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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当真?”
崔盛春喜气洋洋地回话:“当真,是太医今早请平安脉时诊出来的,不过说是李夫人前次受的箭伤还没有大好,须得小心翼翼地将养着,切忌操劳伤神。”
“摆驾宝华殿!”姜淇澳顺手将折子丢了,抬脚便走。
待崔盛春小跑着赶上来提醒他应该坐轿辇去时,姜淇澳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望着身后气派巍峨的御辇,心底猛然空了一下,他是不是有些……失态了?
“陛下?陛下?”崔盛春小心翼翼的喊了几声,见他回过神来,忙笑着道:“陛下,还是坐辇快些。”
姜淇澳点了点头,略有些僵硬地登上了御辇。
假怀孕这种事儿,苏阮也是第一次做,太医走后,她依着锡兰的嘱咐穿得格外厚实,窝在窗前的美人榻上,似真半假地打着盹儿,迷迷糊糊中听到外头内侍的唱诺声,不等她彻底清醒过来,便觉得身旁一阵刺骨冰凉,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睁开眼,便正对上了一脸莫测的姜淇澳,正出神地盯着自己,面上却是看不出一点的欢喜,苏阮的心,当即一沉。
面上却绽出一个十分亲昵的笑容,自顾撑着身子靠坐起来,“陛下带了一身的寒凉进来,可是半点都不知怜惜臣妾体弱呢!”
姜淇澳下意识地退后两步,这才回过神来,面上一点一点地晕出了笑容,将大氅一丢两只手交握着使劲儿搓了搓,这才急火火地坐到了榻旁,拥住了苏阮,“朕这不是高兴地么!”
他这话里,听不出来一点的高兴。
苏阮假意嗔责了几句,却在心底盘算起来,李晗月身为西凉公主,千里迢迢嫁到大齐来,哪怕生下子嗣,于太子之位都没什么竞争力,对姜淇澳的帝位,更是不会有任何威胁,可他为何会是这样的一副表情?
“陛下今日不高兴吗?”
姜淇澳胳膊一紧,却点了点头,“朕……朕昨夜,去了锦绣殿。”
“臣妾知道。”苏阮应下,面上虽是一派谦和,心里也知道姜淇澳这样一位统御四海的君王,必然不会喜欢捻酸的小女人情怀,可心底就是有一股子酸涩,直直冲上了眼角,她慌忙低头吸了吸鼻子,才算忍住。
姜淇澳就拥着苏阮,静静地坐了半晌,突然开口:“过几日,朕将点言默为帅,出征匈奴了。”
苏阮继续装贤惠,“前朝政事,陛下斟酌便是。”
明明是温言软语,可姜淇澳听着,偏就觉得心底膈应得很,总觉得这话说一句,怀里抱着的人心就跟自己远了一分,越发的捉摸不住,他突然扳正了李氏的身子,直直对上她的脸,瞧见那通红的眼眶,心底蓦地松了口气:“晗月,你是西凉的公主,你告诉朕,西域百姓,是怎么看待朕的!”
这是姜淇澳第一次同苏阮谈论军政之事。
看着姜淇澳格外真挚的目光,苏阮原本胡扯的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变了个味儿,“陛下想听实话么?”她夹在这中间,仗打起来,不知匈奴人会用她身体里的毒怎样的做要挟,单单是不给她解药,就足够要了苏阮的性命,还谈什么白头偕老。
“当然。”
“西域的百姓,将陛下视作恶魔,只是因为,陛下将战争,带去了那片原本和谐的土地。”
“胡说八道!”姜淇澳怒吼一声,站起了身,“分明是匈奴连年滋扰,怎会如此讹传!”
“天时地利人和,匈奴人势小,又占据了地利人和,自然是竭尽其用,污蔑陛下,才能让他们得到更多的支持。”苏阮说着,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姜淇澳的神色,“陛下出兵,虽然直指匈奴,然唇亡齿寒之感世人皆有,陛下自当理解,西凉诸小国的心态。”
“那么,西凉王将你送来,究竟是在图谋什么?!”
