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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子想了想:“那这点纸可不够写的。”
“你那个是一半儿,等张喜儿倒腾过来,你接着裁玉版宣。”
张幼林从荣宝斋的门口路过,好奇地走进来,不禁吃了一惊:“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儿?”
庄虎臣喜形于色:“幼林,大喜事儿,宫里跟咱荣宝斋订货啦!”
“真的?”张幼林恍惚了片刻,立即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从此咱荣宝斋就……”庄虎臣接过话来:“就走上坦途了,我说伙计们,一会儿完了事,咱得弄点儿酒庆祝庆祝。”众人欢呼起来,张幼林也脱掉长衫,和大家一起忙活。
在荣宝斋的历史上,这批来自宫中的订货显得格外重要,这意味着一个不起眼的南纸店,从此有了雄厚的依托背景和不断增长的知名度,正如庄虎臣所言:从此,荣宝斋走上坦途,成了享誉中外的名店。
在承德北部的木兰围场,贝子爷身穿杏黄色的猎装,带领着额尔庆尼等一队皇亲贵胄正在纵马驰骋,追赶一只豹子。只见贝子爷稳稳地坐在飞驰的枣红马上,气定神闲,张弓一箭就射中了豹子的左后腿,围猎的人们发出一片欢呼声,并迅速追赶上去,把这只受了伤的豹子驱赶到一片林间的空地上,团团围住。
“你再狡猾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儿。”贝子爷看着还在挣扎的豹子,心满意足地说道,他环顾左右,“这儿就交给你们了。”随即转身策马离去,额尔庆尼跟了上去。
贝子爷在一片茂盛的草甸子上下了马,松开缰绳,任马儿尽情地吃着草,他解下随身带着的水囊喝了几口水,而后递给了额尔庆尼。额尔庆尼接过水囊并没有急于喝水,而是笑吟吟地看着贝子爷:“阿哥,我瞧出来了,你今儿可是玩痛快了。”
“那是,维新变法闹腾了这么些日子,终于有了了结,我这心也踏实下来了。”
贝子爷盘腿坐下,额尔庆尼也凑到他身边:“大清国祖宗定下的章法,哪能说变就变啊。”
“该变也得变,不过,怎么个变法儿,这里头的学问可就大啦!”
额尔庆尼附和着:“你说的是,这回跟着吃瓜落儿的可就倒霉了,听说,刑部左侍郎杨宪基也跟着卷铺盖了。”
“杨宪基?”贝子爷思忖了片刻,摇摇头,“没听说过。”
“你怎么忘啦,就是从秦淮河赎出秋月姑娘的那个杨宪基啊。”
经额尔庆尼这一提醒,贝子爷的眼睛突然一亮,露出了艳羡的神色:“那姑娘可是美貌倾国倾城啊,诗词歌赋也样样在行,杨宪基没那艳福。”贝子爷转念一想,“哎,他卷铺盖了,秋月姑娘怎么着了?”
“这就不知道了,听说惦记她的人不少。”
“嗯?这倒有点儿意思了,这么好的姑娘居然没主儿啦。”贝子爷似乎是陷入了沉思,差不多就是从那一刻起,他也开始打起了秋月的主意。
春节将至,京城的大街小巷、各家各户的大门已经贴上了崭新的吉祥对联。馄饨挑、卖烫面饺儿、卖甑儿糕的和各类贩夫走卒串街走巷,小贩们沿街吆喝着:卖新历书、月份牌儿,卖新年画……好一派过年的景象。
张家的堂屋里,张李氏、张山林、张幼林和庄虎臣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说笑着,用人端上来从京城最有名的糕点铺、位于前门外煤市街的“正明斋”**的内府玫瑰火饼、奶油萨其马、杏仁干粮、鸡油饼和蜂蜜蛋糕。
张李氏夹了一块萨其马放在庄虎臣面前的盘子里:“这些年,虎臣你真没少受累啊。”
庄虎臣谢过,诚恳地说道:“东家信得过,裉节儿上能放手让我大胆去做,没有您的鼎力支持,光凭我庄虎臣,能干成什么呀?”
