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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梁家国五部曲-第2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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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三儿本来以为会公开枪毙陆中庸,这样北平的老少爷们儿也可以去法场开开眼,看看枪子儿是如何将陆中庸的天灵盖掀去半个,这种热闹可不是天天能看见的。文三儿想象着,枪毙陆中庸那天应该是人山人海,陆中庸被装在木栅车里五花大绑,脖子上还插块木牌子,看热闹的人群纷纷向他啐唾沫扔砖头,陆中庸像死狗一样低着头,裤裆还是湿漉漉的,这阵势他要不尿裤子才怪呢。文三儿已经想好,只要装陆中庸的囚车从自己眼前过,他一定要用那根短棍敲敲陆中庸的脑袋,还要问问这小子,认不认得文爷。

    可事情的发展很使文三儿失望,陆中庸在北平第一监狱被处决了,他死后报纸才把消息登出来,这很使文三儿扫兴。

    文三儿买了新洋车后就不属于“同和”车行的人了,他不用再交车份儿钱,挣多挣少都是自己的。孙二爷也说,文三儿啊,你小子可长出息了,有了自己的车,这回该搬出去住了吧?文三儿和孙二爷商量,自己搬出去也得花钱租房,不如还住车行里的大通铺。孙二爷倒也干脆,说你每月交我一块钱,愿住多久住多久。文三儿想了想,觉得也算值,就同意了。

    住在车行里的好处是不寂寞,每天晚上车夫们回来后会很热闹。住在这里的车夫都是些没家没业的人,晚上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聊天的。近来文三儿很热衷于聊天,因为他发现自打买了新车后,他在伙计们中间似乎有了某种威信,大家对他都很恭敬,很多人开始称他为“文爷”。当爷的感觉的确不错,文三儿闹不清是因为自己成了有产者还是因为自己本来就有人缘,反正他明显地感受到了大家对自己的尊重。比如两个车夫抬杠,由激烈争论到彼此怒骂,正在不可开交时,文三儿慢悠悠地说话了:“都他妈吃饱了撑的是怎么着?吵什么吵?不成就出去找个没人的地儿单挑,谁把谁拾掇了那是本事,文爷就看不惯你们这些练嘴的。”说来也奇怪,文三儿一说话,怒骂的双方谁都不吭声了,大家似乎都认可文三儿的威信。

    连以前最不服文三儿的那来顺也老实多了,有话没话的总想和文三儿套点儿近乎,言语间非常恭敬,有时甚至是谄媚。那来顺两年前把老婆孩子送回了老家,自己住进了车行的大通铺。有一天夜里,文三儿尿急,他懒得穿衣去院子里的茅房,于是就用那来顺的脸盆当作尿盆,撒完尿后文三儿又睡过去。正巧一会儿那来顺也起夜,他迷迷糊糊下床,一脚踢翻了脸盆,尿水泼了一脚,那来顺大怒,刚骂了一句,王德彪指指文三儿:“老那,别说了,是文爷尿的。”那来顺的骂声立刻被卡在嗓子眼了,他连个屁都没敢放。第二天那来顺买了个夜壶送给文三儿:“文爷,您以后用这个,天儿凉了,起夜容易着凉。”

    对那来顺的谄媚,文三儿抽着烟连眼皮都没抬,他心说,大裤衩子啊,你这会儿知道害怕了?早干吗去了?别忙,文爷先臊着你,等腾出工夫再拾掇你。

    那来顺见文三儿不给面子,心里也别扭起来,他是个轻易不服软的人,平时根本没把文三儿放在眼里,不过近来文三儿突然抖了起来,还有人送了他一辆新车。对那来顺来说,这是个比较危险的信号,一辆小二百块钱的新洋车,什么人出手如此阔绰?恐怕是个有权有势的人。可话又说回来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文三儿有后台咱惹不起,可你不能欺人太甚,往我脸盆里撒尿我忍了,我主动买个夜壶送你,你还爱搭不理,就像我该你欠你的,得,咱惹不起躲得起,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那来顺冷着脸道:“得嘞,文爷,这夜壶我放床底下了,您乐意用就用,不乐意用也别拿我脸盆撒尿,算我求您了。”

    文三儿终于说话了:“那来顺,我还就有个小毛病,喜欢用脸盆撒尿,你说怎么办吧?”

