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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要往大了说,这种行径可是败坏了家声门风——那可绝非小事。
所以四奶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说起另一件事情来:“家里丫鬟的年纪,有好几个都不小了,等过年开了春,是不是做个安置?”
李光沛点头说:“这倒很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们总这么里外分隔的,日子久了就算没闹出什么事儿来,也肯定心绪不定。你看着办吧,只是总要两厢情愿的才好,可别配姻缘反倒配出仇家来。”
“这我知道。娘那边儿,有一个翠芝,还有一个粗使丫头到了年纪。我这儿呢,翠香的娘和我说过,她今年就先不急,明年再说。其他就是厨房那儿有两个。”
李光沛搂着妻子,在她脖颈处闻了闻:“好香……你今天搽了什么?”
四奶奶这会儿并没有温存的心绪,但是又不得不打叠起精神来应对。好在李光沛今天事情也多,十分疲倦。只不过稍稍温存,并没纠缠多久,夫妻俩就宽衣安置了。
四奶奶睁开眼看着帐顶,想着刚才林妈妈说的话。
朱慕贤和女儿说应试,前程,又说什么情意的……这些字眼儿连起来,四奶奶大概能推敲出他们说的什么。
应试的当然是朱慕贤。他读书可是用功。这读书人要出头,也就那么一条路。挤过了那道龙门,才谈得上前程——然后说到情意……
他是不是向女儿承诺,等他这次下了场拿到了功名。就来向自家提亲呢?
按常理来说,应该是这样。那些话本上戏文上头也都是这么样一个套路,相约后花园,公子有情小姐有意。然后公子去考取功名,再将小姐风风光光的娶过门。
四奶奶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有理。
可是朱慕贤的婚事,他自己说了可不算数,得家中长辈、父母点了头应允了才成。再说。自家女儿也不会轻易许人的,他们小儿女私定终身的话可算不得数。
四奶奶左思右想,愁肠百结。
又林可不知道事情已经暴露,而且还令四奶奶生出了误会。她拆了头发,洗漱宽衣上了床。被窝里用汤婆子暖得热乎乎的,今天晚上是白芷在她屋里上夜。
当小姐的可以宽了衣裳好好睡一觉,当丫头的可不成,怕晚上要端茶倒水。所以只把外头的袄脱了压在被子上,就这么侧着身卧着。好在屋里也暖和——姑娘住的屋子,当然比她们丫头们住的要暖和多了。姑娘又向来是个省事的,晚上很少叫人,所以在姑娘屋里上夜倒不是苦差。
白芷是知道姑娘和小英那会儿出去的。虽然她不知道内情,可是在李家做丫头的日子也不短了,白芷很是学到了一些下人的生存智慧。姑娘要出去,她决不多问半个字,也不会好奇去的瞎打听。只要尽心尽力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旁的闲事最好别去管。
白芷迷迷糊糊的,听着姑娘在榻上翻身的动静——姑娘这是有心事?平时都睡得很好,今天怎么就一直没有睡着?
听着又林轻轻咳嗽了一声。白芷抬起头来轻声问:“姑娘可要喝口水?”
又林嗯了一声。虽然声音也轻,可是能听得出来,声音里并没有睡意。
白芷披衣趿着鞋去倒了茶,屋里拢着炭盆,这会儿火压下去了,但是借着那红融融的一团光亮。倒是省得点灯费事。
白芷服侍又林喝了两口水,顺带一扭头瞥了眼更漏,早过了三更了。
“姑娘早些睡吧,明儿不是还要和奶奶一起出门吗?”
又林应了一声,可是还是睡不着。她披着袄靠着床头坐着,她不睡,白芷当然也不能睡,就这么站在床边。又林往里挪了些地方:“进来暖暖吧,陪我坐一会儿。”
白芷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屋里昏暗,也看不出什么,她就应了下来,脱了鞋钻进了被窝。
姑娘的被褥当然是都是上好的丝棉,雪白的被头,被窝里也是软乎乎暖融融的。帐子里有一股淡淡的甜甜的香,象是秋日里甘脆的青色的苹果香。
“白芷,你们老家过年,都是怎么样的?”
