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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先生,您别这么客气,我和荣宝斋的少东家张小璐是同学,关系没得说。”
“那您就更得关照了!”宋怀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司长的秘书是少东家的同学,那算赶巧了,幸运的事儿也就这么一档子,其余大部分客户可是煮熟的鸭子——全飞了。
王仁山站在铺子门口,看着稀稀拉拉的过往行人眉头紧锁,赵三龙走出来:“经理,有电话找您。”
王仁山回过头:“谁呀?”
“没听出来。”
王仁山转身进了铺子,他拿起电话听筒:“喂?”
电话听筒里传出了对方的声音:“王经理,我是教育部的赵顺之啊。”
“赵先生,我正等您的信儿呢!”王仁山显得有些兴奋。
“抱歉,抱歉,我们计算了一下时间,从北平发货到南京,就是快件也来不及,下回吧,让你费心了。”王仁山还要再说什么,电话“啪”地就挂断了。
王仁山的脸阴沉下来,他来到桌子旁坐下,闷着头抽烟,伙计们都小心翼翼的,铺子里的气氛十分沉闷。
宋怀仁走进来,王仁山抬起头:“赶上了吗?”
“紧着忙乎算是赶上了,也跟魏秘书交代了,唉,经理,这当官的、有钱的都往南边去了,咱的东西都卖给谁去呀?”宋怀仁也是心急如焚,如今他已经是荣宝斋的大伙计了。
“急也没用,我这两天琢磨着,荣宝斋不能坐这儿等死呀,也得跟着去南京闯闯,看能不能在那儿开个分店。”王仁山琢磨着。
宋怀仁的眼珠子一转:“你还别说,经理,这倒是个好主意。”
王仁山把打算到南京开分店的意思跟张幼林念叨了一下,张幼林当时没说什么,第二天晚上,他把王仁山、张喜儿约到了家里。
张幼林说道:“仁山啊,你提出的到南京开分店的事我仔细考虑过了,我觉得很有道理,你能谈点具体的吗?”
“东家,这是明摆着的,头些日子我给南京的朋友通了个长途电话,我那朋友说,自从国民政府搬到南京,南京的市场立刻活跃起来,尤其是衣食住行方面,非常繁荣。我是这么想的,一个政府机构可是个庞然大物,您算算吧,军事委员会、行政院、考试院、国民参政会……照过去的说法,这都是些大衙门,这些衙门得办公吧?办公就需要笔墨纸砚,而且需要量会很大。”
张喜儿接上话来:“南方的南纸店没有我们荣宝斋这么大规模,至少现在还没有哪家店有这个能力,能独自承担起供应政府部门文房用品的业务,这对我们荣宝斋来说,的确是个机会。”
王仁山思忖着:“既然政府可以长出腿儿跑到南京去,那我们荣宝斋为什么不能长出腿儿来呢?我们跟着政府跑,政府跑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
“这样吧,仁山带着云生先去南京探探路,如果可能,租个地方争取办个‘荣宝斋文房用品展卖会’,店里把需要的货品从邮局发过去,咱们先看看行情,要是还不错,再合计开分店的事;张喜儿就留在北平照顾铺子,这边也离不开人。”张幼林一锤子定音。
王仁山点头:“好,我带云生走一趟,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就不信在南京立不住脚。”他显得信心十足。
王仁山果然能干,到了南京,他租房子、登广告,三下两下就联系上了以前的老客户,热热闹闹地办了十来天的“荣宝斋文房用品展卖会”,大获成功,紧接着就在南京办起了荣宝斋的第一家分店。
要不怎么说是风水轮流转呢,自打国民政府迁到南京以后,荣宝斋北平总店的生意就一落千丈,南京分店的营业额却一路攀升,势头很猛。转眼之间两年过去了,格局有了根本性的变化。
张喜儿正在荣宝斋后院的北屋里皱着眉头打算盘,张幼林推门进来:“算出来了吗?”
张喜儿抬起头:“东家,本地的生意还是不看好,南京分店的营业额已经超过了北平总店。”
张幼林面露喜色:“看来当初这步棋走对了,要是还窝在琉璃厂,荣宝斋可就是罐里养王八,越养越抽抽了。”
张喜儿倒上茶:“王经理心气儿挺高,他打算按照南京的路数,在南方的几个大城市陆续都办起荣宝斋的分店。”
“这是好事儿啊。”
“可是……”张喜儿有些犹豫,“东家,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
“王经理可没打算给您白干,我瞧他的心思……”张喜儿摇了摇头。
张幼林一时愣住了:“他有什么想法?”
张喜儿还没来得及回答,学徒徐海拿着一摞订货单走进来:“张经理,南京又有一批订货单过来了,要大批的卷宗、信封和信笺,他们当地赶不出来,让咱们把库存的先发过去,可我算了算,咱们把库存的全发过去也不够啊。”张喜儿看了看订货单:“让帖套作赶紧加印,忙不过来就临时雇几个人过来帮忙儿,我待会儿再跟慧远阁的陈掌柜商量商量,调他点儿货,到时候给他分成儿就是了。”张喜儿又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递给徐海,“顺道儿把订画的尺寸给溥先生送过去,溥先生堂幅六尺是一百二十元,先润后墨,去的时候别忘了带上钱。”
徐海转身出去了,张幼林沉思着:“看来,往后荣宝斋大宗的买卖要靠南方了。”
“王经理正是号准了这个脉,东家,我思来想去,这是个死结:荣宝斋不到南边开分店,就在琉璃厂坐地刨坑儿,将来是死路一条——明摆着政府部门和有钱的人都到了南京、上海,这儿的买卖是越来越萧条;开分店,又离不开王经理这样有想法、能折腾的人,可这人要是太能折腾了……”
张幼林的目光直视着张喜儿:“王经理到底什么意思?”