苏阮迎着姜淇澳阴沉的目光,莞尔一笑,敛衽跪了下去,“自然,是来图谋陛下的性命。”
“你……”
“陛下可知,秋狝时臣妾为何会在队伍中,那么巧的救了陛下性命么?”苏阮抬头,坦然迎上姜淇澳的打量:“臣妾在陛下离宫后,无意中得知他们计划行刺,只得快马加鞭赶过去,却只来得及替陛下挡那一箭。只恨臣妾生为西凉公主,带着恶意和亲而来,臣妾却又庆幸自己生为西凉公主,若非此,臣妾必然不会遇见陛下,更不能得陛下亲许白首之约!”
姜淇澳面上的冰冷,在苏阮一席话说完时,已然消失不见。
“如今要杀要剐,单凭陛下处置!”苏阮恭顺地跪了下去。
好巧不巧,锡兰突然踉跄着扑跪进来,趴在姜淇澳的腿边哀哀祈求道:“陛下,陛下,夫人如今有了身孕,她腹中已然有了您的孩子啊!”
姜淇澳刚刚柔和下来的面孔突然冷硬起来,眼神复杂地瞪了跪伏在地的李氏一眼,拂袖转身而去。
殿外风寒,吹得姜淇澳蓦地清醒过来。
眼角余光,却瞥见回廊旁的空地上倒了个烛台,上面堆堆簇簇的烛花,碎了一地。
“日暮掌灯,那红烛灭尽前,朕一定会回来。”
话是当日秋狝遇刺回宫后,他与她情意正浓时说得,这半年光景,他确然不曾踏过旁的宫室半步。
握着崔盛春捡回来的烛台,姜淇澳坐在碌碌而行的辇车上,脑海中一直模模糊糊的那个念头,突然无比夸张的呈现了出来——他居然被一个女人影响到如斯地步,甚至适才听到她哭诉的那一刻,他居然生出了就此罢兵驳回言默等人上奏的念头,这绝对不该是一个有道明君的作为。
作者有话要说:
☆、李夫人
兜兜转转,展眼便又到了两月之期。
锡兰一大早便出门去了,宝华殿中便格外的寂静,和着掖庭局新进的苏合香,越发的让人慵懒起来。
苏阮揽着层叠锦被的胳膊,有些落寞的感受着身旁空荡荡的冰凉,竟然有些想念姜淇澳,想念那种依偎在他怀里的感觉。
这么些日子,姜淇澳要么宿在宣室殿,要么便去言氏的锦绣殿,虽隔三差五会来瞧苏阮一眼,却再没留宿她宫中,唯一昭示着她盛宠不衰的,便只有那些日益丰厚的赏赐,以及朝中一直僵持着的,匈奴与大齐的战事,天子对此不言不语,让朝中原本就主和的派系与大将军一脉主战派,越发的针锋相对起来。
可姜淇澳,已经好些日子没同苏阮亲近过了,哪怕是个拥抱,都没有。
苏阮有些落寞地翻了个身子,抬手若有所思地抚着自己的肚子,盘算着是该寻个什么由头,将这根本就不存在的一胎给落了,那时候姜淇澳应该会重新亲近她吧……
想着想着,便又有些昏昏欲睡的。
却突然听到外间珠帘清脆的响声,蓦地一阵清明闪过脑海,想是锡兰将药取回来了,苏阮一边翻身一边扬声问道:“锡兰,今日怎地比平常快了许多?”
回答苏阮的,却是带着踉跄扑跪而来的身影,平日里守在殿外伺候的宫女瑟缩着跪在殿门处,战战兢兢地开口道:“回禀夫人,夫人,适才有人来宝华殿传话,说是锡兰、锡兰她被掖庭局的人抓走了!”
“什么!?”苏阮心惊之下,胸口一阵闷气涌上喉头,狠狠咳嗽了几声,忙站了起来,“掖庭局的人为什么抓她!”难道是她拿药的事儿被人发现了?不该啊……
“奴婢不知……”
锡兰,锡兰今日若回不来,苏阮这条命便也要交待在这儿了。
她强忍着急怒攻心的波澜,扶着床榻稳住身子,命那宫女来替自己更衣。
只是苏阮收拾停当才走出宝华殿正殿,便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姜淇澳,他只身一人领着崔盛春,一如既往的意态闲适,只是那双雾气氤氲的眼睛下,总像是含着十足的沉闷。
“夫人这是要往哪儿去?”姜淇澳如是问道。
苏阮一愣,慌忙低头跪下,“陛下,臣妾身边的宫女锡兰,不知为何被掖庭局的人抓去了。”
“哦?居然有这样的事儿?”姜淇澳牵着苏阮的手将她拉起,偏头去问:“崔盛春,这是怎么回事儿?”
