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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计,据说手脚还不大干净,逮着机会就背着掌柜的从客户那里自个儿捞点儿好处,庄虎臣很看不上他。
“呦,怀仁,你今儿怎么这么闲啊?”云生边收拾柜台边问。
“听说荣宝斋得了一块潘谷制的‘狻猊’墨,我过来瞧瞧。”
云生指给他:“在那儿呢。”
宋怀仁走过去:“拿下来给我看看行吗?”
“行。”云生登上椅子把墨拿下来。
宋怀仁接过来仔细看着,明知故问:“你们掌柜的哪儿淘换来的?花了不少银子吧?”
“不是我们掌柜的淘换来的,是早先我们那邻居,守真照相馆汪掌柜的送给我们东家的。”
“他为什么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你们东家?”宋怀仁的目的就是打听这个,至于“狻猊”墨,那天云生不在的时候他已经来看过了。
“汪掌柜的关进大狱以后,我们东家跟着忙乎救他来着,东家还说服老东家,拿出他们家祖传的《西陵圣母帖》,掖着脑袋给肃亲王送礼,嘿,我们东家甭提多仗义了,结果肃亲王没要,但是汪掌柜的知这个情,他从大狱里一出来就四处地找我们东家,非把这块古墨塞给他不可,这都是我亲眼瞧见的。”云生说得眼睛发亮,吐沫星子飞溅。
“你刚才说什么?《西陵圣母帖》?张家够趁的呀,哎,这《西陵圣母帖》……”
“怀素和尚的狂草哇,值老鼻子银子了!”
宋怀仁还要再问下去,庄虎臣从后门进来,嗔怪地喊了一句:“云生!”
宋怀仁放下墨,皮笑肉不笑:“真是块好墨,庄掌柜的,我不打搅了。”
“小宋,忙什么呀。”庄虎臣不冷不热的。
“我还得照应铺子,改日。”宋怀仁转身走了。
庄虎臣看着他走进了茂源斋,才缓缓说道:“云生啊,在一条街上做买卖的都是死对头,表面儿上看着乐乐呵呵的,背地里冷不丁地就给你下刀子,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不能什么都说。”
“是,掌柜的,我记住了。”
云生是个有心的孩子,庄虎臣这番话,他牢牢地记了一辈子。不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荣宝斋的东家手里有祖传的怀素和尚的狂草《西陵圣母帖》,宋怀仁也记住了。
院子里,张李氏正哄着两岁多的孙子玩耍,何佳碧往绳子上晾刚给小璐洗完的小衣裳,张幼林剃了光头从外面进来,何佳碧还没见过丈夫这副模样,她大笑着:“幼林,这还是你吗?”
“怎么样?”张幼林背过身给母亲、妻子看。
张李氏摇头:“看惯了你一直梳着辫子,猛地一没了,还真不大习惯,你觉得脑袋轻了吧?”
张幼林还没顾上回答,用人提着菜篮子急急忙忙进来了:“老爷,您赶紧去趟继林老爷那儿吧,我刚才碰见送信儿的了,继林老爷又犯病了。”
张幼林听罢,拔腿就走。
卧室里,张继林躺在床上,脸色蜡黄,范太医的高徒岳明春坐在床沿儿上开导他:“您不能急,您这身子骨儿得养一阵子。”
“我手里还攥着一大摊子事儿呢,踏不下心来。”张继林喘着气,声音微弱。
“不能够,我可告诉您,您是一点儿累都不能受,就在炕上老老实实地躺着。”
张继林显得很忧愁,长叹一声:“唉!”
“大清国不是都完了吗?您还忙乎什么呀?好好歇一阵子儿,等着换差使吧。”
话音刚落,张幼林推门进来:“岳大夫,让您费心了。”他看着张继林:“哥,你好点儿吗?”
“好多了。”张继林没说实话。
岳明春站起身,拿起药箱:“您歇着吧,过两天我再来看您。”
张继林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被张幼林制止住:“哥,你别起来了,我送岳大夫。”
出了张家大门,岳明春站住了:“张先生,您得有个准备。”
张幼林一惊:“我哥的病……不好?”
