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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说,她日后怕是不能再生了。
不过好在,他们已然有了儿子。
姜淇澳这么告诉自己了许多遍,终于伸手推开了阿阮的房门。
屋子里有浓浓的药味儿,她苍白的小脸被绚烂的锦被堆簇着,纸一般脆弱。
“阿阮……”他轻轻唤了一声,挥退房中侍从坐在了她身边,见她睡着,这才大着胆子,将她的手握住,像是道歉一般絮絮起来:“我在江南听到你怀孕的消息,我……我已经到了京城了,却……却想着不能叫你瞧见我那幅风尘仆仆的样子找了处客栈梳洗,偏偏听了那么一耳朵的胡话,他们都说,说你在母后的暖阁里见了、见了他,出来的时候衣裳是乱的,脸上的妆也花了,我那时候气急了……我只想杀了邱毅,可、可他居然说,他说他就是死了,你的心也还是在他那儿……我站在王府外头,就是不敢回来……”他突然笑了一声,“我居然就那么又走了,我还那样对你,我……我不想看见你那么贤惠,阿阮,阿阮你知道么……我不想要你宜室宜家……我只想叫你一心一意只有我。”
苏阮的眼泪掉了下来,阿阮却仍是沉沉睡着,她整整昏迷了两日才醒过来,彼时姜淇澳正在宫中,听到消息急急地往家中赶,半道上,却又听到了另外的消息——
“大公子突然上吐下泻,发起了热。”
他立刻调头,亲自上太医院将一干老老少少的太医们全都带回了王府,心里只想着,那孩子若是没了,阿阮就没了。
只是老天爷,原就没打算让这个出生四个多月还没有名字的孩子活下去。
姜淇澳统共见了这个孩子两次,头一回是阿阮还没出月子他险些把孩子摔了,第二回便是如今,他瞧着床榻间那个软软的小小的身子,眉头紧紧蹙着,脸上还残留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却是再也不会睁开那双眼睛了。
阿阮说,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样子像他,不笑的时候又比较像她自己……
可是,再也没有了。
“去找一个一般大的男孩来,立刻!”他有些神志不清地厉喝一声,满屋子的人全都退了出去。
刚出生的孩子虽然都长得像,可一时间要找到一个胖瘦大小差不多的,还真不容易。
下头的人整整找了五日,才找来了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孩子,他藏在屏风后小心翼翼地瞧着奶娘抱了孩子进去给阿阮瞧。她先是亲昵地贴着脸蹭了蹭孩子的小脑袋,继而捏了捏他的手,一点一点看得十分仔细,他高高吊起来的心一点一点的放下来,却冷不防她一声尖叫——
“这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奶娘被吓得目瞪口呆,惊慌失措地跪了下去,等于是承认了她的质问。
他听到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回过神来,看见的却是眼前倒落的屏风和她通红的双目,“姜淇澳,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你换给我,我求求你还给我好不好,好不好……”她抓着他的衣襟不顾半点仪态地赤足站在地上,近乎癫狂地摇晃着哀求着,最后失去知觉摔在了地上,他只是静静地将她抱起来放回床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人给奶娘下了毒,孩子吃了奶娘的奶水,奶娘救了过来,可四个多月的孩子,是经不起折腾的,下毒的,便是他收回王府中的那些个莺莺燕燕中的一个。
看着那些个跪在地上怯怯发抖的女人,他突然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想的居然弄回了这么些麻烦回来,抬手不耐烦地挥了挥,“全都殉了吧……”
那些个娇艳的容颜,并不能换回她的孩子,更换不回他们之间的举案齐眉。
阿阮活了下来,行尸走肉一般,青灯茹素。
他只能远远瞧着她,却也觉得满足。
苏阮想不明白,明明是姜淇澳对不起她,为何这辈子,反而像是自己在还债?