明明姜淇澳的手心炙热,明明他离得自己这样近,苏阮却突然瑟缩了一下,浓浓的恐惧感瞬间笼罩了她原本就忐忑的心,却还要强忍着,做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启禀陛下,宫女锡兰与人私通传授物件,被掖庭局当场捉住,是罪证确凿的事。”
“不可能!”苏阮大喊一声,却猛然回过神来,若是他们能将锡兰当场捉住,那么今日自己那救命的药,必然已经落入了掖庭局的手里,这样,若是不能想出一个好法子把那药弄回来……她从来没有这样惧怕过死亡,她甚至害怕就这样死了再重新回到这个世界时,要面对那样一个冰冷陌生的姜淇澳。
“是啊,这确然不像是爱妃身边的人该做的事儿,可这瓶子里的药……”姜淇澳揽着苏阮,从衣袖中取出个腻白的窄肩瓷瓶,举在了苏阮眼前,“爱妃能告诉朕,这瓶子里装得,究竟是什么东西么?”姜淇澳原本揽在苏阮腰间的手不动声色的卡住了她的脖子,字句冰凉,紧贴着她的耳畔,像极了以往的厮磨软语,除却冰凉——“爱妃当初,为什么要救朕那么麻烦呢……?”
“那不是毒药。”苏阮猛然伸手,却被姜淇澳微微一抬躲了过去,她只得退后一步靠紧姜淇澳的胸膛,强自镇定地开口道:“陛下,那是能救臣妾命的药,臣妾可以喝给陛下看。”
颈间卡着的手突然一紧,勒得苏阮剧烈地咳嗽起来,而姜淇澳却恍若未闻,双目死死盯着手中腻白的瓷瓶,脑海中回荡着的,却是另一个女人温婉娴静的声音——“陛下拿这药去质问李氏,她定会要求喝下这药以证清白,其实不过是求死之举……”
“晗月,那日死在白狮爪下的人,可是叫做努达?”
苏阮刚要开口否认,却猛然记起自己当日分明说与那人并不相识,忙改了话头:“他虽救了臣妾,臣妾感恩,却并不记得那人是在哪儿见过,又怎么会知道他叫什么呢?”
“当日白狮爪下丧命之人,是晗月公主自幼青梅竹马的恋人,努达将军。当日大将军接待西凉和亲队伍时曾派人查过,宫中传闻,晗月公主答应和亲之事,也是因为听了那位努达将军的劝谏,只是臣妾没想到,那位努达将军居然会为了晗月公主甘愿净身入宫为奴……”
言氏的声音自来有一股子南女的柔婉,字句分明间说得是证据确凿的实话,由不得人半点的质疑。
姜淇澳多么希望自己在来宝华殿之前并没有听言氏的那么一席话,可无论他怎样摇头怎样的想要将那些话从脑海中撇掉,那些声音只是越发的喧嚣起来,层层叠叠回荡着的,便只剩下了对李晗月绝对的控诉。
他想要当做这一切不曾发生,可他是大齐皇帝,他是天子,他怎么能罔顾事实,任凭这样一个心系于旁人,一心要来杀他的女人酣睡于枕旁?
“你到现在,还在骗朕!”姜淇澳猛然抬手将苏阮整个人摔在地上,另一只手中捏着的瓷瓶不受控制,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圆弧落在了毛茸茸的兽皮上……
苏阮的心猛然落回了肚子里,顾不得去看姜淇澳,慌忙要去抢那药——她不想死。
然而在她的手碰到那药之前,姜淇澳却狠狠拉住了她的手,“你就那么……厌恶朕么?厌恶到,连自己的孩子都不顾?”
“陛下!”苏阮这才看清,姜淇澳两只眼中通红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