“不是一般的不好,范太医跟我交代过,我现在还是按照范太医临终前留下的方子给他治,不过,看来这回希望不大,脉象已经出来了,也就这个月的事儿。”
“您再给想想办法。”
岳明春摇头:“要是还有办法,我就不跟您说这个了。”
霎时,泪水涌上了张幼林的眼眶。送走了岳大夫,张幼林呆立在门外,他的思维几乎停滞,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张继林差遣的用人出来唤他,张幼林才赶忙擦干了眼泪,进去陪伴堂哥。
何佳碧早就说好今天带着小璐回娘家,还要陪父亲住几天,所以张幼林在堂哥家待到很晚才回来。进到卧室,见何佳碧居然在铺床,他很奇怪:“你不是要在娘家住几天吗,怎么回来了?”
何佳碧皱着眉头:“幼林,风头儿不对,自打皇上退位的消息传出来以后,这些日子粮价飞涨,可抢购的人还是有增无减,我们家米店的存货都快卖完了。”
“是吗?怪不得荣宝斋最近的生意不景气。”
“这和荣宝斋的生意有关系吗?”
张幼林坐在椅子上:“当然有,眼下正是新旧政权交接的时候,中华民国的格局还没有最后确定下来,政府部门的关系都没接上,大宗的买卖无从谈起,只有靠散客撑撑门面,人们忙着抢购粮食,说明市面儿不稳,当吃饭都要成问题的时候,谁还有心作诗填词、写字画画呢?”
“那我们怎么办?”何佳碧焦急地望着他。
张幼林避开了她的目光:“我和庄掌柜的正为这个发愁呢。”其实,让他更发愁的事还在后面。
几天之后,已经过了午夜,外面突然乱起来,仨一群儿、俩一伙儿的士兵涌进琉璃厂,气势汹汹地砸门、抢铺子。
荣宝斋的伙计们正在前厅里搭的铺上熟睡,张喜儿最先惊醒了,他爬起来听了听,慌忙下地叫云生:“云生,醒醒,快醒醒!”
云生睡得迷迷糊糊的:“大伙计,干吗呀?”
王仁山已经翻身下了铺,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月光下,五个歪戴着帽子、敞胸露怀的大兵一路抢过来,手里抱着从古玩铺子里抢的瓷瓶、青铜器等古董来到荣宝斋的门口,一个士兵抬头看了看房檐上悬着的匾:“长官,这铺子怎么着?”
“废什么话,进去看看!”长官很不耐烦。
士兵开始大叫着用**砸门:“开门,快开门……”
云生此时完全清醒了,他急忙披上衣裳,惊恐地看着张喜儿:“大伙计,怎么办啊?”
黑暗中,王仁山的反应十分迅速:“快,先把‘狻猊’墨藏好,那是镇店的宝贝。”
张喜儿迅速地蹿上桌子,从架子上取下“狻猊”墨,王仁山接过来塞到了柜台里面。
外面传来了士兵的叫骂声:“他妈的,再不开门,老子开枪了!”
“赶紧去开门。”张喜儿吩咐云生。
云生手忙脚乱地打开门,士兵冲进来,那个军官进来就踹了云生一脚:“怎么他妈这么慢?找死啊?”
王仁山拉开了电灯,士兵把抢来的东西堆放在柜台上,军官在铺子里四处看着,张喜儿心惊胆战地跟在他身后。
军官看了一圈,把手枪拍在桌子上,大摇大摆地在椅子上坐下:“把铺子里值钱的古玩都拿出来!”
张喜儿一见军官亮出了家伙,吓得满头大汗,话也说不利落了:“长……长……长官……”
王仁山见状,抢上两步低声下气地说道:“长官,我们这铺子是南纸店,不卖古玩。”
军官瞪起了眼睛:“小子,你是活腻了吧?”