    那来顺话里带刺地说:“好好好,文爷,您就用脸盆撒尿,我好凑合,实在不成用夜壶洗脸也行,只要您高兴,我怎么着都成。”

    文三儿意味深长地盯了那来顺一眼,用被子蒙住了头,睡起了回笼觉。

    北平城经过光复的短暂欢乐以后,又恢复了平静。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比日本人占领时期热闹了不少。街上的小汽车多了,铺子里的商品多了,很多以前没见过的东西使北平人感到眼花缭乱,比如可口可乐和原子笔,铁桶包装的奶粉和鸡蛋粉,还有麦片和咖啡,美国军装和军毯。这些商品充斥着北平市场,都是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北平的老百姓以前连听都没听说过。

    车行里的赵二傻前些日子被人包了几天车,主人是位从美国留学回来姓张的小姐,人家坐烦了小汽车,要换换口味,坐坐北平的传统交通工具,赵二傻有幸被选中,伺候了小姐几天。虽说是短短的四五天,赵二傻可开了眼。头一天晚上去的是六国饭店,据赵二傻说,张小姐那天是去参加舞会的,这小娘们儿下身像是穿了件黑裙子,这倒没什么,问题出在上身。赵二傻认为张小姐上身什么也没穿,按咱北平话说叫“光着板儿脊梁”。这小娘们儿居然就好意思光着脊梁跑到六国饭店去,这不是有病吗?还要脸不要脸?

    伙计们谁也不信赵二傻的话,都说这小子八成是把梦里的事儿当了真,只有文三儿饶有兴趣地问:“你说张小姐光着膀子,那你看见*了吗?”

    赵二傻说:“只看见半儿拉,剩下的半儿拉让裙子遮着呢。”

    文三儿也大惑不解:“不是上身什么也没穿吗?怎么又把那地方遮住了呢?到底是什么东西给遮住了?”

    赵二傻被问得有些发蒙:“张小姐的裙子上还有个肚兜儿,用根细带子吊在脖子上……要说也不算肚兜儿,只能算半个肚兜儿,反正我没见过这种肚兜儿,*只露出一半儿,再加上天儿也黑了,瞧不清,我在前边拉车,张小姐坐后面,咱总不能老回头瞧吧?闹不好再撞电线杆子上。”

    文三儿还是不明白,他怎么也想象不出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裙子,要是女人们都穿这种裙子,男人可合适了,还不什么风景儿都看在眼里?

    文三儿问:“后来呢?”

    “到了六国饭店张小姐进去了,我再一瞧,可了不得,广场上小卧车都停满了,从汽车里出来的娘们儿都这打扮,我算是开眼啦,这么说吧,能进六国饭店的娘们儿个个都跟仙女似的,猛一瞧好像什么都没穿,再仔细瞧,咱想看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全他妈的遮住了,这不是急人吗?我足足等了三个多钟头,张小姐才挎着一个男的出来,我正要迎上去,人家连理都没理我,两人上了一辆小汽车,屁股一冒烟儿,走啦……”

    伙计们眼睛都直了,有人问:“怎么着,走啦?”

    “可不走了吗,把我晾那儿了,一会儿来了一个穿制服跟班儿的,问:你是赵二傻吧?张小姐说今晚不用车了,你自己回去吧,对啦,张小姐还让我给你送一瓶可口可乐。我接过瓶子问,兄弟,我跟您打听个事儿,您知道张小姐穿的是什么衣服?那跟班儿的说,你连这都不知道?这叫晚礼服。得,我总算明白了,这是专门晚上穿的衣服,跟侠客穿的夜行衣一样,白天穿那是有病,晚上穿那是个派。我拿着可口可乐一看,颜色儿有点儿像酸梅汤,当时我也正好渴了,拿起来就喝,一喝进嘴我就喷了出来,我操!这是什么味儿?跟他妈药汤似的,说甜不甜,说苦不苦,还有股怪味儿,敢情洋人都喝这个?咱没尝过耗子药是什么味儿,我估摸这可口可乐比耗子药强不到哪儿去。”赵二傻啐了口唾沫,愤愤地说,“我现在还恶心呢。”

