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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子侧颜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冰冷,他合上书,转头看窗外去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翠绿的梧桐树隐隐有几片叶片开始泛黄。
裴川心里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铅石,让他想发脾气。夏天还没有完全过去,C市干燥,他如今不会压抑着不喝水,但是杯子的水是给贝瑶准备的,仿佛成了一种习惯。
黄昏时分,他突然拧开水杯,仰头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
放学的时候,贝瑶没有和花婷一起。她动作慢,才装好崭新的英语书,裴川的背影就消失在了教室门口。
“欸?裴川……”
以往他都会等着自己,今天他不回头,已经走远了。
贝瑶慌张装好作业本和笔盒进去,背上书包去追他。小熊猫一甩一甩,笔盒里的笔也撞击得丁零当啷。
裴川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唇角抿出一丝不悦和冷意,闷头往前走。
“裴川。”少女的声音清甜,她气喘吁吁,“你等等我呀。”
夕阳把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贝瑶终于追上他。
“你怎么了?不是要一起回家吗?”
他冷淡说:“你和花婷回。”
贝瑶杏儿眼疑惑:“花婷家不在这个方向。”
他更气了:“别跟着我,你烦不烦。”
贝瑶有些难过,她不明白裴川为什么生气,少女也有些委屈:“我家就在这方向。”
裴川从小到大只有两种情绪,要么冷淡,要么凶巴巴。
如今他就处于凶巴巴的状态,他如果不走快,安了假肢的腿根本看不出异常,可他今天像是赌气一样,快步往前走。
路经李达和陈虎时,陈虎懵了。卧槽这个走得超级快又别扭的人是裴川?
一直到开学一周,裴川和贝瑶也没有和好。
周五那天下午该第一小组做值日,其中就有裴川这一桌。
裴川的桌子上,书被摆放凳子的同学弄乱了,卓盈静眼睛一亮,帮冷淡的同桌整理书。
他们中间并没有少年冷冰冰划出来的楚河汉界。
裴川拿了拖把回来,脸色一下子冷了下去:“谁让你动我东西!”
他黑瞳漆漆,不笑时有些可怕。卓盈静吓到了:“我只是帮你理……”
“不需要。”他说。
“你怎么这样啊!”卓盈静到底是个小姑娘,她这几天对着裴川的冷脸委屈极了,“我明明是好心的,想和你做好朋友。”
同学们都在教室后门争抢扫把,教室里一时安静。
梧桐落下几片叶子,秋风渐起。
他弯了弯唇,少年冰冷的脸带上几分讽意:“做朋友?你要和一个没有腿的残废做朋友?”
楼道传来下楼的声音,然后门外女人尖细的声音喊:“赵芝兰!”
赵芝兰高声回道:“今天不去上班,我请假了,你走吧。”
女人嘀咕道:“不早说。”然后扭着腰走了。
贝瑶抬头看妈妈,妈妈果然沉着脸。
那个女人叫赵秀,和赵芝兰以前是一个村的,说来也巧,两个女人后来都嫁到C市做了邻居,在制衣厂工作。过两年同年怀孕,在八月双双生下女儿。身边的人就不免拿这赵秀和赵芝兰来比较。
偏偏赵芝兰什么也比不过赵秀。
赵芝兰老公,也就是贝瑶爸爸,是砖瓦厂工作的,工作艰辛,工资还不高。赵秀老公是个小学数学老师,受人尊敬,工作还体面。
单这样赵芝兰还不至于小气,主要是比女儿。
赵秀生的女儿叫方敏君,比贝瑶大半个月,方敏君生的粉。嫩可爱,没有同龄人的圆润,反倒是生的秀气端正,跟小玉女似的。谁见了都说这孩子长大美!