眨眼便是两年,姜淇澳已然不管阿阮的行踪,只要她安全。
这一日岐山古寺中,阿阮静心照旧在寺中替孩儿燃的长明灯前念佛。
灯台后却突然转出一人,灰色僧袍却束发在顶,似模似样地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渡厄,来救施主出苦海,不知施主可愿随贫僧远离烦扰,寻极乐去处?”
阿阮看着眼前样子滑稽的邱毅,两年来,头一回露出了笑颜,伴着泪水不管不顾地砸下来……
邱毅说,他要带阿阮走。
邱毅给了阿阮一包药,让她喂姜淇澳吃下,他能昏睡一日,她照旧来礼佛,便可远走高飞。
邱毅又给了阿阮一包药,说这两包原是一般,若是阿阮不信但可以拿畜生或旁人来试,他只想跟她在一起。
回家的路上,阿阮一路将那两包药紧紧地捏在掌心,好在那油纸包裹不会渗汗。
三天后,阿阮将那两包药各取出一半混合在一起,喂给了府里的一匹马,那马儿昏睡了多半日,醒来照旧活蹦乱跳。
又三天,阿阮心血来潮亲自下厨炖了甜汤,将那混合成一包的药粉倒进了碗中,吩咐人端去给姜淇澳喝。
用过早饭,这日刚巧是阿阮往岐山古寺去礼佛的日子,她往门口正要登车,却瞧见一身暗紫色常服的姜淇澳立在门下,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伸出手来。
她下意识地躲了,微微躬身福道:“王爷。”
姜淇澳有些尴尬的收回落空的手,想要扶她,阿阮却已经直了身子,他只好虚扶了两下尴尬地收回手去,笑道:“我刚好也要出门,岐山风大,王妃要小心。”
“多谢王爷关怀。”
阿阮静静回了话,也不等他先走,登了马车便率先离去。
这一日王妃上山礼佛,下山回家时,路上却刚好又遇上了强盗。
那强盗夺了她的马车飞奔而去,自有人将她带出的家兵侍卫挡在后头,半道上崎岖山路颠簸掉下来一人,却是王妃身边服侍的满儿。
不知是年岁大了的缘故还是旁的,阿阮坐在车中,格外的镇定。
待马车停下,车帘掀起,那一身月白深衣银边衮丝的如玉男子,隔着马车自阳光下冲她微微一笑,伸出了手……
故事到这儿,原不过是个私奔的结局。
阿阮纵然有对不起姜淇澳,可之前他害的他们的孩子无辜枉死,两下倒也能抵消。
只是跟着邱毅走了的阿阮原不知道,那日姜淇澳进宫面见齐王,突然间便昏迷在大殿上,整整一日后才醒来,全似没事儿人一般,只是回到府中听闻王妃失踪上了火,让下人取了酒来喝,谁知才一口下肚,姜淇澳突然口吐鲜血不止,没一会儿便一命呜呼,死时全身发黑,明显是中了毒的迹象。
齐王膝下子嗣众多,然王妃所诞只有这姜淇澳并一个幼子在秦为质,长子暴毙,齐王悲痛不能自抑,便下旨召幼子回齐,两国易子而质,齐王子回了齐国,秦王子邱毅自然也要回秦国。
几个月后阿阮听闻姜淇澳中毒而死的消息时只问了邱毅四个问题——
“那毒药,是我下的?”
“那药不遇酒便无毒,但服药十日内若饮酒便成鸩毒。”
“当年岐山脚下救我的,是……不是你对么?”
“是姜淇澳救了你。”
“他误认孩子不是他的,也是你做的?”
“是我。”
“你处心积虑做这一切,为了什么?”
“为了回秦。”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写三千的,本来打算发一半的,一不小心就……
当为明天科四攒人品了!