    王德彪说:“你还别说,自打光复以后,怪玩意儿全出来了,你们见过不用墨水的钢笔吗?我就见过,大华公司老板的大少爷李伟国和我们街坊家的二小子是同学,他送二小子一支笔,不用蘸墨水,上来就写,说叫原子笔,美国货。哥儿几个,你们没听说过吧?还有邪的呢,美国人把鸡蛋牛奶晾成干儿,磨成粉,叫鸡蛋粉、牛奶粉,吃的时候沏点儿开水就是一大碗,跟咱中国人沏茶似的,你说怪不怪?”

    那来顺也来了精神:“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别说鸡蛋粉、牛奶粉,还有洋面、美孚油、骆驼牌烟卷儿、美国军装、军毯都臭了街啦,把中国货全顶了,如今国货卖不动啦,人家那东西就是好,又便宜又好看,谁还买国货呀。哥儿几个,知道这些洋玩意儿都从哪儿来的吗?这叫‘租借法案’的剩余物资。”

    王德彪问:“什么……案?你他妈说清楚点儿,不知道哥儿几个耳背?”

    那来顺得意地抽了口烟:“不懂了吧?我得给你们开开窍儿,这么说吧,咱不是和小鬼子打仗吗?美国人一开始不想掺和,只想拉拉便宜手,可日本人是二杆子,逮谁和谁翻脸,你美国不是向着中国吗?得嘞,连你一块儿揍,这下可崴泥了,美国人不吃这套,谁跟他叫板他灭谁。美国人说了,全世界的国家都算上,谁揍日本人谁就是朋友,是朋友就给东西,你要什么吧,只要言语一声,美国人有的是,还给你送上门去,轮船不够用飞机招呼,鸡蛋粉那都是小意思,这才值多少钱?人家飞机大炮都白给。就这么着,日本人扛不住了,越打越穷,听说连日本天皇都喝上棒子面儿粥了,老百姓就更甭提了,没辙,只好认栽。美国人的劲儿头刚鼓捣起来,这么多东西本来是为打仗预备的,谁知道日本人这么不禁打,还没怎么着呢就趴下了,美国人一想,运回去不值当,算啦,就地贱卖吧。瞧见没有?满街都是,人家不在乎赚钱,真他妈富啊。”

    赵二傻啧啧嘴:“哎哟!敢情是这么回事,老那,你还真行,懂这么多,谁教的?”

    那来顺笑道:“你也不看看最近谁包我的车,燕京大学的罗教授,人家那学问大啦,别的甭说,就这‘租借法案’四个字,我记了两天才记住,我嘴里念叨着租借法案……租借法案……刚他妈走到门口,得,又忘了,再回去问,好不容易头天记住了,第二天早上又忘了。人家罗教授可是好脾气,也不烦,只是说,来顺啊,我怀疑你脑子里长了什么东西,记性怎么这样差?我说,罗先生,我脑子里除了糨糊没别的……”

    自从上次和那来顺打架吃了亏后,文三儿一直窝着火,总想找个机会报复一下。文三儿不是不可以吃亏,问题是谁给他亏吃,比如挨了彪爷的打,文三儿认为理所当然,人家彪爷在四九城好歹也是个人物,冲他的名声,文三儿认为自己挨打并不丢脸。可那来顺是什么东西?不也是个臭拉车的吗?他也敢和文爷动手,这不反了他吗?对这种人一定要好好管教一下,让他知道知道马王爷究竟是几只眼,免得他以后再跟文爷犯各。

    想到这里,文三儿哼了一声:“要是糨糊倒也成了,就怕是一脑袋大粪。”

    伙计们都不说话了,那来顺似乎想说点儿什么,被赵二傻踢了一脚也就不吭声了。

    王德彪显然是想活跃气氛,他没话找话地说:“不说这个啦,哥儿几个聊点儿别的,我先来一段儿。你们知道周易桐吗?”

    那来顺说:“不就是日本宪兵队的周翻译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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