一对比,贝瑶就成了被碾压那个。
四岁的贝瑶脸颊圆圆的,眼睛很大,但是小时候的贝瑶吃得多,脑袋上两个小揪揪,整个人圆嘟嘟呆萌。赵秀每次见了小贝瑶都捂着嘴笑:“瑶瑶吃了什么?小手的肉肉比我家敏敏多了一圈。”
明着夸奖,暗着嘲讽。因为赵芝兰就胖,她在暗指遗传问题。
贝瑶见妈妈脸色不好,轻轻叹了口气。
她家家境一直很一般,运气问题真没法比。她记忆里方敏君家在初中搬走了,买了新房子,新房子过两年又拆迁了,于是分到两套房。方敏君家越过越好,反倒是贝瑶家借钱给舅舅了,依然穷。
只有一点,贝家完全逆袭了——
等到高一,方敏君长残了,“小玉女”成了刻薄相。
而贝瑶,抽条以后仿佛嫩叶舒展,出落得惊心动魄,成了C市二中的校花。
但贝瑶也没法安慰妈妈,以后会变得很好看这种事,哪怕说了赵芝兰也顶多当小孩子家说胡话。贝瑶昨晚迷迷瞪瞪想了一整晚,重生这种事太玄乎。她感激能重来一回拥有的一切,因此打算乖乖做个四岁小女娃,守在爸妈身边为他们养老,这辈子哪怕不嫁,也不会再害得爸妈中年还为她的事情受累绝望。
她乖巧吃完了饭,赵芝兰给她抹了抹嘴巴。
贝瑶小奶音道:“妈妈,我要去幼儿园。”
29。夏令营()
九月小雨淅淅沥沥。
四岁的方敏君小朋友穿着白色的公主裙; 柔软的长发披散着; 她因为时刻牢记一颦一笑要学习常雪,所以稚嫩的脸蛋并没有什么表情,正经道:“我叫方敏君; 今年四岁了; 希望可以和小朋友们好好相处。”
这是方敏君的爸爸方鑫教过的话; 方敏君说出来; 余茜老师带头鼓掌。这年的方敏君无疑是干净漂亮的; 教室里真心实意的掌声一片。
贝瑶绿色外套里面是件棉布嫩黄色套头短袖; 下面是到膝盖长的豆绿色短裤。
这种鲜亮的颜色活泼又经脏; 她小时候就没有白色的衣服——赵芝兰怕小孩子弄脏。
全班可能就方敏君一个人能穿白色的公主裙。
方敏君暂时被安排在教室门口特意安出来的第一桌一个人坐着; 她年纪小,有些委屈。
方敏君心想; 大家都有同桌; 就她没有,在幼儿园可不是这样的; 幼儿园的孩子们都喜欢和她玩。况且那个没有腿的裴川都有同桌; 为什么要让自己一个人坐?以前不都是裴川一个人的吗?她想回家; 想妈妈; 可是看到教室最左边放好书包的贝瑶; 又觉得自己不能回去!
第一节课下课; 方敏君一下子被好几个孩子包围。
有原来一起上幼儿园的小朋友; 也有觉得方敏君好看、像电视里常雪姐姐的小朋友。方敏君被众人关怀着内心这才好受点。
贝瑶小心从书包里摸出洗干净的苹果。
大苹果红彤彤的; 是赵芝兰怕她在学前班会饿给她准备的。
她爱惜地看了看它; 转头看裴川:“裴川,你吃苹果吗?”