“年景好的时候,就挺热闹的。”白芷轻声说:“记得有一年,家里杀了一头猪,从腊月二十六七就吃着肉,一直吃到出正月呢,娘扯了花布,给我做了新棉袄棉裤,还有新鞋。我会帮着娘包汤圆煮汤圆,弟弟妹妹那会儿就在旁边淘气,弄得一手一脸都是面……”
“也走亲访友吗?”
“走!十里八乡都互相走动,磕头、拜年,有时候其实磕头给的红包里就两个小钱,那也乐得不行。两个钱也能买个大糖人儿了……”
她这么说着,又林心里也渐渐安定下来。
白芷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自己说得都是些琐碎的鸡毛蒜皮,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家是穷人家,也没什么好说的。”
又林轻声说:“你想家吗?”
白芷诚实地说:“想。不过前两天家里才捎了信来,说今年年景挺好的,还有我的月银帮衬着,日子很过得去。姑娘赏我的簪子和耳坠子,我让人捎了回家,银簪子给了娘,耳坠子给妹妹。她也不大不小是个姑娘家,戴了正合适。”
没听着又林出声,白芷侧过头看了一眼,又林已经迷糊起来了。白芷扶她躺好,又替好盖好被子,自己起身回一边小床上躺下。
第二天又林原来是要和四奶奶出门去的,结果四奶奶那边临时有事,又林也就跟着留在了家中。饭桌上,又林察觉四奶奶在看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四奶奶已经收回目光,给德林挟了一块糖醋排骨:“慢些吃。”
可能刚才是她的错觉。
又林低下头去,四奶奶把排骨放进了儿子碗里,回头又看了女儿一眼。
有句话叫疑邻窃斧,大概就是四奶奶现在这样儿。心里没事儿的时候,四奶奶当然不会多心。可是现在一觉得女儿已经情窦初开,四奶奶只觉得她一举一动都和往日不一样了。
这么再二再三的几回,又林也有感觉。
她只觉得四奶奶今天有些怪怪的,但到底哪儿怪,又说不上来。
娘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更年期了?还是和爹闹别扭了呢?可是看爹的样子却不象有什么。
要不要问一问?
她这边琢磨着,四奶奶那边也在琢磨,女儿这件事情,要不要直接问她?
不……不合适。
四奶奶也是打那个年纪过来的,自然知道姑娘家患得患失的心情,脸皮儿又格外的薄。要是话一挑明了,女儿羞愤惭愧之下,要是做出什么事儿来,那岂不是小事变大事?
左右这会儿离春试还有些日子,自己看管得严紧些,不让他们再有见面的空子。等朱慕贤真去应了试,考取了功名,再看朱家有没有旁的意思——当然,四奶奶可没有一定要把女儿许给朱家的意思。
等着看,要是朱家小子只想诳骗自家女儿,根本没打算结亲事,这件事当然更要牢牢捂住。要是他是认真的……
朱家人多事杂,做这样人家的媳妇,可不是件易事。和他家比起来,又林的表哥说不定是个更好的选择。虽然陆伯荣平庸了些,可是平庸普通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再说,陆家知根知底,公公婆婆妯娌姑嫂都好相处。
吃罢了早饭没多会儿功夫,就有人来禀报,关于五老爷家的消息。说是五奶奶和五老爷争执的时候被五老爷推了一把,跌着了。听说跌得不轻,已经不醒人事了,据说看着象是要不好了。
四奶奶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破口痛骂的冲动。
这一家子……真是死都不拣好日子!大过年的给人找不痛快,非得把这个年都给搅散搅坏了才甘心。
“请了郎中吗?”
