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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差不多,要是他卖的我,这叔我就不认了。”
“幼林,你说,人家何小姐哪儿对不起你?你受伤的时候人家救了你,送医送药的不算,知道你喜欢蛐蛐儿,还花银子给你买蛐蛐儿送来,那天看见你们去积水潭,何小姐怕你伤没好出危险,特地跟在后面,想照顾你……”
“妈,结果是我照顾她了,我还得拖着伤腿跳进水里去救她,这不是添乱是什么?”张幼林的嗓门越说越高。
“你住嘴!你就不知道人家的一片心?人家一个姑娘能做到这个份上,够不易的了,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人家?张家世世代代都没出过你这种不懂规矩的东西,幼林啊,你气死我了!”张李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张幼林见状,语气缓和下来:“妈,您别生气,我不就是随口说了她两句吗?结果这位大小姐比我脾气还大,抬手就给了我一嘴巴,这她没跟您说吧?”
张李氏愣了一下神:“这她倒没说,不过,要我说,抽你也活该,谁让你嘴欠?”
“妈,现在我可以坐下了吧?我这条腿有点儿吃不住劲,哎哟,快站不住了。”
张幼林咧着嘴煞有介事,张李氏马上忘了生气,赶紧站起身走过来:“快坐下,快坐下,儿子,疼得厉害吗?”
张幼林大模大样地坐下:“当然疼得厉害,本来都快好了,得,您一来就急赤白脸地让我站着,这下麻烦了,我怎么觉得腿快断了似的。”
张李氏发觉上了当,拧了儿子耳朵一下:“你少跟我装蒜,你说你,长这么大了,除了气我,你还有什么能耐?反正我跟你说了,何小姐那儿你自己看着办,把人家气成这样,你总要赔个不是吧?”
“好好好,我明天就去她家,向她道歉,这总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你给我记住!我们张家是懂规矩的人家,向来是……”
“妈,我记住啦,劳驾您了,能不能帮我把蛐蛐罐儿拿来?”张幼林最烦母亲的这些陈词滥调,赶紧把话岔开。
这一天,张幼林表面上还是嘻嘻哈哈,但内心的伤痛却一直折磨着他,直到午夜过后才在泪水的陪伴中蒙眬睡去。
用人进来通报的时候,何佳碧的父亲、顺源祥米店的东家何启瑞正在书房里对着账簿打算盘。何启瑞五十来岁,身穿黑缎子面的长衫,头戴一顶瓜皮小帽,面庞清癯,不过,气质倒很儒雅,一望便知此人饱读诗书,与其说像个米店东家,不如说更像个教书先生,属于张幼林不喜欢的那类人。
“荣宝斋的张少爷来访?”何启瑞思忖着,“我们和荣宝斋素无往来啊。”
用人给何启瑞续上茶:“张少爷说,他是来拜访二小姐的。”
何启瑞马上警觉起来:“哦,那我倒要见见了,请他到客厅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到。”收拾账簿的当口,何启瑞想起了一些关于这位张少爷的传闻,不由得眉头紧皱。
客厅里,张幼林见何启瑞进来,连忙站起身,规规矩矩地给他鞠躬:“伯父好,晚辈张幼林冒昧打扰了。”
“张少爷不要客气,你请坐,”何启瑞在张幼林对面坐下,“荣宝斋可是四九城闻名啊。”
“我还在北洋师范读书,目前没有正式参与店里的经营。”
何启瑞审视着张幼林:“我们两家,一个卖文房四宝,一个卖米,入的行不一样啊,张少爷今天来,不知有何见教?”
张幼林微微一笑:“伯父,我是来找二小姐的,她在家吗?”
“张少爷找我家二小姐有什么事吗?”何启瑞的表情严肃起来。
见何启瑞这副样子,张幼林有些语塞,他避开了何启瑞的目光:“也没……没什么事儿,不过是随便聊聊罢了。”
沉默片刻,何启瑞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张少爷刚才说,您在北洋师范读书?”
张幼林点头:“是。”
“难怪呢,北洋师范是新式学堂,张少爷受的是洋派教育,可我们何家却是个老派人家,一切都要合乎‘礼’,比方说,何家的小姐在出阁之前,绝对不能和男子有何交往,如有必要,也是在父母的监护之下进行,这一点还请张少爷谅解。”
“哦,您的意思是,如果我想见何小姐,您这个当父亲的必须在一旁看着?”
“是这样,这是我们何家的规矩。”
张幼林站起身:“那就算了,虽然我和何小姐之间没有什么秘密,但一想到旁边总有个人看着,我就浑身别扭。”
何启瑞也站起来:“张少爷不再坐会儿了?如果有什么话告诉二小姐,我可以转达。”
“没有,没有,”张幼林使劲摇头,“何小姐有这么好的家教,恐怕也不用我再告诉她什么了,伯父,您不用告诉她我来过,只当这件事没有发生,晚辈告辞了。”张幼林给何启瑞又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何佳碧一听说张幼林来了,心就乱了,她在闺房里坐卧不安,一会儿拿起书来看两眼,一会儿又走到窗前向外张望。
环儿推门进来,何佳碧马上放下书迎上去:“怎么样了?”
“张少爷已经走了,老爷也回书房了。”
“走了?”何佳碧大失所望,“环儿,他怎么就走了?他还没见到我嘛。”
环儿向外瞥了一眼:“谁知道老爷跟他说了些什么,可能又是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为’之类的话。”
何佳碧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张少爷最听不得这些,他这一走可能再也不会来了,怎么办呢?环儿,快帮我想个主意!”
环儿递过手帕:“别急呀小姐,反正老爷也回书房了,我让老王赶快备车,咱们追张少爷去。”
何佳碧犹豫着:“这……合适吗?张少爷会不会觉得我轻浮……”
“他要这么想,那可真是不识抬举了,这种人还要他干什么?”
