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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跃民要结账时,服务生走过来说:“先生,您不用付账了,有位先生刚才替您付了账。”
钟跃民惊奇地四处看看,没发现熟人:“是谁?他人呢?”
服务生鞠了一个躬:“对不起,他已经走了,我问过那位先生,请他留下姓名,但他不肯说,只是说他是你在军队服役时的战友。”
钟跃民像触电般猛地站起来,来不及和高玥打招呼便冲出餐厅……
他发疯般地在停车场上四处寻找:“宁伟,宁伟,你他妈给我出来,你出来,我要见你,你不是有枪吗?有种你就向我开枪,你给我出来,宁伟,算我钟跃民求你了……”
偌大的一个停车场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高玥匆匆从饭店里追出来,她轻轻抱住钟跃民,钟跃民停止了挣扎。
“跃民,跃民,你冷静些,宁伟不会见你,他早走了。”
“宁伟,我的兄弟,你干吗要往绝路上走啊……”钟跃民痛苦地喊着。
第二十三章()
钟跃民的餐厅经过两年多的经营,终于走出低谷,还清了借款,他买下了泰岳餐厅51%的股份,成了名副其实的老板。
手里刚刚有了些积蓄,钟跃民又产生一些不安分的想法。他实在不喜欢过这种平静的生活,这种生活可能适合大多数人,但不适合钟跃民,他需要一种时时能感受到新鲜感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能给他带来挑战,带来激情,不然生活就变成了一潭死水,纵然生活得很富足,也没有任何意义。
高玥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她知道钟跃民的脑子里每天都要冒出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对此她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其实她也不喜欢那种安分守己守着老婆过日子的男人。她认为,一个男人身上最重要的优点应该是一种创造力,并且能利用这种创造力不断丰富人生。海明威大概就属于这类人,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乱子,他肯定要去凑凑热闹,这家伙一天兵没当过,竟以平民的身份参加了两次世界大战,还多次身负重伤。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天生就不喜欢过正常人的日子,而是愿意接受挑战,喜欢冒险。既然海明威可以这样生活,为什么钟跃民就不可以呢?高玥认为自己应该支持钟跃民的想法。
钟跃民本来打算去神农架的原始森林里寻找野人,这是他目前的经济实力可以办到的事,像这类探险的事如果可以供他选择的话,他宁可选择去百慕大三角玩玩,弄条渔船在那片经常失踪船只的海域上转悠,他倒要看看那所谓的超自然力是怎么把自己化为乌有的。当然,去百慕大目前还不大现实,他只能考虑眼前能做到的事。
高玥热心地出主意:“要让我看,你不如去新疆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考察,那里面有很多被湮没的城市,楼兰就不必说了,还有些不如楼兰名气大的城市,比如尼雅、精绝国这类的废墟都在沙漠腹地,去过的人也很少,你要是能找到这些城市,肯定很好玩。”
钟跃民一听就兴奋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到沙漠里寻找两千多年前的古国,这太刺激了。他想了好几天,还对着地图仔细盘算这次行动的细节。他认为此行风险当然是不小,闹不好自己还有可能困死在沙漠里,但这个计划实在太诱人了。他想象着,自己经历了千难万苦终于找到了精绝国,在古国的废墟上挖掘起来,先是挖出了大量的木牍、竹简,然后又挖出了一具古代干尸……他盘算着,要是真挖出了干尸,他一定要把干尸弄回来,做个玻璃罩子收藏起来。现在搞收藏的人不少,有收藏邮票、钞票、火花的,有收藏酒类和香水的,国外还有人收藏飞机和坦克,可谁听说过有收藏干尸的?这可不是有钱就能收藏的。
高玥一听说钟跃民的收藏计划,先是被吓得哆嗦了一下,随即便坦然了,她说:“等咱们有了钱,你专门买一所房子放你的收藏吧,就是别让我看见那东西,不然我会睡不着觉。”
钟跃民可不是想想就算了,他是个想到一件事就准备行动的人,他定购了一辆四轮驱动的切诺基吉普车,还加装了绞盘自救设备。他开着崭新的吉普车从汽车销售中心出来,感觉好极了,按他的计划,如果不出什么变故的话,再有两个星期的时间他就会出现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边缘了。
谁知钟跃民高兴得太早了,他开着新车从汽车销售中心出来不到5公里就出了点儿事……
在一个十字路口,钟跃民左转弯时,听见后面“咣当”一声响,他从反光镜里看见一个人连人带自行车倒在地上。钟跃民一惊,心说,坏了,刮倒人了,他连忙刹住车蹿出来,想把那人扶起来,谁知那人却推开他的手,抱着腿呼天抢地起来,声音非常凄厉,似乎疼得受不了……
钟跃民感到很疑惑,他的汽车驾驶技术是在部队练出来的,别说是在这样好的路况下行车,就是很多高难度的特技驾驶他也玩得很娴熟,况且刚才他转弯时还从反光镜里观察了后面,怎么会突然出现个骑车人?这可有些奇怪。再说这个人的一通叫唤也很可疑,刚才他转弯时车速很慢,就算把这人蹭倒,他也顶多是摔一下,哪至于这么呼天抢地?这可有点过了。钟跃民早就听说有人专门以此为职业,制造各种事端敲诈司机,看来这家伙有点儿问题。
想到这里,钟跃民放了心,他用脚碰碰那人道:“别叫了,不就是想要钱吗,你说,要多少?”