“虎臣啊,你做事精明,有远见,荣宝斋这个台子已经给你搭起来了,往后,生、旦、净、末、丑,随你怎么演,只要铺子里的买卖能够蒸蒸日上,我们都会支持你!”张李氏面露笑容,庄虎臣也心情舒畅:“一门心思干事儿,身子后头没人给你穿小鞋儿,就不愁干不好。”
“这点你尽管放心,我们既然请你来当掌柜的,对你就是一百个信任。”张李氏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和山林商量了,以往按琉璃厂的老规矩,年终分红,是东六伙四,咱荣宝斋从今年开始,破掉这老规矩,年终分红,东家和伙计各占一半!”
庄虎臣一时愣住了,张李氏又重复了一遍:“从今年开始,荣宝斋年终分红,东家和伙计各占一半!”说着,张李氏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大红包,庄虎臣接过红包,激动得一时没说出话来。
张幼林嗑着瓜子:“从我爷爷那辈开始,我们张家就没有一个会做生意的,多亏了我师父,我看分红按东四伙六也应该,有本事的人就该多分红。”
庄虎臣呵斥道:“幼林,怎么胡说八道?这是你该说的吗?”
张山林拍拍庄虎臣的肩膀:“你为我们张家的买卖尽心尽力,我们张家是不会亏待你的!”
庄虎臣站起身,激动地给张李氏深深地鞠了一躬:“感谢东家的知遇之恩,我庄虎臣有九分力,绝不使八分,只要咱们大家能拧成一股绳儿,荣宝斋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从张家出来,张幼林和庄虎臣并排走在椿树胡同宽敞的大道上。道路两旁,椿树茂密的枝杈昂首伸向蔚蓝色的天空,寒风袭来,发出“沙沙”的响声。庄虎臣站住:“幼林,天儿冷,回去吧,别送了。”
“再走走,师父,过几天我要去清苑的北洋师范读书了。”
“清苑?”庄虎臣想了想,“不近哪,都过定州了,你不是在同文馆吗?干吗要跑到那儿去?”
“嗨,还不是因为变法的事儿,”张幼林神色黯然,“同文馆的不少教习和学生都是维新派人士,朝廷正在收拾这些人,被抓的被抓,逃跑的逃跑,我们这些没事儿的也没心思继续读书了,不如干脆换个学堂,我就和几个同学转到北洋师范去了。”
“那继林少爷呢?”庄虎臣关切地问,张幼林眺望着远方:“他还在同文馆,我这位堂兄是个天塌下来也不管的主儿,他只会一心一意读他的书,不关心什么变法不变法的。”
“你这一走……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庄虎臣的手搭在了张幼林的肩膀上。
“我也舍不得您,师父,往后铺子里的事儿就全靠您支应了……”师徒俩聊着,身影消失在南来北往的人流中。
自从杨宪基离开京城后,秋月便想出各种办法试图搭救他。这天中午,秋月又把伊万约到了“圣彼得堡”咖啡厅。一架白色的钢琴摆在大厅的中央,印度籍的侍应往来送着咖啡、甜点,伊万和秋月相对而坐,桌子上是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伊万仔细地赏玩着手里的一只白色的玉手镯,秋月轻声说道:“这是我家祖上在朝廷里做官的时候,乾隆爷赏的……”
听到“乾隆爷”三个字,伊万抬起头来,语调也有些兴奋:“要说你们大清国的皇帝当中,论书画、玉器、文物赏玩样样在行的,可就数乾隆爷了,他当皇帝的这几十年里是遍收民间的精品……”
秋月愁容满面,显得心不在焉,伊万知道她心情不好,也就收住了话头。沉默了片刻,伊万喝了一口咖啡,又闲聊起来:“哎,秋月小姐,你们中国的历史上,有那么几位皇帝雅好收藏,只是可惜……除了乾隆皇帝的,其他都没留下来。”
“哦,你说说,都有哪几位皇帝呀?”秋月应承着。
“隋炀帝和宋徽宗都是喜欢收藏的皇帝,就说隋炀帝吧,他收集的书画,在运输的过程中,船翻了,都沉到了河里;宋徽宗的藏品,被金人抢走了,不知所终。”伊万摇头叹息。
“宋徽宗的书画堪称一流,可他做皇帝很糟糕,如果他只是怡情翰墨,没准儿能愉快地过一辈子,还能给后辈子孙多留下点儿书画遗产。”秋月似乎对话题有了些兴趣,伊万就更来精神了,他把手镯放在了桌子上:“宋徽宗这种皇帝固然不是好皇帝,但光绪皇帝又怎么样呢?他倒是想为江山社稷励精图治,振兴大清国,只可惜,他没这个能力,光有宏图大志,不具备实现目的的手段,其结果必然很悲惨,维新变法没玩好,这不就被软禁啦?”