何佳碧转念一想:“这倒也是,环儿,咱们追张少爷去,我豁出去啦!”
京城护城河边有不少遛鸟儿的人,从何家出来,张幼林没事干,就在这一带闲逛。一个老人拎着画眉笼子走过来,张幼林盯着笼中的画眉脱口称赞:“好鸟儿啊!”
老人站住:“小伙子,你也懂鸟儿?”
张幼林笑了:“瞎玩过几天,我说您这画眉好可不是瞎捧您,选画眉应先相其顶,后相其喙,头顶要平,嘴要前尖后壮,讲究是‘头似削竹嘴似钉’,然后再看眉眼,上品画眉讲究‘眉似粉画眼有凌’,您瞧这只画眉,白眉明润,目含水纹,有这种品相的鸟儿,十有八九都是上品。”
张幼林说得头头是道,老人听罢很是惊讶:“行啊,小伙子,你是行家呀,怎么着,闹只画眉玩玩?”
“老人家,您这鸟儿是卖的?”
“嗨!我儿子要去扬州赴任,全家都跟着过去,路上带着鸟儿不方便,我得找个懂鸟儿的才能出手。”
“那您开个价吧。”
老人思忖片刻:“我这画眉是十两银子买的,就因为你懂鸟儿,转让给你,我只收五两银子。”
“行,我要了。”张幼林答应着去掏钱,突然,他伸进衣兜的手停住了,“老人家,真对不住,我身上没带银子,要不您等会儿,我回去……”
“不用回去了,我有银子!”何佳碧从张幼林身后闪出来,笑吟吟地递上一锭银子。
“何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张幼林很惊奇。
何佳碧笑道:“我来买鸟儿啊,没想到碰上一个想买鸟儿又没钱的人,我的银子只好先紧着他用了,环儿,把鸟笼接过来。”
老人把笼子递给环儿,接过银子转身走了,何佳碧默默地注视着张幼林。
张幼林有些尴尬:“何小姐,其实……我现在已经不养鸟儿了,这鸟儿是给我叔买的,对了,你的银子我回去就……”
“张幼林,除了银子,你就不会说点儿别的?”何佳碧打断了他。
张幼林恢复了常态,开始嬉皮笑脸:“何小姐,那天在积水潭……真对不起……”
“那你说说,怎么对不起我了?”何佳碧正儿八经,一脸严肃。
“主要是……”张幼林眼珠子一转,“我的脸把何小姐的手打疼了,真对不起。”
何佳碧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张幼林,你这是道歉吗?你是在提醒我,是何小姐打了张少爷,该道歉的是何小姐,对不对?”
张幼林频频点头:“还是何小姐聪明,我脑子笨,怎么琢磨也闹不明白,咱俩到底是谁打了谁。现在事情总算是搞清楚了,原来挨打的是我。好吧,既然何小姐赔了我一只画眉,那我就算接受何小姐的道歉了。”
“呸!想得美,谁向你道歉了?谁赔你画眉了?那银子是我借你的,以后想着还啊。”
张幼林摆摆手:“得啦,小丫头片子,别跟我斗嘴了,我警告你啊,以后你要是敢再扇我嘴巴,我可真揍你了,对你这种黄毛丫头,非得好好管教不可。”
“谁让你气我呢?人家关心你,怕你的伤没好出危险,你呢?一下子把人撅到南墙上,张幼林,你好没良心。”何佳碧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低下了头。
张幼林换了一种语气:“我说何小姐,你爸那人好像有点儿毛病,你明明在家,他愣不让见,还跟我大讲礼义廉耻,真招人烦。”
何佳碧小声说道:“别这么说我爸,他也是为我好嘛……”
“何小姐,有件事咱们得商量一下,以后我要是找你,还用先到你爸那儿报到吗?”张幼林问得挺认真,何佳碧的眼睛不觉一亮:“张幼林,你记住,我爸虽说是个守旧之人,可他做不了我的主,我想做什么,谁也挡不住……”
两人一边说一边向前漫步,环儿提着鸟笼子隔开一丈跟在后面,脸上露出了诡秘的笑容。
杨宪基大难不死,那天黎明,两个结伴云游的僧人路过旧道观,发现他倒在血泊中一息尚存,于是出手相救。年长的那位僧人就是清末、民国时期佛教界公认的禅门龙象、一代宗师虚云老和尚。此生能够和虚云老和尚相遇,既是杨宪基前世的因缘,也是他不幸中的万幸。虚云老和尚是位得道高僧,于咸丰八年在福州鼓山涌泉寺出家,已修行了四十多年,他身怀绝技,法力无边,那是常人不可揣度,也不可想象的,否则,以杨宪基的伤势,断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只见虚云老和尚凝神静坐,深入禅境,运化宇宙精华给杨宪基止血、补气,稍事处理过后,未敢耽搁,将他抬到门板上,离开了旧道观。
伊万询问的农人见杨宪基浑身是血、面如土色以为他死了,僧人是去坟地掩埋,殊不知,虚云老和尚抬着他去了距芳林苑三十里外的清音寺,在那里继续为他疗伤达半年之久,直到杨宪基能够下地活动了,虚云老和尚才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不辞而别。
当时,杨宪基并不知晓搭救他的乃当今的一位高僧大德,老人终日沉默寡言,除了上山砍柴、帮助寺里的僧人烧火做饭外,其余的时间都在诵经、礼佛,夜晚经常是禅坐通宵达旦。老人身无分文,却终日生活在禅悦之中,神闲气定、慈悲安详,只要接近他,翻江倒海般的思绪就会平息,被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辽远、深邃的宁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