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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不过是随便一说。”
“杜卫东,咱们有二十多年没见了,彼此已经很不了解了,合作的事以后再说,咱们还是先互相了解一下。在我的印象里,你当年虽然是个日本少年,但由于你在中国长大,所以你的思维方式还是很中国化的,那时我们根本没拿你当外国人。可是相隔这么多年后我再见到你,第一个感觉就是,这是个典型的日本人,做事有板有眼,在做一件事之前要经过周密的策划,还要隐藏自己的意图,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这是你们的民族性格吗?坦率地说,我对你们日本人有些戒备,在我的印象中,日本人都是典型的实用主义者,而且还很有些让人莫名其妙的种族优越感。”
“跃民,你是不是还在翻历史的老账?就因为中日之间发生过战争,你对日本人的恶感就永远消除不了,这太狭隘了吧?”
“问题是你们的政府至今不认账,连侵略中国的事实都不认,这就有点儿装孙子了。做人不能这样,刚刚干完坏事,提上裤子就不认账,仅凭这一点就很让人怀疑你们日本人的诚信度。”
“跃民,你还记得1968年北京最时髦的衣着是什么吗?假如我记得不错的话,是将校呢军装,那时我也有一件将校呢大衣。当然,我们家可没有这类衣服,那是我扒别人的。当时穿着觉得神气极了,可是如果现在谁再穿一身将校呢军装参加某个酒会,别人会认为他有神经病,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每一个时代都有其特定的时髦规则。从世界近代史的角度看,19世纪到二次大战前,世界各强国之间最时髦的游戏就是争夺海外殖民地,那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这被称为丛林法则,甚至达尔文的进化论也为这种游戏奠定了理论基础。换句话说,‘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是那个时代的主题。咱们当年打架,谁敢用刀子捅人,谁就会得到大家的尊重,觉得他份儿很大。可是现在看来,这恐怕是一种劣迹,为什么?这是因为规则变了,未必是因为咱们变好了。规则的变化体现在国际关系和地缘政治方面也是同理。二战结束后,随着大批的殖民地独立,世界建立了新秩序,游戏的规则变了,国家独立和维护民族尊严成了主旋律,以前的游戏已经不时髦了,该玩新的了。我认为,中日两国发生的战争也是那个时代的必然产物,没有必要耿耿于怀。”
“问题是做了坏事要认账,德国人就比你们强,人家认账,还表现出真诚的忏悔,让受害者觉得再不原谅他们就显得不宽容了。哪像你们日本人,挖空心思在字面上做文章,以为把‘侵略’改成了‘进入’就可以改变历史,这也太小儿科了,日本的青年就这么好糊弄?”
“你们中国青年难道就不好糊弄?当年的‘八一八’我可是经历过,犯病的可不止我一个,‘大串联’时我还把*像章别在肉上,以为自己最革命,后来伤口还发了炎。当时我最恨的就是我父亲,他为什么是日本人而不是中国人?他为什么不去爬雪山过草地?我为什么不是一个老红军的儿子?那时要是*说句话,‘咱把日本灭了得啦’,我估计我他妈的会第一个报名。”
钟跃民大笑起来:“我想起来了,你当年还喊过要打到美国白宫去。”
“我声明啊,这可不是我发明的,当时不知是哪位哥们儿写了首长诗,叫《致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勇士》,长诗里提到红卫兵战友们横扫了世界,最后占领了白宫,一个战友在黎明前牺牲在白宫的台阶上,这个情节可能是对苏联电影《攻克柏林》的模仿。我承认,这首长诗当时使我热血沸腾,我是跟着叫嚷过一阵子。我在美国读书时,还去白宫参观过,走上台阶时我想起了这首长诗,心想这儿可是我们当年魂牵梦绕的地方,不是打算来参观,而是来作战。所以说,无论是哪个种族,人都是有共性的,一个虚幻的东西可以使你热血沸腾,使你失去理性,甚至可以使你成为暴徒。”
钟跃民说:“你能有这种认识看来哈佛还没有白读。说实话,我对你们日本人很有看法,做生意就是对手,不了解对手就容易吃亏,何况你们日本人在历史上劣迹斑斑,干了不少挺孙子的事。远的不说,就是近些年,中国有不少企业在引进日本设备时吃了大亏,不是以次充好,就是高价卖一些过时设备,要不就是先设圈套,低价卖设备,高价卖零配件。这些把戏我听得太多了,所以不得不从历史上找原因,从民族性角度上看问题。”
“那你的结论是什么?”
“结论是,如果我必须和日本人做生意,我就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首先他们都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至于原则和道义则是服从于利益的。举例来说,二战结束后日本被占领期间,你们的政府为了减少美军士兵强奸日本妇女的机会,专门建立了供美军士兵消遣的妓院,以牺牲少数妇女的贞操换取大多数日本妇女的贞操,这使我很有看法。大和民族的血性都到哪里去了?在战争中,你们的神风队员可以驾着飞机撞击敌方的军舰,这是何等的勇气,可是一旦战败,大和民族的血性就消失得无影无踪,1亿多国民,五尺高的汉子伟岸得像森林一样,却要由少数妇女去承担战败的耻辱,而男人们都成了缩头乌龟,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战败了,就该听凭占领军摆布?大和民族崇尚强者,心甘情愿地在强者面前俯首帖耳,相反,对于弱者却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嘴脸,还很有些让人莫名其妙的种族优越感,这就是典型的实用主义,我说得没错吧?”
