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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沛动作顿了一下:“都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说前日一别十分惦念,正好这会儿庄子上送来各种土产,特地打发人送来,问个好,说来日有空进城来再寻老太太说话解闷。”
李光沛接过刚拧的热腾腾的帕子擦脸:“那也没有什么,平常怎么往来,还是一样打发就是了。”
“关老太太虽然没有孙子,可是却有个十六七岁的外孙呢。人家和咱们家也没深交,这么上赶着送这送那的,还能为的什么?这不明摆着的事么。”
李光沛微微笑着说:“时间倒过得真快,我记得很清楚,她长出第一颗牙,第一次会喊爹、娘的情形,就象昨天的事一样。你瞧,你现在的样子,活象一只护雏的母鸡,生怕别人把窝里的小鸡给偷走一样。”
四奶奶不服气,想要反驳两句。可是仔细一想,自己的反应还真是有些过头。就象那平时温顺的母鸡一样,倘若发现鸡雏有了危险,那一身的毛都会竖起来,勇悍之处毫不亚于鸷猛的凶禽。
自家的掌上明珠,呵护备至的养到这么大,现在被别人家惦记上了,四奶奶心里的提防戒备,简直不象是对待可能的、未来的亲家,而是对待想偷自家的东西的贼一样。
“旁人都说孩子是上辈子的冤家,这辈子是来讨债的。可不是这样么?直是欠了他们的。又林从生下来,就担心她长不大。等她长大了,又得两手捧着送给婆家……”
李光沛看着神情矛盾的妻子,手轻轻抚过她的鬓边:“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又林她懂事听话,从来不让我们多操半点心,更没惹长辈生过气。长这么大了,从来没离开过父母膝下,每天她吃什么,穿什么,做什么,我们当爹娘的都看在眼里,忽然间孩子大了,要出嫁了,成了别人家的人。以后每天早上起来见不着她笑眯眯的来请安,晚上用过饭她也不会再乖顺的过来帮你捶背揉肩,逗趣儿说话。说不定经年累月的都见不上一面……”
四奶奶心酸得厉害,恼怒地推了他一把:“你这是来劝我,还是想故意气我啊?”
李光沛就势握着她的手:“难道闺女不是我亲生的?我就不心疼了?要不然,咱们给她招个上门女婿,这么着,她就不会嫁出去成了别人家的人了。”
“别胡说。”四奶奶白了他一眼:“你这人真是什么话都乱说,这招赘……不是那实在没办法没路走的人家,才不行这样的事呢。我让胡妈妈去打听,看看那蒋家的少年心性品格家境怎么样,咱们老太太光是在庙里遇着了关老太太,又没相处过几日,想必也不知道详情。”
“这事儿不用急。”李光沛慢悠悠地说:“人家只说是普通来往,咱们就先这么来往着。左右咱闺女又不大,慢慢挑个几年,总能挑着个中意的。”
四奶奶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她也不求女儿能嫁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门当户对就刚刚好。找那门第高的,一来人家未必看得上自己家,二来,齐大非偶的道理四奶奶也明白,婆家太强势,女儿倘若受了什么委屈,娘家也没法替她出头。要是找那家世太差的,女儿这辈子岂不是要捱苦受穷?就得拣那人品忠厚,勤恳上进,家世清白,门第相当的……
四奶奶在心里掂量了几番,其实远的不说,隔壁周家、朱家,都有年纪相当的儿郎。不过周家的儿子站在女儿面前,显得特别笨拙愚钝,女儿待他们倒象是对待弟弟似的。而朱家……朱家虽然现在和自家比邻而居,处得很是融洽。但朱家毕竟是做官的人家,和他们这样的白身那可不一样。朱慕贤将来必定也会寻一门官宦人家说亲……
唉,真个是高不成,低不就。
再说这结亲,虽然成亲的是小两口,可是这亲事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情。女婿的品格固然重要,未来的亲家更加重要。要是摊上个恶婆婆,以磨搓媳妇为乐,那女婿再出挑也不中用,姑娘嫁过去肯定没有好日子过。
李老太太也正在思量这事儿,手指一颗一颗的拨着念珠,越拨越慢。玉林和德林正伏在一边小桌上写字。又林心疼弟弟妹妹年幼,特意在镇上的老字号翰墨轩定制了小号的毛笔,玉林和德林各得了一套,十分珍爱。
德林对写字没有多少耐心,玉林倒是一笔一划写的很是认真。
看着玉林,又勾起李老太太另一段心事。她转开目光,注视着窗子外头已经渐红的枫叶,怔怔的出神。
玉林这孩子小的时候就生得玉雪可爱,而随着她一天天长大,天生丽质更是遮都遮不住。她和姐姐弟弟生得都不象,李家人并没有特别出众的相貌,玉林应该是全随了她早逝的生母。
这样的长相,生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只怕并非福气啊。
天气凉爽起来之后,又林发现她跟四奶奶出门做客的机率大大增加了。
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就是在这样的做客交往中,把自己好的一面展露出来,为人所知。各家的主妇们也通过这样的途径,估量挑选未来的儿媳。就算自己家没有适龄的儿女,也少不了替亲戚四邻打听留心。
这种经历,大多数姑娘都经历过,包括周榭。又林的大舅母没来提亲的时候,周夫人也没少替女儿操心,本地倘若寻不着,还打算让杭州府的亲戚帮着瞧。
说老实话,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又林都不喜欢这种相亲活动。她这年纪搁在现代,也就是刚上初中。可是在这个地方,已经是要说婆家的大姑娘了。每回出门都要精心的打扮,不能乱说话,要任那些奶奶太太们评头论足,指指点点。又林感觉待字闺中,与待价而沽,在某些方面是共通的。
有的人含蓄些,问的问题也没那么多。有的人就太露骨了,扯着手不放,目光上下巡梭,问这问那,就差没问四奶奶打算给女儿多少嫁妆了。这种人自然招人讨厌,可是又不能恶言相向。得罪了小人,她在外头糟蹋你家女儿的名声,你有什么办法?癞蛤蟆咬不死人,可是却能恶心死人。一天下来被各种头油脂粉味儿熏的,又林回了家连饭都不想吃。
第八十六章
又林借口送东西到周榭这里来偷闲躲懒,周榭不但不同情反而幸灾乐祸起来:“你瞧你,平时都挺大方的,这会儿怎么矫情起来了?”
