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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吗去?”张继林伸着脖子问。
“我溜达溜达,‘独善其身’去。”张幼林转身走了。他烦透了张继林从私塾先生那儿趸来的这些陈词滥调,心想,有这么个堂兄真是要多没劲有多没劲。
张幼林拎着鸟笼子漫步在街头,他东瞧瞧,西看看,漫无目的地闲逛着。逛到南横街,被无赖王小二和铜六儿盯上了。这两位都是直隶人,和张幼林的年纪不相上下,在京城没有正当的职业,靠坑蒙拐骗混饭吃。铜六儿先是瞧上笼子里那对红子了,琢磨着没十两银子拿不下来,再看张幼林的打扮、做派,准是个有钱的少爷。王小二一马当先,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就迎着张幼林走过去了。
王小二走到张幼林的身边,故意撞了他一下,手里的瓷瓶掉在地上摔碎了。
王小二一把揪住张幼林:“嘿!这么宽的大街,怎么净往人身上撞?”
张幼林火了:“明明是你撞的我,怎么反咬一口呀?”
“我还说是你撞的我呢,得嘞,我这瓷瓶怎么办吧?”
“怎么办?活该!”张幼林心想,想讹大爷我?门也没有。
看热闹的人围了上来,铜六儿混迹在其中。王小二给看热闹的人作着揖:“各位老少爷们儿,你们来评评理,有这么欺负人的吗?今儿个我妈病了,没钱抓药,我一咬牙把祖传的宝物拿出来,想送到当铺当点儿银子,谁承想让这位爷把瓶子撞到地上摔碎了,我这可是北宋钧窑的‘海棠红’,就这一瓶子没五百两银子拿不下来,这位爷,您看着办吧。”
张幼林冷笑着:“哟嗬!还知道钧窑的‘海棠红’?学问还真不浅,你还知道点儿什么?”
王小二装出委屈的样子:“这位爷,您这是怎么说话呢?光天化日的摔碎了我的‘海棠红’,还想赖账是怎么的?”
“我看你长得就跟海棠红似的,见过那玩意儿吗?别说是你,就是你爹、你爷爷,你家祖宗八代也不知道钧窑的窑口朝哪边儿开,去去去!一边儿凉快去!跑这儿蒙事儿来了?”张幼林要走,铜六儿凑上前挡住了路:“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啊?你把人家宝贝摔了还出口伤人,连我这路过的都看不过去了。”
王小二一把揪住张幼林:“走!咱去衙门那儿讲理去!”铜六儿跟着煽风点火:“对,告他个兔崽子!”
张幼林大怒,伸手给了铜六儿一个耳光:“你敢骂人?”
铜六儿向张幼林扑过来,张幼林灵巧地闪开,铜六儿扑了个空,一头栽倒在路边的台阶石上,脑袋磕出了鲜血,不动了。
王小二大喊:“不好啦,杀人啦,快来人呀……”
张幼林惊慌起来,不住地辩解:“不是我打的,是他自己没站稳,大伙儿要给我做证啊……”
铜六儿满脸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起哄架秧子的好事者吐沫乱飞,在指手画脚地解说,张幼林的鸟笼子也摔坏了,笼子门大开着,鸟儿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两个捕快很快赶到现场,他们拨开人群,掣着张幼林从人群里往外走,张幼林挣扎着嚷道:“嗨,你们凭什么抓我?又不是我打的,是他自己磕的……”
“是不是你打的你说了不算,到刑部衙门自然会弄清楚,你老老实实跟我走。”年纪大些的捕快半安慰着。
张幼林执拗地挣扎着:“我不去!我还有事儿呢。”
年轻捕快一把拎住张幼林的领口:“嘿,这小子嘴还挺硬,我拿人拿了快二十年了,还头一次碰上这么嘴硬的小子,你走不走?还非叫我动手不成?”
