛的下人,或者干脆叫来管事赏几板子——这点权利他还是有的。他管不了妻子,又被优秀出众的儿子刺痛了颜面,也只能在下人的身上撒撒威风了。
“奴婢知错,奴婢真没看见您……”
大老爷眯了一下眼,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脂粉香味儿,然后他才看清眼前的这个婢女。
那娇嫩鲜艳的衣裳,刻意梳好的发髻,还有丫鬟在平日里不该搽用的胭脂粉——
大老爷以为他明白了!和从前一样,这个丫鬟这么精心妆扮,又刻意在这没人的地方撞上他,还能是为什么?
两个干粗活儿的婆子抬着一筐水果正从夹道另一边过来。这些东西都是从于江来的亲家老爷给带来的,大篓大篓果子,鲜鱼,还有南方特有的,在京城也很紧俏的一些土产,帮忙搬抬的人都开了赏钱,这样的亲戚可真让人喜欢,可惜离得远,人家也不能常来。不过没关系,四奶奶秋天不是要生了么?到时候亲家的礼肯定也不会少的……
她们说笑着,哼哧哼哧的抬着大筐往前走,忽然间从穿堂里窜出个人来,一阵风似的从她们身边擦过,快步的朝夹道的另一头跑去。
虽然她的速度很快,两个婆子还是看清楚了,那个跑过去的应该是大太太屋里的锦云姑娘。
锦云平时很注意体面的,从来没这么仓惶失措过,而且她一边跑,两只手还捂着衣襟——半幅袖子好象扯脱了。
这是怎么了?
接着又一个人从穿堂那儿出来,看起来一本正经,从两个婆子身边过去。
他觉得自己看起来还是很端整的——没错。可是他不知道自己领子上蹭到了一抹红红的胭脂。
这些婆子们也许没别的本事,但是在这些事情上,眼睛是最利的,嘴也是最快的。
大老爷是什么样人,大家心里清楚,没谁觉得意外。可是没想到大太太身边儿得用的大丫鬟也这么轻狂起来了——她要是没那意思,干嘛穿的这么花红柳绿的?还搽胭脂抹粉儿,赶在那僻静地方……这还能说她没那个意思吗?
朱慕贤并不知道隔了堵墙的的夹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当然,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的。
刚才在母亲那里,锦云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
可是他没有那个意思。
因为不知道这件事儿是锦云自己所为还是大太太暗示她这样做,所以朱慕贤赶紧从母亲那里离开了。
他有点儿不明白。
母亲是多么厌恶父亲的那些女人,她在儿子面前也从不掩饰这一点。她也不喜欢那些庶出的子女们,他们的存在会分薄自己两个儿子应得的家产。
可是她却还想给儿子房里放人,上次她就说过这样的话了。那次她安排的人不止一个,是一对。她希望她的儿子能开枝散叶多多的生几个孩子。
但是,她没想过她的儿媳妇是什么心情吗?又林肯定也会同大太太一样憎恶这些分享她丈夫的女人,更加不会欢迎她们生下孩子来侵占本属于自己孩子的一切。
前几年吃的苦,经的事,让朱慕贤一点一点变成了现在的他。而不是从前那个软弱,娇纵,不明事理的纨绔子弟。
母亲并不由衷的喜欢自己的妻子。
朱慕贤忍不住要想,如果,只是如果,当初于家没有翻脸不认人把表妹另许旁人,那么现在母亲面对的儿媳妇就是她自己嫡亲的外甥女儿了。那她也会象现在一样,想把儿子从儿媳妇手里夺走,去分给其他年轻漂亮的女人吗?
第二百一零章
又林眼圈儿有点红,朱慕贤轻声问:“岳丈呢?”
“去老太爷那儿了。”
朱慕贤挨着她坐了下来,握着妻子一只手。
又林的手很软很小,比他的手要小一圈,可让他全部握住。
刚才的事他决定不和妻子说,他并没打算如锦云的愿,也不愿意妻子为这事儿积郁伤神。
“你该多笑笑才是,这么泪汪汪的样子,岳丈只怕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呢。”
又林一笑:“你还怕我爹会拿棒子敲你一顿不成?”
“那可说不准。”朱慕贤的手轻轻按在她的肚子上:“孩子今天动过吗?”
“刚才还动来着……”
小夫妻靠一起说悄悄话,半夏从敞着的窗子看得一清二楚。
家中来了客人,亲家虽然只是个商户人家的当家,可是也不能轻忽慢待。钟氏让人收拾打扫客房,指派人手去伺候。但是让她有些意外,这位亲家老爷并没答应在朱家住下。李光沛不是头一次来京城,每次都住在会馆。
“再说,这次还有几位我们于江的举子,他们也都住在会馆那边儿,他们家中长辈还托我照应一二。”
这理由很充分,朱家也就不强留客了。老太爷和李光沛许久不见,乐呵呵的请他进书房说话。
按礼数,大老爷该出来陪客的。毕竟是亲家,两人还从来没见过,于情于理该出来见见。可是大老爷因为在夹道那事儿正恼着,一声没吭就出门去了。
老太爷听了管事的回话,脸上笑容不变。对李光沛说:“贤儿他爹今儿有事儿,咱们不等他,我可得好好尝尝你带来的酒,回来这么些日子我就惦记这个了。”
李光沛对这位大老爷也隐约知道一些,笑着说:“那您可得悠着点儿。我这次带了十来坛,您老可不能一顿都给喝了。”
等李光沛一走,老爷子的脸就沉了下来。
大儿子只要不惹事。老爷子平时也不去管他。可是不早不晚的,偏在亲家上门的时候折腾出这种事儿来,简直是活活在打整个朱家的脸。好么。人家大老爷从于江来看闺女。结果一进门就碰上女儿的公爹调戏家里的丫头这种事儿。虽然李光沛是个明白人,可是他心里对朱家会怎么看,对朱大老爷怎么看?
其实这还真有点儿冤了大老爷了。
老妻屋里的丫鬟,他以前又不是没见过,可是也没见他以前对那丫鬟怎么样。毕竟老婆不是吃素,吵闹起来谁都不得清静。大老爷是个爱享受的人,他也不想整天和妻子对骂争执,有那功夫干点什么不好?
这明明是那丫头自己有那心。特意跑到他面前来的,穿的那样儿,还刻意打扮过。大老爷当然不是那种不解风情的鲁男子,这些暗示就足够了。
再说他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想拉拉那丫头的手——
结果锦云自己反应太大,又推又搡的,大老爷也不知道怎么就拉脱了她的袖子。这下可好,羊肉没吃羊还沾了一身膻。那丫头就这么跑了,好象跟他用对他怎么样了似的。一会儿那个蛮不讲理嫉妒成性的老婆肯定又会找他麻烦,大老爷可不想为了这个再跟她吵,干脆躲出去。
锦云什么都顾不得了,一头扎进房里,扑在床上就哭了起来。还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着被角。
她完了——大老爷准会来跟大太太开口,要她去伺候他。那些婆子们最会传闲话,这会儿说不定整个朱家的人都知道了。
就算大太太不把她给大老爷,也不可能把一个刚被父亲调戏过的丫鬟再放到儿子房里头。
她一直以来的打算,都落空了。
大太太这会儿还不知道这事儿,只是她看见进来给她捶腿的不是锦云,就顺口问了一句:“锦云呢?”
小雁声音脆脆地说:“锦云姐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