武原正树先是面带微笑地听着,但越听脸色越阴沉,显然,钟跃民的刻薄话伤了他的民族自尊心。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钟跃民,你可有点儿过分了,你别忘了,站在你面前的是个日本人。”
钟跃民冷笑一声:“我知道,和别人我还说不着呢。”他转身端起自动步枪对远处的胸环靶又是一阵速射,枪声震耳欲聋地爆响起来……当他射空了弹匣转回身子时,见武原正树正眯着眼睛注视着自己,钟跃民也微笑着和他对视起来。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武原正树突然笑了:“跃民,你还是老样子,我想起当年在什刹海冰场上你就是这副好斗的样子。”
钟跃民微笑着说:“卫东,你倒是变多了,当年你打起架来出手果断凶狠,不计后果,很少动脑子,而现在你倒是有些谋略了,表面上和颜悦色,其实心里很想揍我一顿,是不是这样?”
武原正树淡淡一笑:“跃民,你是军人出身,我是学生出身,我今天是秀才遇见兵了。也难怪,你我毕竟二十多年没见,彼此还不是很了解,你的戒心我可以理解。你看这样好不好,关于合作的事你再考虑一下,咱们找个时间再谈。”
“好吧,我会考虑的。”
“那我先走了,再见!”武原正树走了几步又停住转身道,“哦,我忘了告诉你,我有个朋友开了个武馆,教什么空手道,我有时也去玩玩,你有兴趣吗?”
钟跃民笑道:“我说你心眼儿多吧,想过过招儿就明说,干吗这么客气?行呀,哪天咱们去玩玩。”
宁伟这些日子忙得团团转,他把饭馆低价转让给别人,又在一个写字楼里租了两间办公室,还购置了电脑和传真机等办公用品,只等着拿到公司的营业执照开张营业了。对于办公司搞商业经营,对于自己能有多大本事,宁伟还是很清醒的。他出身于工人家庭,在社会上没有任何背景,他发现眼前的社会是很让他陌生的。改革开放以后,生活变得光怪陆离,令人眼花缭乱,社会也日渐呈现出多元化的复杂性。由于个人阅历关系,宁伟除了认识几个北京籍的战友,就再没有任何社会资源了,这对于从事商业经营活动是极为不利的。他之所以打算办公司,其实还是指望靠在钟跃民这棵大树上,他深知这个老连长的活动能量,很多在宁伟看来遥不可及的事,钟跃民也许打个电话就能解决。他在钟跃民手下当了这么多年的兵,竟不了解这个连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宁伟只有初中文化程度,多年来也没有养成读书学习的习惯,不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对于李援朝和钟跃民这类人,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他们属于一个特殊的圈子,这个圈子看似无形,却很严密,外人是无法融入的,即使你很有钱,也别想让他们接纳你。
宁伟对生活的要求不是很高,能过上小康的日子就可以了,像钟跃民那种大公司经理的职位,他连想都不敢想,也知道自己没那个能耐。他指望自己的公司营业以后,钟跃民随便给他几宗生意,他就能发起来。他相信老连长不会不管他这小兄弟,吴满囤就是个例子,钟跃民和张海洋这些年来不是一直给吴满囤的父母寄钱吗?他们和自己虽然不属于一个圈子,但毕竟是经过生死考验的战友,宁伟相信他们都是重感情的人。
宁伟申办营业执照的注册资金已经通过验资审核,接下来马上可以领到营业执照了,他打算今天晚上去钟跃民家,把50万元的借款还给钟跃民,虽然还不到还款日期,但早还总比晚还好,这是信誉,第一次求钟大哥,应该给他一个守信誉的印象。
宁伟从工商局的大门出来,他戴上头盔,开始发动摩托车。
一个骑铃木125型摩托车的人把车停在他身边,摘下头盔说:“是宁伟吧?”
宁伟马上就想起来这人是他中学同学胡大鹏,外号“锤子”。当年胡大鹏的家境很穷困,他放学以后还要去拣煤核儿、捡烂纸。宁伟还见过他推着一辆用轴承做车轮的平板车,上面放着盛烂纸的筐,这类似今天时髦少年们玩的滑板,只不过滑动起来噪声大了些。他总是瞄着人家刚贴上的大字报,只要没人注意,就手急眼快地把大字报撕下来去卖废纸,有时还偷几块临街人家码放在门口的蜂窝煤。当年的“文化大革命”使很多有身份的人倒了霉,但是对于锤子这类人来说,也许还是个福音。很少有人想到,那些写满废话的大字报居然还养活了不少人,至少锤子靠放学后捡烂纸就能使穷日子得到一定的改善。
宁伟笑着和他握手:“哟,锤子,咱们可是有些年没见了,你还好吗?”
锤子五短身材,个子在1。65米左右,以前很瘦,这么多年没见,他明显地发福了,看样子他早已摆脱了贫困,日子过得蛮不错,只是个子矮的人发胖显得很滑稽,身体成了橄榄状。锤子大声道:“还行,我活得还算结实。宁伟,你小子不是当兵了吗?”
“我早复员了。”
锤子说:“真没劲,当年在学校,你们戴着大红花,穿着新军装,牛逼得不行,哥们儿当时还挺羡慕你们,觉得你们个个都是当将军的料。怎么着,当了几年大头兵,还是复员啦?”
宁伟说:“扯淡,有几个人能当将军。”
锤子扬起手腕看看表,然后提议道:“咱们老同学有多少年没见了?找个地方坐坐去,叙叙旧嘛。”
“行啊,坐坐就坐坐。”
锤子把宁伟带进了一家咖啡厅,两人坐下后,锤子跷起了二郎腿,唤过服务员,大模大样地打了个响指:“两杯意大利黑咖啡,再来点儿甜味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