秋月不大同意伊万的观点,她争辩道:“光绪还是个好皇上,如果他没有宏图大志,不广招天下英才变法维新,他满可以活得很舒服,何至于被囚禁?”
“我看,变法维新不是嚷嚷出来的,得有实力,说白了,光绪皇帝的实力不够,用你们的话说,叫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做了人家的阶下囚。问题是,他还不是输得最惨的,那些追随他参与变法的人结局最悲惨,他们连脑袋都输掉了。”
秋月紧张地环顾四周:“您小声点……”
此时,琴声响起,一位穿着燕尾服的洋人神情悠然,他在演奏俄罗斯作曲家穆索尔斯基的钢琴组曲《图画展览会》的片段。弹琴者是位高手,技巧上的难度被他处理得轻松自如,加之音乐本身丰富的色彩与奇特的想象,立刻就把秋月吸引住了,她不禁沉浸其中。
一曲终了,秋月回过神来,伊万拿起了玉镯:“这副玉镯的成色不错,是和田玉。当年乾隆皇帝平定了准噶尔部的叛乱,打通了新疆到京城的通道,和田玉就源源不断地进贡到紫禁城来了,据我所知,最多的时候,一年能有一万多斤。”
秋月觉得不可思议:“伊万先生,您好像什么都知道。”
“当然,我是中国通嘛,不然俄国大使馆凭什么聘我做雇员?”伊万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情,继续说道,“秋月小姐,我很欣赏贵国的乾隆皇帝,此人既有文韬又有武略,是个很有作为的皇帝。”
秋月睁大了眼睛:“天哪,你很欣赏……皇帝?你该知道,在我们国家用这种口吻谈论皇上可是要被杀头的,这叫大不敬。”伊万微笑着:“对不起,我不是大清国的臣民,贵国的皇帝即使不喜欢我,也没有权力杀我的头。更何况,我是在夸奖乾隆皇帝,我认为他是个很有眼光的人,当时扬州有个官员,进贡了一把精心雕刻的镂空玉壶,满心想得到皇帝的夸奖,可没想到,乾隆皇帝大发脾气,说:拿这没用的东西干什么来!”
秋月不置可否:“怎么是没用的东西?难道玩还要有用吗?”伊万点点头:“这就是乾隆皇帝的高明之处了。秋月小姐,您想想,这壶是做什么用的?”
“装水呀,盛酒也行。”
“对呀,装水的壶,要是都镂空了,那水还不都漏出去啦?”
秋月思索片刻:“乾隆爷的意思是,赏玩也要实用?”
“秋月小姐真是冰雪聪明!”伊万由衷地赞叹着,而后继续说道,“乾隆皇帝具有很强的操作性,他这样的人适合管理国家。咱们还拿赏玉来说吧,乾隆皇帝刹住了江南掀起的一股奢靡之风,提倡厚重、仿古的器物,从艺术的角度来看,乾隆皇帝也称得上是鉴赏大家了。”
“乾隆爷驾崩以后,他收藏的字画、玉器都怎么样了?”
“驾崩?驾崩是什么意思?”伊万没听明白,秋月有些嗔怪:“您这个中国通怎么连这都不懂?驾崩就是死了。”
伊万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