好虐,虐哭了,我要开本宫斗文去虐渣男去。。。
☆、不可说
桃花绚烂,抑或血腥遍地,眨眼间便在汹涌水流中碎成了粉末。
那水流恍若一只大手死死卡住了苏阮的脖子,叫她不能呼吸,撑得肺都快要炸了似的,她挣扎着在慌乱中清醒过来,才明白自己居然是回到了落水的那一刻……
她原本是不会游水的,可此时却像是有一种本能被激发出来,四肢完全不听使唤地朝着头顶光亮处攀爬过去,一点一点,终于露出了水面,苏阮猛咳几下,大口地呼吸着得来不易的新鲜空气,朝着岸边游了过去,待到四角着地终于又回到了陆地上,苏阮已然,软趴趴地成了条死狗,只张着嘴大口的喘气儿。
任凭身边月季花刺儿铬着胳膊腿儿,也不愿动弹。
也不知过了多久,石子径中突然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听说言大将军送进宫的那条狗,惹了事儿,如今王美人禀了皇后娘娘,正阖宫里寻那畜生呢。”
听到他最后二字,苏阮忍不住扬了扬唇,露出凶恶的一派犬牙,真恨当初怎么没再多给姜淇澳下几样蚀骨要命的毒药。
“不对呀,那畜生三公主不是玩腻歪了,早不在椒房殿了。”
“是啊,如今王美人养着,可今早起来,那畜生居然咬了陛下,听说伤得很是严重,龙颜盛怒呢!”
几个小太监你一嘴我一嘴的说着渐渐走远了,苏阮就趴在道旁的月季花丛下,隔着葱茏枝叶,听他们一口一个畜生的说自己,真恨不能化身恶犬上去给他们一人一口,看他们还乱嚼舌头。
只不过……
苏阮低头扫了扫自己仰望月季花骨朵儿的高度,无奈地抖了抖将身上湿淋淋的水汽都散开去,等着那些人走得远了,才迈着小短腿儿走出了花丛。
左不过,上辈子自己欠了他一条命,可这辈子自己死在他手里多少次了,连她自己都有些数不清,难道还没偿还够么?
再说他一个大男人这样记仇,真没出息!
苏阮愤愤地绕出花丛,再一想到那晚清凉殿里王美人娇软的呻、吟声,胃里便是一阵恶心,果然男人的誓言都是放屁,说过就忘,他分明说要等着自己回来,还会第一个找到自己,可如今呢?她慢条斯理地走着,却怎么也没法把王氏那惹人遐思的叫声从脑海中抹去,发泄似的朝着花丛中一阵横冲直撞,弄坏了好些个花枝,累的气喘吁吁,才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
她突然很想知道,姜淇澳若是知道他心心念念等着的苏阮如今变成了一条狗,会是怎样一个表情?
这样想着,苏阮心中,那想要告诉姜淇澳自己是谁的欲、望,便越发强烈了。
只是,要怎么告诉他呢?
苏阮顿住脚步,循着字句,想着吐字的发音口型做出个样子,张嘴发声——“汪汪!”
她吓得两手慌忙去捂,却忘了自己如今得四脚着地,“吧唧”一下便摔了个真真正正的狗吃屎,磕得腮帮子酸疼。
直接说,不太可能。
托梦,似乎没那个本事。
写字?苏阮瞧了瞧自己肉嘟嘟的两只前爪,在地上划拉起来,虽说狗刨的字实在不堪入目,可……好歹“我是苏阮”这几个字还能分辨。
苏阮划拉的越发起劲儿了,瞧着那铺地的鹅卵石上一道一道发白的痕迹,越发觉得写下来比较靠谱,只不过,却不能就写在这路上,该去寻块布再找些墨水写下来,才是上策!
说干就干,苏阮调头便朝冷宫僻院跑了去。
如今宫里四下都在找她,往热闹地方跑无异于找死,可苏阮总得把要说的话写下来再死。
她在冷冰冰的宫殿间穿行了大半日,终于寻到一处有砚台的书桌,砚台边放了块墨条,却是落了厚厚的灰尘,经年无人用的样子。苏阮索性将捡来的那块丝帕铺平在桌子上用镇纸压了,将墨条摔碎成小块用两只前爪捧着,一屁股坐在桌子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