又林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整个人四仰八叉的往床上一歪:“你是上了岸了,就回过头来笑话我。当时你不也烦得要死吗?”
“可不是。有一回去姑姑家拜寿,遇到她们家一个远亲,不知哪来的婆子,扯着我左看右看,又捏脸又拉手,跟买菜挑一块肉一样挑剔个没完,还直接就问我娘,打算给多少嫁妆。我娘都气得脸发白,可又不好和这样的人吵架。”
又林唉声叹气:“我们前两天也遇着一个差不多的,把自家儿子夸得那真是天仙下凡一样,将来一定能中状元当大官的,好似他家要是能和我家结亲,那是我烧了几辈子高香才修来的。言里话外的,也是在打听我家打算给女儿陪送多少,这才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要我说,谁摊上这么一个婆婆,那真是前世不修今生倒霉。”
周榭坐在床边,替又林揉开眉头:“你放心,你娘不会把你许给那样的人家的。”
“不许这家,也有那家,早晚的事……”
周榭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脸:“你好象瘦了。”
“不是瘦了,是又长高了一点。”又林仲手在头上比了一下:“又高了这么多。”
“你正该长个儿了。
长的不止是个头儿而已。又林的身段儿已经有了少女的窈窕。因为这个,四奶奶说她大了,对她的管束也变得严格起来,出门不象以前那么随便,一个人想出门是不可能了。也就是到周家来还自由一些,一来是近,二来四奶奶也觉得周榭稳重,女儿跟她多亲近没有坏处。又林以前想出门买个点心什么的,带着小英也就去了现在轻易出不了门儿。用李老太太和四奶奶的话说,都要说婆家的大姑娘了,整天抛头露面的可不成。以前李光沛总是站在女儿这边的,这一回也旗帜鲜明的支持四奶奶和李老太太。
女儿到底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当然不能象以前那样恣意。
“好啦,别愁眉苦脸的。有新下的栗子,咱们剥栗子吃。”
虽然情绪不好,又林还是发现了周榭的不同寻常。
“这是怎么了?昨晚上没睡好?眼下面都青了。”
“哦……夜里下雨,滴滴答答的走了困。”
“是走了困,还是你心里有事儿啊?”
“也没什么事儿……”周榭掩饰地转过头又琳认真的看着她。这么过了一小会儿,还是周榭先败下阵来,讷讷的吐露了实话:“就是心里不踏实……”
这是婚前综合症?
好吧,古代姑娘对于出嫁的恐惧焦虑,只会比现代的姑娘更多,而不会减少。现代女性享有的自由与便利,是这个时代的女人无法想象的。出嫁虽然也惶恐,可是决不会象这时候的女人一样整个下半生的喜乐荣辱都在此刻被决定了。
又琳打叠起精神宽慰她:“你瞧,你这又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舅母你是知道的,往年她来我家还夸你稳重大方呢。你也知道她,是个直脾气的人,很好相处,可不是那种爱寻衅找碴的人。别人怕恶婆婆,你这里可不用。再说我舅舅,又是个好脾气的人。大表兄和表嫂不去说,他们不在家中居住,表姐们眼看要出嫁了,也不去说。三表兄自己……那是没得说的,又上进又稳重。我舅舅家离咱们于江又近捎个信儿送个东西都方便,想回来探望,也就是一天功夫镇东霍家的姑娘,许给了泉州府的人家,想回个娘家可没你这么便当啦。你还唉声叹气,让她知道你还唉声叹气,非气得把牙都咬碎了不可周榭就笑了。虽然还说不上立时豁然开朗,但眉宇神情轻松了不又林说的话,她也都明白都知道。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突然间要远离父母,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和一群陌生人生活在一起,以他们为亲人——这事儿无论放在谁身上,都是要惶恐不安的。
又林虽然在安慰周榭,可她自己心底也在惶恐。
她穿越过来之后,也过了许久才真正的适应这里的生活。可是眼下一切又要从头开始,新的环境,新的人事……她会嫁个什么样的人?万一是个很不堪的人该怎么办?如果婆婆刁难,夫家其他人也很难缠怎么办?到那时候,他们是一家人,她只是个外人,而李家人却一个都不在她身边……
栗子都割过口,剥起来容易。糖炒的栗子又香又糯,不知不觉两个人都吃了一把,剥下来的壳散了一桌都是。周榭的大丫头过来说:“姑娘,李姑娘,可别再吃了。这栗子吃多了肚子胀,回头儿就吃不下饭了。”
周榭笑着把盘子推开:“好好,不吃了。”
丫鬟打水来让两个人洗了手,深秋寒气重,又没到生火盆的时候,周榭和又林一起靠在床头,盖着薄被说话。
“我听说,昨天李心莲去你家了?她不是好久不登你家的门了吗?”
“从上次她欺负玉林,连祖母都生了气,她也不大来了。昨天她突然跑来,我也觉得奇怪。”又林扯着周榭看她袖口上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