张幼林照着年轻捕快的手上咬了一口,年轻捕快疼得大叫一声,松开了手,张幼林撒腿就跑,两个捕快急忙追上去。
张幼林蹿入了前面的集市,他跑过一个西瓜摊,用力将放西瓜的木案掀翻,西瓜滚了一地,两个捕快被滚动的西瓜绊倒……
一个用竹竿支起的凉棚,凉棚下的桌子旁有几个人在喝粥,张幼林跑过来,两个捕快已经快要追上他了,张幼林一把推倒竹竿,凉棚顿时垮了下来,茅草棚顶全蒙在两个捕快的头上……
张幼林在集市上奔跑着,他时而钻进摊位下,时而跳上摊主的木案,把集市闹了个鸡飞狗跳墙。
在一个卖清真牛羊肉的木案下,他刚钻出脑袋来,一只大手一下子把他拎了起来,年轻捕快已经等候在那里了,他气急败坏地看着张幼林:“小兔崽子,我看你还往哪儿跑!”众目睽睽之下,张幼林被捕快们带走了。
庄虎臣的家离琉璃厂不算远,走路大约半个时辰,可他平时因为铺子里事情多忙不过来,所以不常回去。昨天下午,陈掌柜因为点鸡毛蒜皮的事又跟庄虎臣较起真来,到了晚上庄虎臣还觉得心里憋闷,于是就赌气称病回家了。
早上,陈掌柜端着一个铜质水烟具,坐在太师椅上正准备跟账房先生对账,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四处看看,问忙着摆弄宣纸的小伙计:“怎么没见庄虎臣啊,他上哪儿去啦?”
“对了,庄师傅说,他有点儿不舒服,想歇一天,让我跟您打个招呼,刚才我这一忙,就给忘了。”
“不舒服?都是喝酒喝的,少喝点儿什么毛病都没了。”陈掌柜显然很不高兴。账房先生递过账本:“掌柜的,您瞧瞧这笔账,这儿。”
陈掌柜看了看:“怎么啦,不就是那批湖笔嘛,有什么不对吗?”
“我怎么觉得这批湖笔的进价有点儿高啊,您瞧,这是进价,这是卖价,这是赢利,我琢磨着,这里面……”账房先生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掌柜,把话收住了。
陈掌柜马上关注起来:“你的意思是……”
“我也是瞎琢磨啊,可没有挑事儿的意思,谁都知道,像这种成色的湖笔在琉璃厂各家铺子都有个约定俗成的价格,大伙都互相看着呢,你卖得贵,买主儿就不买你的,别的铺子里有便宜的,所以说,这种笔的卖价大家都差不多,没什么好琢磨的,值得琢磨的是进价,谁能抓到低进价是谁的本事,进价低利就大,可您瞧瞧庄虎臣的进价,高得有点儿离谱儿啊。”账房先生指着账本说。
陈掌柜接过账本仔细翻看着:“是呀,进货是个关键,一不留神就容易被人算计,要是庄虎臣和卖家串在一起做局,故意把进价抬起来,然后从卖家手里拿好处,这银子挣的,可是神不知鬼不觉啊。”
账房先生乘机又找补了几句:“掌柜的,我给您提个醒儿,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以庄虎臣的本事,到琉璃厂哪家铺子都能混口饭吃,可他为什么在茂源斋一蹲就是几十年?从名分上说,也就是个大伙计,这里面……恐怕是有点儿名堂。”
陈掌柜点点头:“唔,你这一说,我还真得好好想想,他庄虎臣这么精明的人,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吧?得,这事儿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得问问庄虎臣,这批货的进价是怎么谈的!伙计!”陈掌柜高声喊着,小伙计应声走过来,“你去叫一下庄虎臣,就说有笔账不太清楚,麻烦他来一趟。”小伙计犹豫着:“掌柜的,庄师傅在家呢,要不然……”陈掌柜瞪了他一眼:“让你叫你就去叫,哪儿那么多废话!”小伙计不敢言语了,赶紧转身走了。
天色已近晌午,庄虎臣还没起来,他躺在炕上还在想心事,门外传来小伙计的声音:“师娘,我师父在家吗?”