裴川在作业本上的田字格写字,九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门边,靠窗这边有点阴暗。裴川垂着眸,黑眸落在作业本上,没有说话。他不理她,贝瑶便懂了,这是不要,别烦他的意思。
她欢欢喜喜转过头,问倪慧和谷兴华吃不吃。
后排的两个孩子都点点头。
裴川握紧铅笔,到底人小,沉不住气。他转头去看,他的小同桌脑袋偏着,在用小刀分苹果。她花苞儿的丝带一颤一颤,分得很吃力。
他的目光转到那把小刀上,那是贝瑶削铅笔的刀,许是因为女孩的妈妈教过,贝瑶用水认真洗了刀子才开始切。他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裴川不开心。
他不吃苹果,贝瑶自己吃裴川没意见,可是倪慧和谷兴华吃,那种不受控制的恼怒情绪一瞬间又不受控制地生了出来。
这个又乖又蠢,脾气还好的小团子,让他的不悦和暴躁到达了顶峰。
贝瑶分苹果的时候,陈虎来了。
胖墩儿贪吃,脸皮也比较厚,他问小贝瑶要苹果,小贝瑶三年级的记忆也很单纯,她心里没有太多弯弯绕绕,大大方方就给了。
陈虎咬着香甜的苹果,脸颊一鼓一鼓,大发慈悲道:“贝瑶,今年过年带你捉麻雀。”
贝瑶杏儿眼清亮,笑着点点头。
陈虎哼着歌走了。
裴川铅笔芯骤然断掉。
他突然意识到,小贝瑶是对所有人好。他并不是特殊的那一个,亏他以为……亏他以为……
他垂眸,摸出小刀,开始削铅笔。
他手指指尖苍白,削笔却比她切苹果还利落。
贝瑶并不知道裴川不高兴,一直冷着脸的裴川高兴和不高兴都是一个表情。她有五年内的记忆,然而心智还是个小朋友。
这是九月最热的一天,下午的太阳高悬,气温堪比盛夏。下午上课的时候,贝瑶不停喝水,她贪甜,水里放了一点点白糖,装得水也不多。因为往常她喝完了水,都是找裴川要的。
他水杯里的水始终是满满的,他自己一口也不会喝,往往贝瑶眼巴巴看着,他就都给她了。
贝瑶喝完了自己水,偏过头看裴川。
男孩子睫毛也长,但是不翘,他垂眸会很好地遮掩眸中的情绪。侧颜有几分超越清秀轮廓的凛冽。
“裴川,我想喝水。”她小奶音软绵绵的,揭开水杯,小胳膊向前伸,向他讨水喝。
往常这个时候,裴川会拧开水杯,倒在她杯子里面。
然而今天裴川没动,她眼巴巴看着。
他慢吞吞抬眼,黑眸看着她。
——我不高兴了。
他的眼睛还不能很好地掩盖情绪,可是贝瑶看不懂。她茫然和他对望,以为明白了他的意思,高高兴兴把水杯放在他桌子那边。
裴川:“……”
裴川把她水杯推回去,然后拿出铅笔,从木桌上螺丝钉的这头到那头,明确地划出了一条“三八线”。
他分得一丝不苟,半分没占她便宜,也没有让着贝瑶一点点。
一张本就不大的小木桌,两个人对半分。
他态度冷硬,将她阻隔在外面。
贝瑶呆呆看着。
这不是一二年级才会开始出现的分界线么?她和裴川是不是班上最早出现“三八线”的小朋友?
她难过地发现,这个小男孩讨厌自己。
讲台前面的余茜皱眉看着这一幕,难不成郑老师说得对,裴川不喜欢贝瑶,即便坐在一起也会欺负她么?
如果真是这样,裴川也不愿意和小贝瑶同桌的话,就最好让贝瑶和方敏君一起坐了。
余老师决定问问几个孩子的想法,她先前就问过方敏君了,方敏君说:“老师,我想和小朋友一起坐。”
那么就再问问裴川。
裴浩斌来接裴川放学之前还有段时间,余老师推着轮椅,让裴川先在老师办公室等等。她问小男孩:“你是不是不想和贝瑶小朋友一起坐呀?”
裴川抬起脸。
他黑眸很纯粹,像那年玻璃弹珠里面深沉的一抹黑。
他不说话,余茜只好坦诚和这个小男孩说完:“现在班上来了个小妹妹,叫做方敏君,今天小川也认识她了。老师想问问你,是想一个人坐,还是和贝瑶小朋友一起坐,或者和方敏君小朋友一起坐呢?”
余茜心里惴惴,她最怕听到最后一个答案。
虽然是一道给裴川的选择题,看似主动权到了裴川手上,余老师却害怕他选择方敏君。毕竟裴川愿意,方敏君大半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