“铃——”电话铃声响起,张喜儿拿起听筒,是王仁山打来的,他把听筒递给了张幼林,张幼林听着听着,脸色阴沉起来。放下电话,张幼林没再说什么,站起身走了。
几天之后,又到了张李氏的忌日,张幼林、何佳碧按惯例来到法源寺,给供奉在大殿内的母亲的牌位上香、鞠躬,请僧人做法事。法事结束,张幼林走出了大殿,何佳碧则跪到佛像前虔诚地礼佛,随着何佳碧每一次跪下给如来佛祖磕头,旁边肃立的僧人**地敲一下钟,钟声悠扬,在高大的殿堂里向上升腾着,不绝如缕。
张幼林站在大殿外的菩提树下凝神静思,不一会儿,何佳碧从大殿里出来,二人缓步向外走去。何佳碧问道:“幼林,你想出办法来了吗?”
张幼林摇摇头:“我到了这儿好像思维停滞了,心反而静下来。哎,你把要请佛祖保佑的事儿跟他老人家都念叨啦?”
何佳碧看了他一眼:“没有的事儿,你以为拜佛就是求佛办事儿?告诉你吧,佛祖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张幼林感到很诧异:“那你干吗给佛跪着磕头?”
何佳碧微微一笑:“上回我去见明岸法师,他老人家说了,拜佛的真谛是在礼佛的过程中使一颗纷乱的心静下来,静能生慧,有了智慧才好对事物下判断。幼林,你对王仁山提的要求怎么看?”这件事这几天搅得他们两口子不得安生。
张幼林叹了口气:“王仁山的意思很明白,以后在外地建的荣宝斋分店赚的钱,一半儿留在分店扩大经营和伙计们分成儿,当然,主要是王仁山自己拿大头儿;另一半儿交北平总店,但主要资金还得用在继续选点儿办分店上。”
何佳碧瞪大了眼睛:“那还有东家什么事儿啊?眼下明摆着南京分店比北平总店的生意好,他这不是憋着要戗行吗?咱们平时待他也不薄,他怎么会想出这么个主意?依我看,王仁山要是不和东家一条心,把他辞了算了。”张幼林站住:“为什么?他又没做错什么,人家不过是提建议,我们有选择的权力嘛。”
“你打算怎么办?”
沉默良久,张幼林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你看这个主意怎么样?让张喜儿到南京把王仁山换回来,王仁山熟悉南京的情况,往后北平总店的生意很大程度上也要配合南京,南京分店的分成方式就按王仁山说的办,毕竟他是南京分店的有功之臣,这点儿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不过……要是再开分店就得重新考虑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张喜儿人老实可靠,有他在南京坐镇,南京分店就还能控制。”何佳碧的脸上有了笑容。
“荣宝斋的分店还要继续开下去,荣宝斋的买卖不仅要在北平、南京,还要在其他地方做活!”张幼林显得信心十足。
他们已经走出了法源寺,张幼林回头望去,**肃穆的大雄宝殿沐浴在冬日暖融融的阳光里,他的心也渐渐温暖起来。
这些日子张幼林到铺子去得比往常要勤,张喜儿走了,王仁山还没回来,北平总店的生意虽说半死不活,可张幼林对把铺子交到宋怀仁的手里还是不大放心,他宁可辛苦自己。
宋怀仁对张幼林比平时更加殷勤,他站在铺子门口,远远地看见东家的汽车拐过来了,就赶紧回去沏茶,等张幼林迈进门槛,在桌子旁坐定,一碗香气四溢的“大红袍”已经捧到他面前。宋怀仁的泡茶技术是一流的,虽然张幼林不大待见他这个人,可每次喝宋怀仁泡的茶,都禁不住赞不绝口。张幼林近来胃出了点毛病,喝不了绿茶,宋怀仁就改泡发酵重一些的岩茶“大红袍”,看着东家品饮时那副陶醉的神情,宋怀仁觉得是时候了,他正琢磨着该怎么开口,只听见背后“哗啦”一声,一只瓷质笔筒从货架子上掉下来,摔碎了。
正在整理货架子的学徒徐海和李山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愣住了,宋怀仁立马儿蹿过去,指着他们俩的鼻子吼道:“谁干的?”
李山东低着头回答:“大伙计,是我。”
宋怀仁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什么?叫我大伙计?这事儿是明摆着的,张喜儿走了,我宋怀仁就是主事儿的,虽然东家没明说,可我干的不都是掌柜的活儿吗?
他刚才要是叫声“掌柜的”,哪怕是“二掌柜的、代掌柜的”什么的,我跟东家不就好开口了吗……这个傻东西,得修理修理他。宋怀仁停顿了片刻,继续吼道:“你怎么那么笨呢?连只笔筒都拿不住,东家可在这儿看着呢,要是连这点儿事儿都干不好,趁早儿卷铺盖卷儿走人!”
李山东的脸“腾”地红了,牙齿把下嘴唇咬得紧紧的,忍气吞声地拿来簸箕把碎片拾起来。
张幼林品茶的兴致立刻就荡然无存了。不就摔了一笔筒吗?又不是成心的,批评两句就算了,干吗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张幼林看不来宋怀仁这种做法,又不好当着新人的面说他,于是站起身,皱皱眉头,转身奔后院去了。
宋怀仁追到院子里:“东家,张喜儿到南京分店去了,明摆着总店缺个主事儿的,您看……”
“怀仁,我还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我把王经理又调回来了,他在北平总店主事是再合适不过了。”
张幼林说完进了北屋,宋怀仁呆呆地看着张幼林的背影,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这个打击对宋怀仁来说是十分沉重的,他左