“去请了……可是大过年的,镇上黄郎中和蔡郎中都不在家,黄郎中回乡下老家去了,蔡郎中今儿陪妻小去了十里铺的岳丈家。只有一个治跌打的宋郎中在,可是这跌着头的病,他不敢给看啊。”
平时的恩怨是一回事,这会儿事关人命,四奶奶想了想:“我记得原来程家药铺坐堂的郎中姓万吧?
“可是程家药铺不是关了么……”所以这些人一时都想不起来这回事。
“铺子关了人总还在啊。去打听下魏郎中的家,我记得有谁提过一次,他家应该在镇西,要是人在家,就让他们家快去请了来,救命要紧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五老爷家的人被四奶奶提醒之后,果然赶着去请那位万郎中去了。万郎中一背药箱就跟着他们去了,等看了人,把了脉又翻了下眼皮,万郎中只说了一句话。
预备后事吧。
万郎中大过年不避忌的上门出诊,那是人家医者父母心。这人跌了头伤得重,郎中但凡有办法还能不救?可五老爷听了这话,居然还揪着人家万郎中的领子骂人庸医,还说老婆死了要让人赔命,气得万郎中诊金没要就走了。
也不知道五老爷是色厉内茬,还是真存心赖上人家万郎中——但是这黑锅怎么也栽不到别人的头上,众人心里都明镜似的。五老爷自己酿的苦果,得自己全吞下去。
五奶奶撑了半天,没捱到天黑就断气了。
大半镇子的人都姓李,都扯得上关系。五奶奶这么一死,家家都不好再穿红戴绿,放炮过年。本来预备的热闹喜庆都只能偃旗息鼓。
五奶奶死的突然,娘家没得消息,找茬的人还没来,族里消息也还都没传出去,知情人呢,想等着人死为大,把五奶奶安葬了再说活人的事。这倒是便宜了老五。本来已经定了下来,过了年初五,族长就会召集族人开祠堂处置他,结果谁能想到,就趁着给五奶奶设灵堂买棺材,人来人往忙乱着的功夫,五老爷他居然趁着天黑的时候,把家里能卷的东西卷了一包,跑了!
他也不傻,知道族里为了年初一那天的事儿就不会放过他。更何况现在还失手把老婆给害了。就算他说他是无心的,别人可未必会这么想。连他儿子闺女都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小儿子更嚷嚷着“爹把娘打死了”。
五奶奶娘家好几个兄弟呢,不是好惹的。再说族里,那大竹杖听说也是活活打死过人的!还有他欠下的那一笔债——
五老爷左思右想,一不做二不休,跑!
五奶奶这个人对银钱十分吝啬。她回娘家时,也是把自己的细软什么的都带了走的。她这回赶回来,虽然赶得急,东西没全带来。但是也带回来了一大部分。五爷趁着乱摸进屋里,把这些细软一包卷了,从后门悄悄溜了。等众人发现他不在,屋里又少了财物的时候,那已经来不及了。于江镇水道密集,他随便找条小船,谁知道他去了哪个方向?
这事儿出来。族里人都傻眼,回过神来没有不破口大骂的。再说五老爷这么一跑,扔下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一个横死了陈尸家中还没下葬的老婆,两个闺女三个儿子,还有一屁股烂赌债,这些摊子让谁收拾?
族长都快让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串事儿给打懵了,人年纪又大了,险些没背过气去。倒把他家里的人吓得不轻。又是煎药又是请郎中的——好在老爷子硬朗,咳出一口痰来,中气十足的开始骂人。从老五三岁就偷吃的一直骂到他现如今抛家舍业的跑路。
可是骂了半晌,闷气是出了,那堆破事儿还得去解决。
这几日里头族里出钱出人,把五奶奶安葬,打发了五老爷的赌债,又应付了五奶奶的娘家人。可是最难办的事情并不前几件。
大人一个跑了,一个死了,可家里的孩子呢?
你要说不管吧,这几个孩子可也都是姓李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大人做孽,不能到孩子身上去讨债。可你要说管吧——怎么个管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