王仁山哈哈腰:“不敢,不敢,您要是喜欢,就拿几块墨走,这是铺子里最值钱的东西了。”说着,王仁山到货架子上取下几块墨,恭恭敬敬地递给军官。
军官看了一眼,一下子就怒了,把墨狠狠地摔在地上:“就拿这破东西对付老子?”说着,扬起手“啪”地扇了王仁山一个嘴巴,又吩咐手下:“弟兄们,把这铺子砸了!”
士兵七手八脚地把货架子推倒,笔筒掉在地上摔碎了,毛笔在地上到处乱滚,接着他们又把账柜上的锁砸开,抢走了里面的银子和铜子儿,柜台里的砚台、颜色、宣纸等也扔了一地。几个人折腾完了,抱上刚才在别的铺子里抢来的古董,扬长而去。
地面一片狼藉,云生哭了:“大伙计,铺子给弄成这样儿,明儿个可怎么向掌柜的交代啊!”
张喜儿气得咬牙切齿:“这帮挨千刀的,哪儿是兵啊,纯粹是土匪,让他们不得好死!”他转过身来:“仁山啊,你没事儿吧?”
王仁山摸了摸被打肿的脸,若无其事地答道:“没事儿,睡觉吧。”
庄虎臣早上从家里出来,一进城就发觉不对头。他快步赶到琉璃厂的时候,只见沿街的铺子几乎都遭到了抢劫,伙计们正在收拾残局,不少铺子的门口挂出了“本店抢劫一空”的条幅,这些条幅在初春的寒风中瑟瑟抖动着,如同店主们的心在哀鸣。
荣宝斋内,地面上已经清理干净,张喜儿、王仁山、宋栓和云生都是满头大汗,他们一起用力,把货架子从地面上竖起来,贴着墙根儿摆稳当了。
云生给大家递上手巾:“你们都歇会儿吧,剩下的我就能干了。”
张喜儿接过手巾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不要紧的,咱们争取在掌柜的到之前,把铺子恢复原样儿。”
话音未落,庄虎臣进了铺子。他先打量了一下伙计们,见人都在,轻轻舒了口气,然后才把目光投向供放“狻猊”墨的格子,见里面是空的,不觉心中一紧:“‘狻猊’墨呢?”
“在。”张喜儿从柜台里拿出来,递给庄虎臣。
庄虎臣仔细看了看,“狻猊”墨完好无损,他闭上眼睛,喃喃自语:“佛菩萨保佑,真是佛菩萨保佑啊!”放下“狻猊”墨,庄虎臣四处察看着,张喜儿跟在他身后:“掌柜的,和那些古玩铺子相比,咱们的损失算小的。”
“人没伤着就好。”
“账柜里的银子都被抢了,货架子上的瓷笔筒,差不离儿都摔碎了。”庄虎臣从墙角捡起一块碎墨,凑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没吱声儿。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问宋栓:“帖套作那边儿怎么样?”
宋栓皱着眉头:“嗨,甭提了,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这么多当兵的,把沿街的那几家铺子全抢了,还放火烧了房子,估摸着是死人了,他们没往里走,我听着外面不对头,锁上门,赶紧就绕道儿过来了。”
“栓子哥到的时候,咱这铺子刚被抢完,您那边儿呢?”王仁山倒上茶。
“没抢到那一块儿,我来的这一路上,瞧见不少人在捡昨儿夜里土匪落到街上的东西。”
“他们可是捡着便宜了。”云生很是羡慕。
王仁山则不以为然,他摇摇头:“这世上可没有白捡的便宜,瞧着吧。”
“幸亏仁山脑子快,当兵的一砸门,仁山先想到的是藏‘狻猊’墨,不然也被当兵的砸了。”张喜儿说道。
庄虎臣拍拍王仁山的肩膀:“好样儿的,仁山,你给咱店里立了一功,我给你记着!”
王仁山思忖着:“掌柜的,这是哪儿的兵啊?怎么敢在北京城里明抢啊?”
“是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