“炕上躺着呢,说是不舒服,你进去吧。”庄虎臣的妻子撩起门帘,让进小伙计。
庄虎臣很诧异,他直起身子问道:“你来干什么?”
“掌柜的叫您去一趟,说是有笔账不太清楚,麻烦您去说明白。”
庄虎臣烦躁地挥挥手:“我不是打招呼了吗?今天我不舒服,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小伙计凑到庄虎臣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庄虎臣听罢大怒,他抓起炕桌上的茶壶狠狠地摔在地上,“哗啦”一声,茶水四溅。“简直欺人太甚!庄某什么时候干过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庄虎臣的妻子惊慌地跑进来,打量着庄虎臣:“当家的,怎么啦?”
“出去!给我滚出去!”“哗啦”一声,炕桌又被庄虎臣掀翻了……
张幼林被带到了刑部的大牢里,两个捕快把他推进了牢房,狱卒刘一鸣锁上了当作牢门的栅栏。刘一鸣三十出头,生得高大魁梧、肌肉发达,面带凶相,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差不多有杏核那么大,眼珠向外凸鼓着,寒光四射。一般人基本上会被刘一鸣这副长相给镇住,不过,张幼林似乎并不觉得可怕。
年轻捕快指着张幼林的鼻子说道:“小兔崽子,你不是能折腾吗?我给你找了个好地方,这儿住的都是京城里最能折腾的主儿,就看你的本事了,闹好了能混个牢头干干。”张幼林也不示弱:“到哪儿也得讲理,人又不是我打死的,凭什么抓我?哼,我看你这当捕快的是没长眼睛,坏人一个抓不住,就有本事抓好人!”
“嘿!这小子到这儿了还嘴硬?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老刘,你给我好好整整这小子,让他知道知道咱是什么人。”年纪稍长的捕快说。
“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张幼林看着他俩,“衙门里养的狗呗!”两个捕快大怒,年轻捕快蹿上一步:“嘿!老刘,你把锁打开,我非把这小子嘴缝上不可!”
刘一鸣推开他:“行啦,行啦,我说你们俩跟一个孩子较什么劲?赶紧走吧,这儿我说了算。”两个捕快骂骂咧咧地走了,刘一鸣看着张幼林:“小子,你也给我老实点儿,这是刑部大牢,我不管你在外头是干什么的,进来就得守规矩,要是想闹事,留神我扒了你的皮!”
“大叔,什么时候让我出去啊?”张幼林天真地问。
刘一鸣冷笑了一声:“哼,让你出去,想什么呢?你把人打死了,犯的是死罪,知道吗?”
“我也没怎么着啊,是他自己磕到台阶上,怎么能赖我呀?”张幼林显得特无辜,刘一鸣觉得这孩子有点傻:“你问我啊?反正人是死了,这笔账得算在你头上。”
张幼林想了想:“那,能不能让我先出去,有什么事儿出去再说?”
刘一鸣终于不耐烦了:“我说你脑子有病还是怎么着?我再跟你说一遍,你小子把人打死了,出不去了!”说完,刘一鸣转身走了,留下张幼林愣愣地站在牢房门口,牢里的犯人们发出一阵哄笑。
张李氏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树下,时不时地向大门口张望着,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幼林干吗去了?怎么到这时候还不回来?她正琢磨着,张山林用力甩着两臂,抡晃着俩大鸟笼子进了院子。
他似乎是没看见嫂子,径直把鸟笼子放到了东屋的窗台上,把笼子上的罩子揭开,露出两只叽叽喳喳叫着的画眉。
张李氏站起来:“山林,你来啦?知道幼林去哪儿了吗?”
“呦,嫂子,您在呢,不知道。”张山林的眼睛没离开鸟儿。
“正好,我跟你商量一下松竹斋的事,你不来我也要过去一趟,唉!这些日子愁得我都睡不着觉,你也出出主意。”
张山林没注意嫂子在说什么,对着鸟儿一个劲儿地数落:“今儿个你们俩这是怎么了?净给我丢人,专拣最脏的口儿叫,学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