这句话果然很灵验,那人马上不叫唤了。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和钟跃民对视了一眼,当两人的目光相对时,两人都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钟跃民认出来了,这是他在陕北插队时同住一个窑洞的知青曹刚。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他和曹刚在这种情景下重逢了。
曹刚显然也认出了钟跃民,他显得有些慌乱,但马上又镇定下来,他笑着把手伸给钟跃民:“跃民,咱们可是多少年没见了,来,扶哥们儿一把……”
钟跃民站着没动,冷冷地说:“自己站起来。曹刚,你装什么孙子,干上这行了?行啊,长出息了。”
曹刚的脸红了,他臊眉耷眼地从地上爬起来,推起自行车要走,钟跃民一把抓住他:“你干吗去?咱们还没谈钱的事呢。”
“跃民,这……这是误会,我还有事儿,咱们改日再聊好不好?”
“改日我到哪儿去找你?我看还是现在聊吧,你跟我走,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去。”
曹刚无奈地推起自行车跟钟跃民走出人群,钟跃民把他带到附近的一家茶艺馆里。两人坐下后,钟跃民嘲讽地说:“曹刚,你怎么干上这行了?咱们这茬人岁数可不小了,身子骨儿哪扛得住这么摔,你每天得摔几次?”
曹刚难堪地低下头:“跃民,真没想到今天碰上你了,早上出门儿我就觉着不对劲,右眼皮一个劲儿地跳,果然,一出门儿就遇见你了,真他妈丢人。跃民,看在咱们当年睡一个炕上的交情,你别给我传出去,我曹刚再不怎么样,也还要个脸面。”
钟跃民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曹刚,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和我说说好不好?”
曹刚长叹了一口气说:“唉,别提了,知青大批返城时,我已经在当地成了家,不属于返城对象,没办法,我又在县城里干了几年,直到1985年才带着老婆孩子回到北京。回来以后我就后悔了,要房没房,要工作没工作,整个是两眼一抹黑呀。我父母都是工人,生了我们兄妹六人,我们小时候全家就挤在两间小平房里。那时候北京住房都紧,还不觉得挤,等我在外面混了17年回来,我父母还是住在那两间小平房里。我大哥也是插队知青,他比我早回来几年,娶的也是农村老婆,还有两个孩子,他一家四口占了一间房子。我父母挤在一间房里。我是一家三口,孩子都10岁了,能住在哪儿?真他妈的叫天天不应啊,我说了你还别不信,我把家里的小厨房给拆了,整出了一块不到5平方米的空地,我在这块地上愣盖起一座二层楼,砖是从建筑工地偷的,楼板是电车修理厂拆下的废电车地板,在小楼没封顶之前先得把双人床放在二楼上,然后才能封顶。你见过电影里日本鬼子的炮楼吗?我那座楼就和炮楼差不多,就缺几个枪眼了。你想想,统共不到5平方米的地方盖起一座4米多高的楼,说它像炮楼都高抬了它,要我说就像根儿烟囱,我家就住在烟道里。这就是我的家,我一家三口现在还住在炮楼上。”
钟跃民听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象不出,5平方米的地方能盖出4米多高的楼来,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震惊不已,一时竟无言以对。
曹刚突然声泪俱下:“跃民,你真不知道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人不怕受苦,最怕的就是没盼头。当年你当兵走后,知青点的弟兄们有三天都没人说话。你想想,要是有人指着一口破窑洞对你说,这就是你的家,你这一辈子只能住在这里,你只配过一辈子苦日子,你没有希望了,你能感受到那种绝望的心态吗?我告诉你,这么多年我就是在这种绝望的心态下过来的。回城以后,我在一个建筑公司当瓦工,老婆几乎不识字,在北京找不到工作,一家三口靠我那点工资只能勉强糊口。我过得挺知足,咱就是这命,不敢跟别人比,能过上这种日子我也就认了。可是去年我们单位不景气,搞分流下岗,第一批下岗的就有我。我不怕你笑话,我当时都给头儿跪下了,哭啊,求啊,该说的都说了,但都没用,二十多年的工龄啊,就这么白干了。要是我再老点儿,这事儿倒好办,大不了弄个几十片安眠药一吃,一了百了,可我才四十多岁,上有老下有小,想一撒手就走又实在放不下。我去找工作,人家一看我这岁数连谈都不想谈,好不容易托人找了个看大门的差事,一个月给300块,我还挺知足,可干了不到一年又让人家给顶了。这年头儿看大门都成肥缺了,多少人都惦记着,那个单位的头儿家里有人下岗,所以就把我的差事顶了。我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活到这把岁数了,要文化没文化,要技术没技术,我能去干什么?没办法,除了搞点儿歪门邪道,我没别的路可走……”
钟跃民听得眼圈儿都红了,他没想到当年的知青伙伴如今混得这样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很自私的人,多年来他很少关注别人的生存状态,也很少想到去帮助别人,而自己在困难的时候却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帮助。现在他刚刚缓过点儿劲儿来,手里有了点儿钱,首先想到的是买汽车去探险,却没有想到有很多人还没解决生存问题,无论如何,自己现在的经济状况都是有能力帮助别人的。
钟跃民问道:“当年石川村的弟兄们都在哪里?他们中间有多少人下岗?”
“钱志民和张广志也下岗了。赵大勇在蹬三轮儿,郭洁给牛奶公司送牛奶,李萍提前退休了。王虹还不错,在当小学教师。混得好的人几乎没有,咱们这一代人算是倒霉透了,这是报应,‘*’初期打老师、砸东西,坏事干了不少,老天爷要惩罚咱们。你算算,咱们该上学的时候没学上,该工作的时候被送去插队,吃了半辈子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